夜已深,月被掩去光华,起了浓浓的雾。
鸡止啼,狗止吠,黑黢黢的村子死气沉沉。
幽幽烛火在浓雾中亮起,一位年迈的阿婆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她左臂弯里挎了竹篮,篮里放着燃烧的烛台还有一套小孩衣衫。而她右手中拖着一把满布灰尘和锈迹的钩耙,也不知是从哪儿找出来的,耙齿生钝根本干不了农活。
阿婆走得很慢,有时候还要停下来确认道路,走了很久,她才走到村外的河边。
河边的雾更浓更厚,安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阿婆放下竹篮和钩耙,颤巍巍地将烛台取出放在岸边湿泥地上,借着微弱的光芒,将小孩衣衫铺在了旁边。
衣衫里包了一枚钱币,上穿着红绳,她捻起红绳一端,将钱币浸入水中,同时口里念念有词:“春芽啊,你覅怕啊,婆婆来同你归家啦……”
这是水乡一带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招魂方法——家中孩子经过河边落了魂,容易被水鬼缠住,普通拍床招魂的方法难起作用,必须要长辈携带钱币、钩耙、小孩衣衫至河边亲自叫喊,才能将孩子的魂魄顺利带回。
钱币随着阿婆的手臂在水中来回游荡,但河水好似凝固了一般,竟然没有泛起丝毫涟漪,也没发出任何水声。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潮湿的雾气不断被挤压过来,莫名其妙阴风乍起,岸边的烛火摇晃着……摇晃着……突然熄灭了!
阿婆吓得抖了抖手,她闭上眼睛捻紧红绳,断断续续又念了起来:
“春芽啊……”
“你覅怕啊……”
“婆婆……来同你归家啦……”
忽然,指尖的红绳紧了紧,水中钱币上不知有什么东西,在使力拉扯。
“春、春芽!”阿婆吃惊,声音也急切了几分。
她忙把钱币提起,伸手拖起后方钩耙,用耙齿划动水面,作出往岸上拉拽的姿势。
然而只是拉拽了两下,河中轰得爆开炸水声响,一股巨力从浓雾中涌了过来!
钩耙被那力量带着直往河中而去,阿婆发现自己的手就像长在了耙柄上一样,想松都松不开来。
她急得疯狂蹬腿,扯开嗓子大叫:“神仙救命——”
哗!
河边的竹篮内飘起两枚朱字黄符升到空中,瞬间发出耀眼金光,金光散去,两名衣衫蹁跹的仙家男弟子凭空出现在了河边。
“天地始,阴阳分,鉴取月光华,万妖无所遁!”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彻整片河面,随着法诀念成,两枚巴掌大小的铜镜从二人手中飞出,宛如利刃劈开了浓雾。
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来,铜镜镜面迸出灼目的银芒。
只听得几声凄厉惨嚎,河水噼啪作响,浓雾如潮水退去无踪,一只庞大丑陋的人形妖物被铜镜的银芒定在了河面上。
“呃个天啊!”阿婆大叫一声扔掉钩耙,忙抱起小孩衣衫就滚进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两名男弟子踏前一步,对那妖物叱道:“怪不得东圩村女孩频频失踪,原是你这妖物兴风作浪!今日我玉琼派便将你诛杀在此,以保一方百姓安宁!”
“丁师妹,我们困不了它太久!”
“丁师妹,快来帮我们啊!”
听得何非桐与蓝钺高声呼喊,丁妍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飞跃而出。
刺啦——
宝剑剑身上瞬间燃起金红色的火焰,焰光熊熊,照亮了半片河面,在深沉黑夜里耀眼无比。
“吼啊!”凄厉惨叫划破夜空,焰光随着剑光呼啸而出,并作一道长虹贯穿了虺遗的胸膛。
妖物吃痛,肩膀上陡然变幻出无数个人头,像是脓包不断鼓起气泡,人头们挤来挤去张嘴乱叫,听得人脊背发凉。
而那些人头的正面,俨然就是那些失踪的女孩!
