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鸢升高三那年, 谢星朝升高一。
晚上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是一株植物,在飞快的拔节生长, 腿有时候会隐隐作痛,他长太快了,像是终于越过了冬天,迟来的生长。
中考成绩出来时,他记得是个很热的夏天。
他考得一塌糊涂,卷子基本是随心乱写,到时间就交卷出来了,离开虞家后,近乎两年的时间, 他没怎么看过书, 他转了新学校,谢星朝这个名字,也在新学校出了名。
只是, 可能是那种大部分家长都不会愿意自己孩子出的名。
谢岗回国了一趟, 气得差点没把他的成绩单撕碎,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张已经被揉得发皱的纸掷在了茶几上,“你想去哪读书”
“你再这样下去,就和我一起去国外念中学。”谢岗说。
留他在国内参加高考,按照这个趋势, 考出来铁定是谢家的耻辱。
儿子比之前长高了很多,表情很冷漠, 对他的愤怒完全无动于衷。
阳光下, 少年黑发泛出了淡淡的青色, 模样越发漂亮,个子也开始飞速朝他追去,可是,他嚼着泡泡糖,吹出一个泡泡,面无表情,只留下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去。”
随后,摔门走了。
谢岗脸色铁青,气得把成绩单撕成了两半,还不解气,用碎纸机碎了个干净。
可是他也拿谢星朝没半点办法,轻不得重不得,他好不容易复声,从虞家离开之后,谢岗很高兴,其实是想好好培养他的,没想到他变成了这幅叛逆模样,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谢星朝高中去了新学校。
和她不是一个学校。
高一,期中考出成绩后,许遇冬被家里抽了一顿,一怒之下找了几个哥们在网吧通宵了一晚上,谢星朝对打游戏没什么大的兴致,但是玩得还可以,那天正好没事,于是随着他们一起,在那个逼仄的网吧待了一宿。
许遇冬他们后来都睡着了,他独自走出来时,秋冬时候,早上的头似乎都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的白雾,外头天微微白着,外头早餐摊的香味飘散开。
他不怎么饿,买了杯豆浆,喝了两口,又扔了,随后站在街边,看着远处天边一点点亮起来。
网吧旁是一条小巷子,歪斜的电线杆下,有个人影。
有个十八九岁的女生,长黑发,蹲在电线杆旁,脚旁还撂着三个黑色塑料袋旁,脸埋在自己膝盖间,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
背影很像。
他抿了抿唇。
想到这里离她家不远,似乎只有三条街道,他心沉了沉,又浮了起来,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希望是她还是不是。
忽然就开始难得的紧张,焦躁又紧张。
如果真的是她。
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现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习惯并且喜欢在她的面前乖巧,也并不想有什么变化。
而且,谁欺负她了么为什么在哭。
手机就在兜里,他手指紧紧握着手机,骨节有些泛白。
又想到自己现在这模样,和以前变化太大,而且刚在那破网吧待了一晚上,沾了那里的气味估计好闻不到哪里去,看着肯定也不怎么样,这种时间按道理他应该是在家睡成长觉才对,这两年关于他的传闻,她应该也听到了。
他们差不多有两年没有见过了。
就在这时,女生抬起头来,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那女生也看到了他,没想到自己蹲在街边发泄情绪时,会被一个这么好看的少年看到。
他表情看着却很冷漠,像是忽然沉下了脸,眸子黑黢黢的,或许是觉得尴尬,那女生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踉跄着离开了。
城市天边露着微微的光,一线白色。
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街边,站了很久,最后,又独自一个人回了家。
许遇冬打电话过来,“阿朝,人呢,你怎么就走了”
“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你爹回来了”
“没。”他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断了。
路和和谢星朝高中不在一个学校,以前初中稀里糊涂认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玩到了一起,路和印象里,他对什么事情的态度好像都冷冰冰的,谢星朝初三时,和别校几个混社会的杠上了,杠了足足整整一年,最后在中考前成功把两个送进了医院,两个送进了局子,从此蜚声校内外。
路和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谢星朝没说,他也不敢问,不过不管这些,他平时还算得上是个还行的朋友,除去冷淡了点,事情少,好像什么都会,路和喜欢和他一起玩。
大概半年不见,路和在高中玩得很爽,再见谢星朝时,高一都过去一大半了。
“卧槽,阿朝你吃了啥了,长这么快”路和见到来人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路和夏天和一起去海南玩了一夏天,晒得乌漆嘛,直到现在都还没白回来,谢星朝和他站在一起,一个是冬天一个是夏天,一个像北极,一个像在热带。
原来谢星朝比他矮一点,现在,已经完全超车了。
路和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已经一米八了。”路和说,“你以前是不是被什么压着不让长了现在全放出了”
谢星朝懒得回答这些问题,他原本废话就很少,薄薄的唇抿着,问路和,“带来了没有”
“带了带了,我一个哥们的哥哥的。”路和放下书包,从里头掏出一件校服,“备用的,全新,还没人穿过。”
怪不得叫他拿180的号,路和还以为他开玩笑。
就是不知道,他要陵城附中的校服干什么。
路和,许遇冬和谢星朝,三人都上的私立高中,里头鱼龙混杂,而陵城附中则是陵城乃至全国都出名的升学高中,里头学生都根正苗红,有段时间,路和周围一堆公子哥还曾经流行过去陵城附找女朋友,说是模样纯,气质好,和他们学校的女生不是一种味道。
