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比乐荒冢, 是一处无尽的墓园。
放眼远眺,可以见到前方坐落着无数赤石搭建的剑型坟包, 按照不同的方位,鳞次栉比地排列在了前方大陆之上。
而在所有坟包的最前方, 荒冢入口的地方, 竖立着一座异兽骨殖搭建成的四角高塔, 在高塔顶端飘扬着一面纯白色的巨幅方形剑旗,在这片没有风的空间里不断翻伏, 猎猎招展。
旗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案, 但凝神细观,却能发现有八枚遒劲有力的古字虚影缓缓从旗面中浮现出来——
我道万古,与天长存!
它字形端方,散发着温和的白芒,但在映入眼帘的刹那间,龟背上的六人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亘古时期, 神秘气息的强烈冲击。
冲击临前, 无尽剑意茫茫如海, 仿佛有岁月长河从眼前流淌而过。万千剑修将自己一生之中最为真挚的剑意虔诚地注入其中,以期在遇得后人之时, 能够短暂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辉。
丁妍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跟着颤栗起来,这种颤栗不是因为恐惧而害怕, 而是一种得见大道,心潮澎湃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背后的幻羽千霓剑,包括崔衍手中的神剑摧天, 荣骁手中的萤零剑,都发出了高亢的长吟。
咻!咻!咻!
三剑自主发出一道剑气,向着空中的八枚古字飞冲而去,最后漂浮在它的下方,作出俯首称臣的模样。
“这是?”
南宫长河正要跟自家少爷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另外四人……丁妍、崔衍、夏依白以及荣骁,依次站起身来,恭敬肃穆地向那八枚古字俯身行礼。
望着眼前的景象,两位南宫世家的修士怔在那里,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了。
轰——
古字消散,剑气回落,原先徘徊在周身的神秘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这是真正的剑道……”荣骁发出长长的感叹,竟然湿了眼眶,隐有落泪之意。
崔衍立刻端坐龟背,开始感悟先前的所见所得。丁妍没有说话,操控着金龟往前飞行,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夏依白则是抹了抹眼睛,也跟着开始打坐修炼,荣骁不甘落后,也加入了他们。
南宫王爵想到以前丁妍说过的“术法万千,自有共通之处”,便也有样学样,闭目沉心,开始回忆刚才的感觉。
南宫长河便在一旁安静无声地守着他。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候,金龟终于落在了地上。
南宫王爵指了指停在另外一侧,重新变回石质雕像的虎兽,道:“墓臻他们应该进去了。”
“嗯。”其余五人依次飘下龟背,丁妍望了望还连接着暗扣的金环,疑惑地挑了挑眉。
她尝试着想要取下金环,没想到渡入灵力后轻轻一拉,还真的拿了下来。
金龟嘶吼一声,慢吞吞地往前爬了两步,身子往下一沉,激起沙土漫舞,随后便化作石质雕像停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丁妍手中的金环也再度变为铁环,连同表面的法纹也跟着黯淡下来,恢复成了先前毫不起眼的模样。
这倒是有意思了,难道说他们还能过来再次激活龟兽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铁环能够重回手中,但丁妍还是收进了自己的储物镯里,听到不远处南宫王爵的呼唤,她立即动身跟了上去。
这里是荒冢的入口处,兽骨高塔就在十丈远的地方,然而空气中像是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屏障,在阻止着他们靠近。
六人便只能远远向着那座高塔俯身行礼,以示尊敬。
越过地面上石灰划出的白线,他们便真正踏入了比乐荒冢之中。
周身气息陡然阴冷,哪怕他们如今变成了纸人,无法感受到温度的高低,也还是从心底生起了惊悸的寒意。
但是更令人感到讶异的是,当他们转身回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在的的地方并不是荒冢的入口了,而是在入口的偏东方向。
而先前的那座兽骨高塔,也远远地坐落在距离六人将近千丈的位置上。
荣骁惊讶,“难道每一批进入这里的修士,都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吗?”
南宫长河回答:“看样子是的,不过还好,至少大家都在一起,要是各自分散开来那就棘手了。”
“暂时追不上墓臻了……”南宫王爵叹了口气。
丁妍沉声道:“不用急,肯定还会碰上他们的,到时候咱们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六人再次分为前中后三组,往前飘飞而去。
脚下是开裂的黑土,偶尔有赤色光芒如扭动的飞蛇,在眼前一闪而逝。
隔着极远的距离,可以发现墓园内偶尔会出现其他纸人的身影,应该不是进入大荒剑冢的修士。
它们身上一点儿灵力都没有,就像是死物一般,身穿纸制的灰衣,扛着剑型的灵幡,直着身体在墓园内来回飘飞,神出鬼没,忽隐忽现。
南宫长河嘀咕了一句:“这些灰衣纸人,会不会是‘守墓人’?”
