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柠头一次知道, 所谓掷地有声,就是这样的。
从前那些卡在嗓子口里的呼喊之声,压了二十年, 在嗓子口里磨砾而出,二十多年的风霜,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嗓子里像是有一块巨石压着, 压得阮柠难受。
她奋力地从嗓子里的缝隙里,挤压着浅薄的空气,才将几十年来的疼与痛叫了出来。
表了一声, 放手。
这是阮柠有生以来, 头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 将那逆骨明明白白地,搁在了阮浩南的面前。
冷然同阮柠住了一年, 这一年来,虽然两人同桌吃饭较多,但平日里却不会多来往, 反倒是阮柠在任何事上都偏向着冷然, 不仅是寄人篱下的不安, 还有不敢表明心思的惧怕。
即便是向着自己伸出援手的冷然,也没有得到过阮柠顺心而出的拒绝。
最最平常的朋友之间, 也不是这样相处的。
所以冷然站在阮柠的身后,微微挑起眉稍,好整以暇地看着阮柠, 懦弱地,紧张地,握紧着自己的手,手背青筋突起,眼神微微闪躲,眼眶也跟着泛了红。
“你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她声音虽然小,可不仅握捏着她手的阮浩南听见了,就是站在阮柠身后的冷然,也听到了。
冷然忽地就笑了起来。
缩头缩脑的小乌龟,渐渐地,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学会了拒绝,学会了轻声细语地说“不”了。
“你说什么?报警?我是你老子!”
阮浩南在一瞬间的愣怔之后,立马就炸了,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匆匆赶去报道,听到这嘶哑的一声尖叫,都纷纷侧头去看起冲突的两人。
异样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阮柠原本就被吓着了,此时哪里还敢跟阮浩南硬刚,眼眶一红,眼泪簌簌下落,一口气堵着,上不去下不来,憋在心口间,闷住了阮柠。
溺水,空气尽失,像每一次阮浩南倾身压过来时一样,堵住了阮柠的所有空气,窒息感兜头而来,憋住了阮柠。
她后脚跟想往后退,可却没能迈出去,只僵在原处,张大嘴,大口大口地,想要呼吸,想要更多的空气,想要活。
她胸膛起伏,却半分不敢动,只瞪着眼睛看着阮浩南。
她感觉到四周涌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转向争气的这两人,表面父女,实则是恶魔困顿,让阮柠挣脱不开。
冷然冷哼一声,上前一步,猛地一把捏住了阮浩南的手,巧劲一使,阮浩南吃痛立马松了手。
冷然挑着眉稍轻笑:“老子?什么老子?要仔细讲来听一听吗?”
阮浩南没有想到,冷然会跟着阮柠。
她是官,他是盗,自然是怕的。
阮浩南恨恨看了冷然一眼,最后眼里含着恨意,瞪着冷然,不情不愿地,走了。
阮柠趁着阮浩南放手,后退了两步,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要将所有的空气,都一一吸进肺部,她想活。
一个又一个的人格跳出来,努力地想要平复阮柠的惊怕,直到好半晌,她才突然转过身去,头抵在冷然的肩头,哭了出来。
冷然拍了拍她的肩,等到阮柠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她才牵过阮柠手里的行李箱,拉了一把阮柠。
“我带你去报道。”
冷然抽出纸,轻轻拭去阮柠脸上的泪,还真就带着阮柠去报道。
阮柠这一路都没再说话,刚刚那句“放开”,便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力气,只能慢慢地跟着。
直到冷然将她送去了宿舍,跟她一起将宿舍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冷然冲着她招了招手,叮嘱她好好同室友一起生活,便走了。
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躲开阮浩南,也没有足够地能力,将他往深渊里拉。
大学三年,阮柠保研,大四毕业之后,又开始了三年的读研生涯,她将所有的时日,都放在了学习上,同各个人格一起,了解他们,知晓他们,慢慢地,做了一堵墙,开始成了保护者。
冷然偶尔也会过来同阮柠吃顿饭,阮柠的专业要说忙,也真算不上,可阮柠就是跟在导师身后,忙前忙后,十分讨导师的喜欢,导师们个个都劝她,可以开始着手读博,纷纷抢着要她。
阮柠定下来后,同冷然一起吃了顿饭。
七年。
七年的成长,阮柠慢慢地,已经不再是只会逆来顺受的小姑娘了,她也会同别的人说不,她也会学着拒绝别人,从一味讨好,到慢慢拒绝,都是冷然一步一步着手教的。
七年,阮柠的模样也长开了,少了几年前的怯弱,她笑时眼尾上扬,明媚得好似春阳,她已经会扬起眉尾来笑,带着温和的暖意,又夹着浅淡的自信。
更漂亮,更明媚了。
一扫当年的懦弱,一扫当年的胆小害怕。
冷然冲着阮柠招手,身边站着一位高高帅帅的男人。
阮柠快走几步,站在了冷然的面前,甜甜地笑起来时眉目都软了。
“久等了吗?”