他把那件校服从袋子里拿出来,展开,套在了自己深蓝色的卫衣外头。
一个男生笑,“阿朝这么一穿,还挺像样的。”
他生得一副很纯洁漂亮的样貌,现在抽条了,变少年模样了,气质也没多少变化。
“对,进去门卫绝对不会拦。”路和搓了搓自己黄毛,“我就不行了,害,穿什么进去,估计都立马被薅出来。”
“之前还有妹子找我问阿朝的联系方式呢。”
“给了吗给了吗五班那个跳舞的女神,是不是就喜欢阿朝,每次下课后都往我们教室转悠。”
以前他就挺受欢迎的,现在,更加是彻底拉开了闸。
“是不是那个叫什么杨什么什么的么,特别漂亮一妹子。”
“阿朝”
他一直在想心事,浓长的睫毛微垂着,压着一双清寒漆黑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耐,“不知道是谁。”
路和面面相觑,知道他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也不再问他了。
他起身,拎起了一旁书包,视线忽然停顿在,柏油马路上,淡淡的阳光下,他投落下的影子。
这算是摆脱小孩子模样了吗
他想。
两年没见,这种近乡情怯一样的奇怪感觉。
过了这个年,虞鸢马上要高考。
谢星朝高中没有选择附中,他离开虞家后,那一系列传闻让虞鸢极其失望。
她试图去找过谢星朝,却没有成功找到过他一次,他似乎不愿意见她,一直有意回避。
她出现在哪里就绝对没他,联系他家,他家保姆说小少爷现在交了几个朋友,甚至有时候晚上不会回家,虞鸢听了更加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也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是根本就不愿意见她了,虞鸢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那么听话,懂事可爱的小团子,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她很是失望了一段时间,学业越来越紧张,谢星朝不愿意见她,她也根本找不到她。
她想着,要到高考之后,她再去找他一次。
快高考,他们培尖班的学生每天晚上都有加课,一般要十点才下课回家。
附中校门口停满了来接孩子的车,保安打着手电筒四处巡逻,还有不少夜宵摊子支在外头,附中在闹市区,旁边夜宵店奶茶店一个不少,下课后很多高三学生还会给自己再加餐一顿。
虞鸢和同学一起从校门口走出。
她生得美,即使是普普通通的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格外有味道,一个厚实漂亮的黑发梳成了高马尾,衬得一张古典的鹅蛋脸更加小巧可爱,温柔的笑眼盈盈。
她比以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眉眼显得更加成熟漂亮,似乎瘦了一些。
人声鼎沸,夜宵味道弥漫开来,车灯,街道的霓虹灯,学校门口没拆下的暗色红灯笼,路灯的光交织在一起,每个人的脸都显得半明半暗。
丁蕴玉,陈志毅,李美宣加上虞鸢,四个人走在一起。
李美萱和虞鸢家住隔壁,陈志毅租的房也在那个小区,三人又都是尖子班的,所有每天干脆就一起回家,也不用再麻烦大人来接,丁蕴玉家远一点,但是也顺路。
今晚上的数学加训,四人在讨论最后一道导数的压轴题的第二种解法。
“这啥,怎么这么香”陈志毅个子大,闻到香喷喷的味道,肚子不受控制的叫了一声,他挠了挠头,感觉学了一天,肚子都给掏空了,很想停下来买个吃的。
李美萱说,“你想吃就吃呗,就几分钟的事。”
又不缺这一点时间。
“那师傅,给我来碗炒面。”陈志毅眉开眼笑,边掏自己的钱包,“你们要一点吗”
虞鸢弯着眼笑,“谢谢,我不饿,不用啦。”她胃口一直不大,尤其过了那几年的拔节期后,食量还降了点,晚餐足够续航到睡觉了,回家沈琴还要让她喝安神牛奶。
丁蕴玉也摇头。
他也是男生,个头也这么高。
他不会饿的么。
虞鸢忽然就想到了那叠餐票的事情,可是现在人那么多,她不可能说借钱给他,说了他也不会要。
丁蕴玉垂眼看着她,她情绪很多显示在脸上,他耳朵微微红了一下,俯身轻声对她说,“真的不饿,晚饭吃了很多了。”
陈志毅边走边吃炒面,李美萱在和他说话。
夜风清凉,没人注意到他们。
人流涌动,似乎是学校又出来了一拨人,虞鸢没看清楚路,撞上了一个人,似乎撞到了对面胸口。
对面是个高个男生。
丁蕴玉及时扶住了她。
那个陌生少年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脸,只看到阴影下,轮廓清瘦的下颌线条,紧抿着的薄唇,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高高瘦瘦,双腿笔直修长。
“对不起。”黑暗里,视物不清,虞鸢很不好意思。
临近高考,她最近可能也是学习压力太大了点,走路都晕头转向的。
“你们在干什么啊”李美萱嗓子尖,一眼就看到了前头丁蕴玉扶着虞鸢,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在丁蕴玉背上拍了一把。
这么明目张胆的了虽然班里很多人其实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虞鸢自己站稳了,“谢谢。”
不知道为何,她隐隐有些在意,刚才那个被撞到的陌生少年。
丁蕴玉已经松开了手,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怎么了么丢东西了”
虞鸢失笑,“没有的。”
可能是她想错了吧。
几人背影远去。
他仍然站在黑暗里,喉结滚动了一下,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一句话也没说。
眼看她背影即使消失在视线尽头,他终于忍不住,顺着那条路追了过去,他跟了一路,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把自己藏在影子里,看着她和那个男生,肩并肩的走在夜色里,在那条他那么熟悉的路上,以前小时候,她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过千百次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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