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话之后, 丁妍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因为她已经可以预估到答案了。
“离开?”
崔衍的手明显僵了一僵, 随后他反握住丁妍的手, 将她那些纤瘦的指尖全都拢在了自己冰凉的掌心里, 才不解地问:“那里是家, 为什么,要离开?”
“家?”丁妍倏地坐直了身体, 眼尾上挑,愤然道:“可是他们在利用你。”
崔衍嘴唇动了动, 似乎复述了一遍她的话, 但那声音太轻, 轻到丁妍觉得自己听错了。
随后他沉默下来, 垂眼望着丁妍微微泛红的指尖,速度很慢地开始摩挲,像是在摩挲着一柄贵重的宝剑。
但很久过去,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明白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吗?
丁妍很想再问问他。
可是崔衍怔怔地坐在面前,树叶间隙的碎光在衣衫上来回摇曳,除了手指在动, 他整个身体都绷紧成了拉满的弓弦。
丁妍能感觉到他排斥抵触的情绪, 并不明显, 但仍然带动着周围的温度降低了几分。
她发现了一件自己忽略已久的事情, 那就是,她对于崔衍的过去,了解得实在太片面了。
截天崖是他的全部吗, 他的身世又是什么,他对敕阳真人、君飞泓、尊老那帮人又是怎么看待的?
是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这个世界里,所有人物都是活生生存在的,可能都渐渐脱离了原书剧情,拥有了专属于他们的人生。
就像崔衍,他的背后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曾经觉得他是一张染着血的白纸,仅凭着对于原书剧情的一点儿了解,就自以为是地妄图成为他的救世主。
可笑,都不知道在他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丁妍不敢细想,她出现在崔衍生命中的时机太过凑巧,是一个意外。
可能在他的心里确实留了位置给她,但也可能,摧天或是其他人比她拥有更多……
丁妍明白不该有这种自我怀疑的念头,所以她干脆了当地问了出来:“阿衍,对你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先前的话题被岔开了,崔衍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他踟蹰片刻,慢吞吞地回答:“好人。”
好人?他形容君飞泓的时候,也是这个词……
丁妍心中一沉,忍不住把手从崔衍掌心抽回来,藏进了袖子里。
崔衍倏地抬头,直愣愣地望向了她。
“丁师姐!”不远处,夏依白已经结束了突破,正笑意盈盈地起身走来,想要向她报喜。
丁妍抿了抿唇,努力对着崔衍弯起眉眼,语气轻快地说:“我去一下,你好好休息。”
她保持好冷静的情绪,起身向着夏依白迎了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结束了突破。
丁妍没有再和崔衍聊天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其他人的守护下打坐调息,争取调整到平和的心境,再来突破境界。
但很可惜,一直到时限用尽,大荒剑冢将他们驱离这片空间,丁妍都没能调整出适合突破的心境。
她只好带着一身满溢躁动的灵力,与其他修士一同出现在了灵胜洲的晴空下。
空中交织着繁杂的灵力气息,被分隔开来的修士们寻找着同门的踪影,呼喊声中,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些发现自己的亲友音讯全无,想来是命丧剑冢,便不顾形象当众嚎哭起来。
时间已至夏月了,带着炎炎热意的海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脸庞,西海附近的大地上,螺纹贝壳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巨型凹坑,证明它曾经留下过痕迹。
很快便有更为强悍的气息出现,是消失许久的各派长老、真人,当他们现身于空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发出了呼喊:
“章长老!”
“师父!”
“明昌真人!”
洛涟妻妾们围在他身边焦急万分,最后等来了香尘道君,祭出玉兰花船将他载走。
南宫王爵和南宫长河也回到了二家主南宫雄天,以及其他族人身边。
荣骁第一时间跟其他同门弟子碰头,诉说着进入比乐荒冢的奇遇。
敕阳真人和一剑仙宗的其他长老则是径直冲向了远处的崔衍,围成一圈将他拦住,关心查看着他和摧天的情况。
丁妍找到了附近的夏依白,她被驱离的时候竟然没和凌青姝分散,也是一桩奇事了。
“丁师妹,夏师妹!”身后传来薛翎儿和弈菲的呼喊,她们俩个带着锦西还有何非桐飞了过来。
“这不是凌青姝吗?她怎么了,死了?”
薛翎儿一开口就没留情,还是夏依白主动解释了一句:“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一直昏迷到现在。”
不光昏迷,眉心还盘旋着死气,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丧命一般。
弈菲挑了挑眸子,问:“你们去雪原区碰上什么了?”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夏依白又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只好把求助的视线投到了丁妍身上。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丁妍的灵力情况,何非桐惊声道:“丁师妹,你要突破了?”
“嗯。”丁妍应声抬眸,看到远处空中正潇真人与执礼长老正向他们飞来,忙不迭动身迎了过去。
“师尊、长老!”
见到她的状态,正潇真人和执礼长老都有些惊愕,执礼长老揪了揪自己的胡子,连声道:“丁妍,你这是要突破了呀!正潇,你快找个地方,为她护法!”
