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身形瞬时停滞。
为首的少年登时眉眼一沉, 惊疑不定地看向了脸色冷寂的崔衍, 或许是感受到了六把宝剑的威力, 他忽地抬手,示意身后修士让开了道路。
视线对接交错, 周身氛围压抑下来,南宫王爵深呼吸一口气, 没有停留原地,径直走过了这些人的面前。
六剑迅速跟在了崔衍的身后, 随着他一同前进。
“王爵哥哥!”身后传来少年的呼喊。
“晚些时候,我希望你能给大家一个交代!”
南宫王爵回过头,深深凝视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 少年身边的修士才急切地说道:“王盛少爷,您就这样轻轻放过他了吗?”
南宫王盛手掌攥拳挥动空气, 恨恨咬牙道:“你们没见到南宫王爵身边的剑修吗?还有那六把灵宝,不, 其中有一把已经胜过了灵宝, 绝对不可小觑!”
听得此言, 几位修士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
“南宫王爵到底是哪里请来的帮手,竟然……竟然如此强劲?!”
“该不会是家主私下物色到的人选吧?”
“也不一定, 刚才那剑修怀里抱着伤员,可能是来求助的也说不定。”
“你们管他帮不帮手的,说到底南宫王爵背后也就只有一个家主,可我们王盛少爷可是有数位智老支持!”
南宫王盛这才感觉舒心不少, 他扬起微红的眼角,眺望向远处走上楼宇的身影,低声冷笑起来。
“我何必做这个出头榫子,自然有人会教训他!”
*
“王爵少爷!”
“王爵少爷!”
一路过去,经过身侧的修士纷纷行礼,当然,也有一些人远远就躲避开来,似乎并不愿意见到南宫王爵。
南宫王爵也不在意,穿过几道生长鲜花的门廊,带着崔衍踏入了一方小型传送阵中。
只是片刻的时间,他们便来到了宫城第五层。
一到这里,周围便安静了许多,连人影也未见几个,幢幢草木交相生长,在风中婆娑摇曳,为宝石铺就的长廊上投下了斑驳的碎影。
踏过满地五彩多姿的微芒,南宫王爵带着崔衍来到了一道石桥前方。
桥前守着两名衣衫华美的年长修士,见到他们出现,立刻展露笑容,道:“王爵,你回来了?”
“齐倾叔、齐磊叔,爷爷现在醒着吗?”
南宫齐倾和南宫齐磊点头应答,道:“家主已经得知你回来的消息,正在会客厅中等待了。”
南宫王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喜悦的笑容,他向着两位修士俯身行礼,又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在外历练时结识的朋友,是两位剑修。”
“他叫崔衍,而她是丁妍,我要带他们一起去见爷爷。”
“崔衍?丁妍?”南宫齐倾与南宫齐磊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对视了一眼,又把视线投到了身后的六把宝剑身上。
当他们看到剑尖断裂的摧天时,皱起的眉宇间显出了几分惊疑。
“这气息,似乎比灵宝更加强大!”
“断裂的剑……难道是……”
下一刻,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神剑摧天?!”
崔衍脸色晦暗莫名,抱着丁妍的手臂加紧了几分。
南宫齐倾和南宫齐磊很快便回忆起了先前听说过的消息,也就是有关于一剑仙宗的事情。
他们重新打量南宫王爵身边的青年和少女,片刻后一同走上前来,向着崔衍拱了拱手。
“敢问阁下可是一剑仙宗的神剑使?”
“这位姑娘……应该是祭火使丁妍吧?”
南宫王爵立即奔到他们身边,帮忙反驳道:“两位叔叔,他们已经离开一剑仙宗了!”
