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夜里没有睡好,叶萧这日醒得晚了些,他醒过来时,李青山已经不在床上了。
房门微掩,院里传来些许响动,叶萧一时有些意动,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整个人都快发霉了,起来松一松也好。
于是掀开薄被,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件外袍,慢慢走到门口,开门一看,李青山果然在院中练拳,翻腾挪移间,一套军中常见的长拳被他打得虎虎生风,气势不凡。
叶萧顺势倚在门廊上,双臂抱胸,出神地看着李青山练拳。
李青山本是背对着门的,又练得认真,起先并没有发现他,后来偶然间转过身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下了床,且一直在看自己,遂下意识地停了手,回望过去。
一人威风凛凛立在院中,一人姿态随意地倚着门廊,四目相对,遥遥相望,一时竟眸光胶着,谁也没有移开半分。
恍然过后,还是叶萧先回过神来,他面色不变,垂下眸子,伸手拢了拢肩上衣袍,慢慢转身进房,重新躺回床榻上。
叶萧走后,李青山神色莫名地抬手抹了抹额间汗液,继续演练先前的拳法,练完以后,照例在院中水井旁洗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取走按时放在院门口的早点。
早点依旧是馒头、粥和几个小菜,李青山胃口很好,大口大口咬着馒头,让叶萧看得颇有几分羡慕,他自己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时有呕意,这次也是一样,才喝了几口粥,吃上一筷子咸菜,就有一股恶心感直逼喉头。
看了看咸菜中混杂的几根肉丝,他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只得无奈地放下碗筷,扒着床沿呕吐,先前喝下去的粥便全部呕进了地上的铜盆里。
李青山啃馒头的动作一顿,见叶萧这副模样,脸上也染了几分隐忧,咽下嘴里的馒头,他道:“云扬兄还是再吃些才好。”
叶萧瞥瞥他,勉强端起碗,又喝了几口白粥,但没有小菜佐粥,这白粥喝起来实在没什么滋味,他只喝下半碗就没了胃口。
李青山也知道他难受,可他本来就是在调养身体,人是铁饭是钢,吃得少,这身体当然调养不好,心下暗暗发愁,看着手里的半个馒头,突然也没什么食欲了。
“云扬兄想吃什么?咱们写个条子放在食盒里,中午让他们照条子上的准备。”
叶萧本不想说,但这几日两人的关系眼看着缓和了不少,他才直言道:“想吃些酸的,青山兄让他们准备些酸菜、酸梅子之类。”
李青山松了口气,笑道:“好,”他一时嘴快,“都说酸儿辣女,云扬兄想吃酸的,说明这腹中是个儿……”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掩饰般把手里的半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完,赶紧扒拉几下碗筷,提着食盒快步出门。
食盒里还剩了两个大白馒头没吃完,往日,他可是会全部吃完,一个也不剩的。
叶萧看着他逃也似得背影,冷哼一声,捻好薄被,眸色暗了暗,而后便继续闭眸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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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食盒里果然多了一盘子酸菜,并一小罐酸梅,酸梅是用青竹罐装的,外表看起来清新淡雅,让人食指大动。
叶萧捻了一个放进嘴里,酸涩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十分合胃口,连食欲都被调动起来了,顺势便端起饭碗,配合着那盘子酸菜,愣是把一整碗饭都吃完了,几天来他第一次有这么好的胃口。
李青山对酸梅不感兴趣,酸菜他倒是试着夹一筷子尝了尝,顿时整张脸被酸到扭曲:“云扬兄,这太酸了,你果真吃得进去?”
叶萧饭已吃完,又夹了一筷子酸菜放进嘴里,闻言便道:“没有特别酸,挺合胃口的,往后每餐饭都让他们准备这个菜。”
至于早上那件事情,两人都没有提,就算是过去了,他们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若非遇上了不得的大事,便不会太过计较。
否则,此时也不可能相处得日渐融洽。叶萧除了在身孕之事上稍显别扭,其他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饭后半个时辰照例喝安胎药,喝完药以后,又是无所事事的下午。
叶萧中午吃得舒心,下午心情便很不错,拉着李青山探讨往事:“听说青山兄祖籍是南阳?当初怎么就决定要走这条路?”即便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妨碍他听李青山再讲一遍。
见叶萧兴致勃勃,李青山便也没有隐瞒,照实说道:“当年本就闹了好几年饥荒,上头还加收重赋,又满村镇地抓壮丁去造什么幽云台,我爹就是被抓了壮丁,后来再也没有回来。”
幽云台其实是先帝有一回做梦梦到的东西,登上幽云台就能和上天对话,醒来后就画了图纸,下旨征召民夫建台,最可笑的是,他建幽云台可不是为了与神明沟通旨意,而是为了见到梦里的绝美仙女。
后来幽云台才建成没几日,李元培就率军攻进皇城了,早有人说王朝之末必有妖孽现世,依叶萧看,这妖孽该是先帝才对,好好的万里河山被他糟蹋成这样。
叶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李青山继续说。
李青山便道:“我和娘两个人相依为命,把家里能吃的都吃了,地里能挖的也都挖了,后来实在没东西吃,就只能去要饭,但是那个时节,大家都在饿肚子,又有谁能把救命的粮食施舍出来,后来娘也死了,只剩我一个人到处流浪。”
“再后来,见到义父的队伍招人,听说能吃饱饭,我就去了,跟着义父东征西讨,一晃眼就过了这许多年。”
叶萧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要说青山兄不简单呢,能从那种境况里走到今日。”
李青山一双虎目中似乎有暗潮涌动:“云扬兄不是愚忠之人,为何还要给祁家小子卖命,以你们叶家的实力,脱离祁家自立门户也是足够的。”
叶萧挑眉:“先帝确实不像样,你们的选择叶某可以理解。可是,青山兄莫非以为你们造反,这全天下的人就都要跟着造反?”
李青山说着就有些义愤:“是他祁家先不仁,我们才不义。”
“造反就是造反。”叶萧话语干脆,“你们便是夺了这半壁江山,也永远逃不脱造反者的污名。”可是你未来的光芒,会将这身污名洗刷得干干净净,叶萧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正紧探讨问题,李青山到底还是说不过叶萧,他顿了顿,把话题转回叶萧身上:“那么云扬兄你呢,真就甘心被祁家小子压在头顶?”
“什么甘不甘心的,他本就是帝王之家,我清岭叶氏世代拱卫祁姓皇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说到此处,叶萧义正严辞,“叶某尽心拱卫皇室,何错之有?”
“可是这皇室不值得!”
“叶家只能与祁氏共存亡,叶某身为家中嫡长子,便要承担起应担的责任。”这世家大族依存拉锯数百年,里头的弯弯绕绕,岂是几句话可以说清的,李青山草莽出身,自然了解得不深。
“再说了,胜负之论如今为时尚早,万一哪一日,叶某就带兵打回旧都去了呢?”
李青山笑道:“有李某在,云扬兄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说到打仗,他的自信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好,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未来究竟会鹿死谁手,逐鹿中原之役,到底谁为王来谁为寇!”叶萧说着,就缓缓抬起了右手。
李青山会意,亦抬起右手,双掌相接,以三击掌为誓,清脆的碰掌声过后,两人对视片刻,竟同时笑了起来。
这世上果真就有这么一个人,即便是与你立场相对,却还是能碰撞出前所未有的火花,让人恨不得就此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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