“行,牛师叔,您先带其他弟子走吧。”正潇真人拂袖一卷,直接将丁妍卷在了身侧。
执礼长老瞥了一眼被捆缚住的凌青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随后点头应道:“听闻一剑仙宗与我派传送法阵已经建成,君宗主也已出关召见我等,老夫先带其他弟子过去,你慢慢跟来,丁妍的突破最重要,不急啊。”
随后他祭出宝伞,使出术法袖舞乾坤,带着其他弟子离开了。
正潇真人也没停留,立于空中俯瞰片刻,寻找了一处较为清静的山林区域。
“正潇老弟,诶,老弟别走啊!”
“跑得也太快了,还是晚些时候让牛道兄联络他吧!”
敕怀、敕义长老刚刚靠近就见到正潇真人遁空而去,只得暂且歇了寻找丁妍的心思。
“还不回来?!”敕阳真人虎着老脸,对他们的行为很是不满。
但让他更加不满的还有身边的青年,丁妍都已经不见了,还在那里愣愣地看着。
敕阳真人收了下方的石亭,这才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神剑使,走。”
然而青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敕阳真人喊了三遍,他才反应过来,跟着跃上了敕义长老的飞剑。
*
幽谧寂静的深林中,正潇真人祭出了一方花圃。
白玉为砖,宝石铺路,弥漫着绮丽微光的珍奇花丛中,他侧卧在软榻上饮酒。
凝光草编织的灯笼悬挂在永开不败的海棠花树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坐在蒲团上的丁妍。
此时,她已经入定了将近一个时辰,然而周身微红的灵力不断涌动,始终没有到达突破的临界点。
丹田内,第四座道台已经筑起,它与第一、二座道台散发出赤红色的灵力光芒,唯有第三座道台,在剑纹印记的笼罩下,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满溢的灵力在丹田内不断盘旋,感受着四座道台的拉扯之力,一时间僵持在那里,没有寸进一步。
正潇真人见她情况不对,忽地抬手一指,打出一道灵力将她从入定状态中强行唤醒。
丁妍噗地吐出一口黑血,满额是汗地睁开了眼睛,“师尊……”
“你心静不稳,继续下去非但无法突破,还会修为跌落。”正潇真人挑起凤眸,语气隐含薄怒:“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妍抚了抚发疼的胸口,低下头没有说话。
“怎么,连为师都不能说吗?”正潇真人坐起身来,细细打量她片刻,问:“可是与神剑使有关?”
“……”丁妍见他转眼就猜了出来,也没再隐瞒,无声地点了点头。
正潇真人将手中酒壶掷在榻边,冷声道:“他欺负你了?”
“没有。”丁妍说着,又背过身,用贝壳水镜洗漱了一下,这才开始解释道:“弟子只是发现,对神剑使的了解太少了,所以可能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
正潇真人又倚在了软塌的另外一侧,取出水球似的宝物放在掌心不住回弹把玩,说道:“那看来,你最新了解到的事情,是个让你很意外的秘密喽?”
不等丁妍回答,他又勾唇一笑:“这样,如果你实在不痛快,那也别喜欢他了,为师可以像老薛为他孙女那样,也为你安排其他门派的俊才相看。”
宝物停在半空,他伸出两指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地说:“这回为师在大荒剑冢里面认识了一个什么天慈剑派的剑狂真人,一直在夸他徒弟仪表堂堂,还是什么水火同体……”
尽管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丁妍还是语气坚定道:“师尊,弟子没有不喜欢神剑使,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想后面怎么做。”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考虑了这么久考虑清楚了吗?”
丁妍心虚地低下了头。
正潇真人弹指射出手中的宝物,嗒地打了下丁妍的脑门,见她哎哟一声捂住额头,才又收回手中,自己抛弹把玩。
“如果你不知道,为师就教你。”
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道:“了解太少就继续了解,不想放弃就继续坚持,他心智单纯不知世故,那就在这张白纸上画满你的符号,让他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你之前不就做得很好吗,否则他又怎么会独独为你驻足?”
说到此处,正潇真人又长叹了一声:“修士的一生,看似漫长,然而百年时间弹指即过,寿数将近之前无法得道,那往日风光也不过空梦一场。在人生的旅途中,若能碰上两情相悦的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懂吗?”
丁妍耳尖绯红,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如果,弟子是说如果,他恢复常人的心性后,心中所慕之人,并非弟子这种类型……”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虽然自我感觉还好,但确实有一些人认为她性格平淡,加上她平常不擅社交,不爱吭声,好像确实不如性格外向活泼的讨人喜欢。
她也无奈,其实她就是个普通人,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她毕业后应该也会成为一名上班族,每天.朝九晚五为生活奔波吧。
谁知道会魂穿到这里呢……
“心悦他人?”
正潇真人凤眸一寒,忽地冷笑:“若是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还敢爱上别人,那你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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