崔衍一言不发,恍如未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南宫齐倾和南宫齐磊只得退后一步,说:“是我等唐突了。”
南宫王爵瞥见他们脸上的尴尬神情,连忙充当缓和角色,“如今情况紧急,待得晚些有空,我再向两位叔叔解释吧,我先带他们进去了。”
两位修士没有反对。
南宫王爵便领着崔衍一同往桥上走去。
穿过一道特殊的结界光罩时,六剑却受到了无形力量的作用,倏地贴上了光罩的表面,宛如飞虫被蛛网捕获,紧紧地附着在了上面。
崔衍脚步一停,南宫王爵回转过身,指向了石桥下方的明亮空间。
“这是卸宝光罩,由我家族豢养的异兽控制,不论是谁想要见我爷爷,在进门前都必须卸下灵宝,当然你放心,没人敢在这里抢走它们的。”
崔衍看向了光罩表面的摧天,它剑身流转清光,隐有脱离之象。
但再看向怀里的丁妍,他到底是没有将摧天召在手中,转而抬眼瞥向了前方的堂皇雄伟的楼阁屋宇,淡淡开口道:“走吧。”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无数宝物闪耀清光,而在正中心的座位上,正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在闭目养神。
他面相端肃,不怒自威,鸦青色的衣衫上同样是山河日月的图纹,与南宫王爵身上的如出一辙。
“爷爷!”
听到呼喊,老人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在感应到另外一道森寒的气息之后,才缓缓睁开了宛如鹰隼般的锐利老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甜甜的笑脸,尽管眼睛细小,相貌平平,面颊上还生着一片雀斑,可偏偏两道酒窝纯澈亲人,看着就极为舒心。
热情的身影扑入怀中,差点儿把老人撞翻在金雕玉造的座椅上。
“爷爷,我好想你啊!出门这么久,都没能跟你好好问安,你还好吗,有没有按时吃药呀?”
一连串的问题抛来,老人都来不及回答,最后只好佯怒着推开怀里的孙子,嗔怒道:“你还有脸问我?先前我让雄天喊你回来,为什么不应?”
“爷爷,你一定不知道,我这回出门干了场大事!”
南宫王爵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生生无灭金莲,送入了老人的怀里,他扬起手,正想好好描述一番自己的战绩,可眼角余光瞥到站在厅中的崔衍,便又把到嘴的话语按捺回去。
“对了爷爷,我们家族的地蕴乳呢,能不能借我朋友用一用啊,她被浊气侵蚀了!”
“地蕴乳?”老人白眉紧拧,视线倏地便落在了崔衍和丁妍的身上,“是他们需要?”
崔衍踏前了一步,动了动唇,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南宫王爵看出了他的窘迫,便简单地挑了重点说明,惊得老人长须颤动,情不自禁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们跟邪尊煌黎对上了?!”
老人抬手就给了南宫王爵脑门一个暴栗,怒斥道:“真是长本事了你!区区凝台境修为,也敢冲进鬼蜮,攻击邪尊?”
“臭小子,仗着我平日里太宠着你了是吧,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老人一边骂着,一边来回扫视厅中的博古架,想要寻找趁手的宝物,然而怒气带起的痛苦瞬间从体内席卷而来,让他支撑不住跌坐回座椅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南宫王爵发出惊叫:“爷爷!”
“咳咳咳……”老人抬手制止他再次扑向自己,咳嗽片刻之后缓过劲来,挥了挥袖,说:“出去,你先出去!”
南宫王爵努力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啊?”
“地蕴乳……”老人抬起头,看向了站在厅中的崔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才道:“我要和你的朋友,单独谈谈……”
见老人神情肃穆不似作伪,南宫王爵张了张嘴,有些担忧地说:“那爷爷,你别为难我的朋友啊,他们已经很可怜了,而且这回去鬼蜮,一直在帮我保护我。”
老人重新坐正身体,对他翻了个白眼,“臭小子,别啰嗦了!”
南宫王爵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厅外走去,最后离开前还要说:“小崔,要是有什么情况,记得喊我!”