荣骁应声:“有可能啊,不然它们在这里做什么?”
丁妍和崔衍飘在队伍的最前方,当先见到了第一个赤石搭起的剑型坟包。
这座坟包并没有署名,正中的棺木也埋得不深,棺盖与地面持平,仿佛埋葬其中的东西随时都会打开棺盖,现身于世。
在左右两侧,摆放着几道灵幡,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时间,灵幡都已经被沙土掩埋了。
丁妍仔细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便领着五人继续向前。
而在飘飞过十几个坟包之后,他们发现,所有坟包都一模一样,并没有明显的差异。
后面的三个男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讨论道:
“不是说这里有无数宝物吗,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见到啊?”
“该不会是要咱们打开棺盖吧?”
“嘶……感觉好吓人,谁知道棺盖里面有什么东西……”
夏依白却突然拉了拉丁妍的袖子,说:“丁师姐,会不会咱们要碰一碰那些灵幡啊?”
丁妍立刻反应过来,先前他们看到的那些灰衣纸人,就是在扛着灵幡来回飘动……
“咱们去拿灵幡。”她随便找了一座坟包,当先扛起了放置一旁的灵幡,又拿了一根递到崔衍手中。
意外的是,灵幡的数量竟然正好是六根,当一行六人都扛起灵幡的时候,眼前的坟包陡然亮起了阵阵金光。
“嘭”一声巨响,原本埋在土地中的棺木兀地弹起,竖立在了他们面前。
后面四人连连倒退几步,口中发出了咝咝吸气的声音。
“好吓人啊,我最怕这些东西了!”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真的要打开棺盖看里面有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崔衍忽然踏前两步,纸片蜷起作为拳头,风驰电掣般重重砸在了棺盖上面。
轰!
听到这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别说南宫王爵四个人了,就连丁妍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扛着灵幡上前,查看他的纸片手掌上有没有洇出血色。
还好是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崔衍现在是纸人的状态,无法发挥出身体的强悍力量,棺盖上并未留下任何的痕迹。
荣骁和南宫长河又走上前来,跟着丁妍一同对棺盖发出了攻击。
南宫王爵却是抛了个香炉似的东西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语气虔诚至极:“多有打扰,有怪莫怪,祝您早日升仙……”
一顿攻击之后,三人都有些疲累了,然而棺盖别说打开了,连道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意味着,光靠暴力是没有用的,需要用其他办法。
丁妍收了灵力站在一旁,倚着手中的灵幡思考起来,没有多久,又拿出了放在储物镯里的金质拂尘。
荣骁眸子一亮,立刻道:“对了,丁师妹,你试试用拂尘打开!”
拂尘打开?
恍如是福至心灵一般,丁妍想起先前看到的,在冰灰色湖面上举行的葬礼仪式,那个高台上的纸人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和话语,她先前以为有什么特殊的效果,便暗中记了下来。
可能是要用在这里?
没有迟疑,丁妍道:“你们退开一些。”
她又试探着将手里的灵幡交到了崔衍手中,还好,棺木并没有落回去,应该是他们已经扛过灵幡,激活了坟包的缘故,所以不必再人手一根了。
她瞧了瞧,棺木前方一丈的地面上似乎有个代表着地标的狭长石块,便估算了距离,往后退了十步。
然后,正式开始演示那套动作。
她先往前十步,立定在石块上面,向着棺木深深鞠了两躬,持着手中的拂尘往前扫了一扫。
接着,她退回五步,揣着拂尘端坐下来,屏气凝神,对着棺木喊道:
“天地浊,阴阳沦,吾祖往顺,速速安灵……”
口中吐出字词,空气里似乎翻腾起了强大神秘的气息。
而端坐在棺木前方的丁妍,心底也不知不觉漾起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奇妙感。
她灵光一现,想到了高台纸人说出的最后两字。
先前,她一直认为是“践行”,意味着为逝去的亡魂饯别,送之远行。
但一路过来,又得见了八枚古字中蕴含的剑道真意,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不是“践行”,而是“剑醒”。
视线灼灼地定格在前方的棺盖上,她坚定地喝道:“剑醒!”
咣——
随着她话音落下,棺盖倏然打开,漫出一阵金光,霎时包裹住了前方六人的身影。
待得金光消散,丁妍发现原本分散站开的另外五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后,组成五角,周身漫起了不属于他们的剑气。
六根灵幡自行竖立两侧,飞扬之间似是有咿呀女声唱响,唱着缥缈古老的歌谣。
棺木中浮空飘出了一位老人。
他紧闭双眸,枯瘦面容栩栩如生,长须落于身前无风自动,衣衫剑纹耀眼夺目,周身散发着极为久远的气息。
他张口吐出一道剑气,浮在了六人身前,肚腹中发出嘶哑的低语:
“祭品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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