“没有。”冷然摇头,“我男朋友,韩昭。这是我跟你说的,带回家的好运个小姑娘,阮柠。”
韩昭冲着阮柠点头示意。
阮柠歪头打量了一番韩昭。
韩昭比冷然还要再高十几二十公分,站在冷然的身边时,总是会微微地弯着腰,仔细听冷然说话。
阮柠原本话就少,有陌生人在的时候,就更是不太愿意开口说话。冷然原本也是个话少的性子,但在韩昭的面前,话总也比平时再多上一些。
吃完饭后韩昭原本想要先送阮柠回校,被冷然拦住:“小柠今天晚上跟我回去住吧,我有些事要跟你讲。”
韩昭就听话地送了两个姑娘回家。
阮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冷然的家了,乍然再拜访时,也没觉得同从前有多么不一样,原本自己住的那个小房间,依旧还是留给自己的。
“你没有同韩昭一起住吗?”
“还没到谈婚论嫁。”
阮柠也没有问,该到哪个时候才是谈婚论嫁。总觉得这话她来问是不太合适的,只好抿了嘴,跟在冷然的身后,同冷然一起进了书房。
冷然坐下之后给了阮柠一小摞的资料。
“开始几年阮浩南还有点不死心,每年都会抽几次来找你麻烦,但是近两年,这种频率越来越少,你注意到了吗?”
阮柠注意到了,她甚至有一个小本本,专门来记,哪一天,阮浩南是来找过自己的,有时候她还会录音,她学着将切有利的证据都握在自己的手里,有朝一日,她要依凭着这些,送走阮浩南。
“嗯,以前一年会找好几次过来,现在频率少了很多。”
“因为他不敢。”冷然眯着眼睛,挑着眉稍,一双狠戾的眼里,还带着光,“在阮浩南看来,你越来越不好操控,拿捏不住你了,加上你如今越学越多,人脉越来越广,他要是再上赶着来找你,就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你有自己的手段保护自己,他心里有底,不敢贸然上前。”
阮柠知道冷然的意思,可还是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心。
她在害怕阮浩南的同时,她又希望阮浩南能句继续纠缠着自己不放,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拿到更多的,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一旦阮浩南不再有所行动,那这一切就都掐死在了此时,她学得再多,也没有用处。
冷然好似看出了阮柠的不舒坦,安抚性地拍了拍阮柠的手背:“他虽然现在不缠着你了,可他心里住着魔鬼,哪里是这一时半会想摆就能摆脱得掉的。”
阮柠猛地一下抬起头来。
她听明白了冷然的意思。
阮浩南虽然不敢再寻自己了,可为了疏解自己的欲念,他是不可能放过别人的。
阮柠的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看着冷然,大夏天里,胳膊腿上的汗毛直立,眼里尽是惊恐,不安,又害怕地看着冷然。
“他……找别人了是吗?”
“我这几年一直关注着他,起初几年里,他还有些畏缩不敢上前,只敢去骚扰你,因为你是他养大的,他太了解你的脾性了,可是一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发现你越发不好摆平,就绝了这个念头。”
“但是人的欲念是止不住的,他在你这里无法得到的,他想方设法,也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
阮柠觉得有些恶心。
冷然又将一份资料推到了阮柠的面前:“这半年来,我一直关注着他,他目前一直跟着这个小女孩,十一岁,正在寻找证据。”
“但是我们需要你,你也在研究犯罪受害者,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参与进来。”
阮柠原本凉下来的血,在冷然的话语之间突然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日日与夜夜,都活在噩梦之中,万没想到有一天,她在找到自己与所有人格完美共处的情况下,还能协手一起去将凶手揪出来!
冷然没有让她立刻就回答自己,只抬了抬下巴:“你的房间一直没动过,先休息吧。”
阮柠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只睡在冷然的床边,床矮,她睡地板,也不觉得硌得慌,睡得很熟很平静。
悄悄伸出去的手,捏着冷然的被角,被夜里躲着系统数据的晏文拉进了掌心里。
掌心里痒麻麻的,是陆离在她的手心落了一个字。
哼。
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晏文抿着笑,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哼!是我们吃醋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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