崔衍没有回应。
等到南宫王爵离开,房间里霎时一片沉寂。
枯瘦的双手交叉在身前,老人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忽地开口道:“你好,我名为南宫永昊。”
“崔衍。”崔衍同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垂下眸光,望着怀里的少女,代她说道:“丁妍。”
南宫永昊眸光复杂地望着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二位先前的事情,我已经从雄天那里得知了。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丁姑娘,老夫对此深表同情。”
崔衍抬起头,琥珀色的瞳眸中显出无比强烈的渴望,“地蕴乳……”
话音刚落,他跨前一步,就想要向南宫永昊跪地行礼。
然而一道金色灵力用来,柔和地托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跪下双腿。
“不必行此大礼,阁下想要借用无垢地蕴乳,老夫可以同意,不过,有一个条件。”
“你说。”崔衍站直身体,迎上了南宫永昊的目光,语气坚定无比:“只要我能做到!”
南宫永昊捋了捋长至腹部的胡须,微带憔悴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欣然,片刻后,他微眯眼眸,凛声道:“老夫要你留在南宫世家百年时间,助我孙儿坐稳家主之位!”
崔衍目光闪烁,“什么意思?”
南宫永昊没有丝毫不耐,又加重语气解释了一句:“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用你手中神剑,斩去一切阻止王爵之人!”
崔衍听出他话语中的强烈杀意,眸色沉落,立即应道:“好。”
*
南宫王爵不知道崔衍答应了什么,只知道几日过后,南宫永昊便在家族中宣布,聘请崔衍担任族中护法一职。
为此南宫王爵特意去找了崔衍,问他到底在做什么,“我们同生死共患难,早就是比兄弟姐妹还亲的亲人了,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吗?还是说我爷爷威胁了你?”
满庭花树下,崔衍操控六剑不断练习,并没有理会南宫王爵的话语。
他还记得南宫永昊说的话——
“王爵心地纯良,珍爱亲情,不愿与兄弟为敌。”
“然而南宫世家并非老夫一人之世家,周遭群狼环伺,虎视眈眈,都盯着老夫身下的家主之位。老夫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没多少年可活了,就算拼力将他送上位置,很可能也撑不到他坐稳的那一天!”
“至于其他亲族,关系千丝万缕,不可能为了王爵一人而与他人成为生死仇敌。所以,老夫需要你这样一位外姓之人来帮助他!这是条件,也是一位老人最后的请求……”
“今日所谈之事,还望你不要告知王爵,若他心怀疑问,便让他来寻找老夫便是……”
崔衍确实守口如瓶,任由南宫王爵在身边说得天花乱坠,使尽无数办法,都没有开口多说一句。
南宫王爵被他气得眼睛都瞪大了,“坏家伙,等着吧!我一定要把你的事情一笔笔记好,等到妍妹醒过来,我要告状!”
崔衍依然没有跟他说话。
他只好气冲冲地走了。
南宫王爵又跑去找南宫永昊,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浓郁的苦涩药味。
与前几日刚回来的时候差别太大了,南宫永昊的脸色又青又白,眉心还浮涌起了些许死气。就像是短时间内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夺走了大部分的生命力,他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咳嗽到南宫王爵的心脏都在砰砰乱跳。
质问和恼火在此时都烟消云散了,南宫王爵扑到床边,心中只剩下了愧疚与懊恼。
“爷爷,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我不会离开了,我一直待在家里陪你!”
“急什么……不过是……旧伤……很快就……好了……”
南宫永昊一边说一边咳嗽,咳嗽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神来。
他躺在那里眯了一会儿,感觉神魂清醒了一些,这才重新睁开眼睛,抬手摸上了南宫王爵的脑袋。
“生生无灭金莲……你还要送去佛国呢……这可是一桩大机缘……不可以放弃……”
南宫王爵抬起头来,攥住他的枯瘦老手,吸了吸鼻子说:“没事的,那位笑前辈之前说了,只要我有空的时候再送去,我现在没空,我要陪爷爷,我不管!”