“不好,它发狂了!”
何非桐惊呼一声,却见丁妍不知道何时飞跃到了虺遗头顶,与那些旋转的人头仅仅咫尺距离。
金红色的剑光在丁妍身前划出,飘摇又迅猛地穿透怪异的人头。不知是不是天纯火灵根太强,几乎在碰到剑上火焰的一瞬,那些人头就化成脓水碎裂开来。
惨叫连连,妖血飞溅,眨眼的时间,原本挤满人头的脖颈就只剩下了虺遗自己的头颅。
火光闪烁,黑夜骤然变白一霎,照亮了丁妍清丽白皙的容颜。
在何非桐与蓝钺的惊愕目光中,她手起剑飞,毫不留情地斩下虺遗的头颅,随后反手一劈——
咔啦!
头颅猛地四分五裂,噗通几声坠进了水里。
她从空中飞下,好似灵鹄掠水,轻巧地落到了两名男弟子身前,向他们摊开了手掌。
纤巧柔嫩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两颗银色的石珠。
“出了两颗虺灵霜,这次先归我。”
她将石珠收到腕间的储物镯里,转身跃入了河中。
“丁师妹?”何非桐跟蓝钺在河边呼喊几声,最后想起丁婆婆还在草丛里,忙不迭把昏迷的她抬了出来。
很快丁妍就上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双眼紧闭,脸色死白,像是没了呼吸。
守在树下的何、蓝二人起身迎了过去,“丁师妹!”
丁妍却抱着丁家幺女避开了他们,“先别过来,有回春丹么,扔给我。”
从储物镯内取出一条毛毯铺在地上,丁妍从储物镯内取了一条斗篷遮住女孩的身体,这才捡起何非桐扔来的丹药。
丁妍喂她服下,又取出灵草清液给她喝了一些,帮她擦干净脸颊和双手,这才疲惫地坐在一旁。
借着空中那缕火焰的光芒,何非桐看到了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丁妍身上。
他慌乱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蓝钺愣了愣,“咋,师兄你累了?”
“没有。”何非桐等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丁妍已经披上了新的斗篷。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在了些。
*
仙家丹药,哪怕只是用来止血疗伤的普通回春丹,对于凡人来说,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所以,天还没亮的时候,丁家幺女就醒了。
她“哇”地吐出大口河水,下一刻,便恐惧地叫了起来:“妖怪,俺被妖怪抓走了!黑黑的,好可怕!”
丁婆婆就坐在她身边,一把抱住自己的孙女,响亮地嚎啕起来:“春芽啊,你总算醒啦……”
春芽扑进她的怀里,哭声响亮,显然已无大碍。
蓝钺被他们吵得头痛难忍,捂着耳朵躲到一边去了。
何非桐站在丁妍身侧,与她一起望向浑浊的河水。
“丁师妹,你在看什么?”
“河底还有东西。”
何非桐沉默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耳尖绯红,低声道:“我跟蓝师弟下去看看吧,丁师妹你去休息会儿。”说着,他就挥手呼喊蓝钺过来帮忙。
丁妍转身走回了树下,等到天光破晓,戚洲和村民们闻讯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衫。
丁老二和妻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下的母亲和女儿,呼喊一声便奔了过来。
一家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最后齐齐跪下向丁妍磕头,“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丁妍阻止了他们,“职责所在,不必行此大礼。”
其他村民完全没有想到春芽还真能回来,有人忍不住问道:“神仙,俺家女儿还能回来吗?”
那妇人鬓边白发丛生,容颜憔悴悲苦,显然这段时间遭受了重重折磨。
丁妍眸子一黯,摇了摇头。
哭声顿起,有人欢喜有人悲。在村民们的低低议论中,有哗啦水声传来,伴随着链条的摩擦锐响,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丁师妹,下面真的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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