“还是个……孩子啊……”南宫永昊费力地扯动嘴角,气若游丝地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才说道:“去吧……回去休息吧……我也休息……”
听到这句话,一直侍立在旁的南宫齐倾和南宫齐磊同时上前,拉起了南宫王爵。
“王爵啊,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两个照顾家主,不必担心的。”
南宫王爵擦了擦眼睛,对他们展现出灿然的笑容,“那就劳烦两位叔叔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南宫齐倾和南宫齐磊将他送出南宫永昊的居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两相对视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
“没有智老支持,太难了……”
“我们且看吧,到底谁会笑到最后。”
*
南宫王爵满腹心事地走在宫城之中,路过的修士向他恭敬行礼,却没有得到他任何的回应。
“王爵少爷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听说家主今日开始喝药,先前的旧伤恐怕又反复起来了。”
“到底是上了年岁啊,无法得道升仙的话,就算是修炼到转轮境,也有寿数将近的那一刻……”
“英雄迟暮,实在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周围议论纷纷的话语落入耳中,南宫王爵无心反驳,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飘在风里的树叶,半天都落不了地。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宫城边界。
天光下,抬眸望去,遥远的前方是一片苍茫涌动的云海,纯白无瑕,仿佛永远都不会沾染一丝一毫的灰暗。
南宫王爵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第一次来到这片洞天空间时的心情。
当时他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认为自己见到的所有人都是神仙。
那份美好深深镌刻在了他的心底,直至后来,哪怕遇到了那些令他不快的事情,他依然希望能用温情来抵挡一切的伤害。
可是,自从鬼蜮一行之后,他对自己的心念产生了动摇,他觉得,或许以前的想法都是错的。
“南宫王爵!”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深沉嗓音,不用转身,南宫王爵就知道来的是谁。
许多道气息靠近了,大部分都是凝台境,也有好几个知虚境。
“哟,喊了还不理,王潇少爷,恐怕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哥哥看呢!”
“亏得我们王潇少爷先前还那么担心他,就怕他在大荒剑冢里面出什么意外,或者又在一剑仙宗碰上邪修啦,结果,没想到却只得到这种回报。”
“啧啧,谅解一下,毕竟是八岁才回到家族的,也不知道先前在外面是怎么样的呢……”
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宫王爵沉下脸色,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想想看,自己可是去过鬼蜮,对敌过万千邪修的人,甚至最后面对邪尊煌黎都能全身而退。
这些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手掌附上宝衣,南宫王爵转过身来,看到了被许多修士簇拥着的,一位身穿骊龙花纹衣衫的青年,二十七八岁,面容俊朗却气质张狂。
南宫王潇,他名义上的族兄,与之前的南宫王盛一样,都是嫡系子弟。
“王潇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我就想问问有关天武玄灵弓的事情。”南宫王潇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忽地挑起眼角,冷冷地刺了他一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年前的时候,在家主将天武玄灵弓交到你手上,要你滴血认主,可你当时拒绝了对吗?”
“你说还有其他兄弟在,不可独享好物,那些话我们这些兄弟可是一直铭记到了现在。”
“但是……为什么你偷偷摸摸地认主了呢?”
南宫王潇灿然一笑,只是那笑容里面阴戾非常。
“经过我们的同意了吗?”
南宫王爵感受到了他眸光中的杀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手掌拂过宝衣,黑金色长弓出现在他面前,泛起了无比耀眼的金光。
眯眯细眼弯起,他勾了勾唇角,回应了南宫王潇同样的笑容。
“南宫王潇,我当时只说不可独享,却也没说跟你们共享,我如今就是认主了天武玄灵弓,你又能对我如何?”
“你——!”南宫王潇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到了,“南宫王爵,出尔反尔,可不是大丈夫的行径!”
“哦,是吗?或许我确实不算大丈夫,可我就是拿到了代表家主之位的天武玄灵弓。”
南宫王爵森森一笑,指间灵力凝成长箭,缓缓地搭在了弓弦之上。
“我想,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裁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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