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的宫廷不如京师的皇宫那样富丽堂皇, 带有久居中心的威严气场,以及历史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这座宫廷落成才不过十年, 是世家护着小皇帝南下以后, 选择以建业作为新的都城安定下来,这才改建了原先的一座王府,在原有的规模上扩大数倍,又增加了许多皇家元素, 例如龙凤图腾、明黄色泽等。

    但既然是改建的, 终归撇不开原先的基础,因此这座宫廷虽然也是华贵而庄重,终究多了几分南方的特色,亭台楼阁也应用了更多的木质结构, 缺少旧宫那种厚重和积淀感。

    叶萧与叶霆和叶范一同入宫。

    叶范早些年便在朝堂上领了差事, 时常在朝堂与各世家之间走动,因叶萧常年在外, 他几乎已经成为叶家这一代的领头人。

    今日除了在各家主面前,将李楚的事情分辨清楚,叶萧还要拜见南晋如今的皇帝。

    这皇帝虽然大权旁落,大多数政务都要听从各大世家的决议, 终究是一国之皇,有祁姓的皇帝,才有南晋的存在,叶萧回到建业,必然绕不开觐见皇帝这一程。

    此时正是早朝的时辰, 除了叶萧一行三人,还有旁的大臣纷纷从各自府中赶来。

    他们似乎对叶霆甚是敬重,见叶家父子三人不紧不慢地在前头走着,都自觉地落后一步,并不赶超到前头。

    相比于对叶霆的敬畏,与叶范就熟稔多了。

    叶萧走在叶霆后头,叶范又走在叶萧后头,叶萧能听见后头的人时不时与不同的声音搭话,虽只是寒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也看得出他的人缘很不错。

    至于叶萧自己,他身上背的“官司”众人都心知肚明,一时也没有人来与他搭话,即便是往年有几分交情的人,多年的分隔也早已将这份交情削淡,他如今所有的亲近人脉都在军中。

    叶萧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谢家家主谢寅的到来,谢寅身后跟着风流倜傥的谢家嫡长子谢钰。

    谢寅先是与叶霆见礼,口称“叶公”,叶霆与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此后,谢寅便做了第一个与叶萧搭话的人,但语气中更多的还是寒暄“云扬贤侄这一回来,叶公膝下便有两位可为帮衬的优秀小辈,我等看了可好生羡慕。”

    叶萧和叶范当然都要谦虚几句,可这称呼上,便显出不同来了,叶萧称的是“谢伯父”,叶范却称他“岳父大人”。

    谢寅含笑点头,继续与前头的叶霆谈话。

    谢钰这时候就接棒自家父亲,落后一步与叶萧和叶范说话,几句客套话过后,他便流露出真正的目的。

    “显扬那小子这些年来给叶兄添了不少麻烦,他在军中多亏叶兄照拂。”

    叶萧便道“他很不错,这些年战场历练对他是一种磨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谢钰脸上的笑容加深几分“家里给他去了多少信,这小子倒好,一年一封报平安,多的半封也没有,没得让家里人操心。”

    铺垫完毕,才继续道,“叶兄回转建业,那边恐怕就没人制得住他了,也不知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打探之意溢于言表。

    叶萧的话只说了一半“显扬早已今非昔比,这些年也帮了我很多,重要的事情交到他手上我才放心,至于那边的情况,等会儿朝堂上自有分说,不急在这一时。”

    谢钰也知点到即止的道理,此时也没有继续追问,道了声“承蒙叶兄不弃,多加栽培”,便自然而然地与叶范说起话来。

    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不错,相比于和叶萧之间的客套,谢钰和叶范话语间透着几分熟稔的随意感。

    叶萧不动声色地将这一路所见所听记在心底,没一会儿便跟着叶霆步入朝堂。

    上一次见到皇帝还是在数年前,如今他已是弱冠之龄,比上回见时又长大许多,可眉宇间的郁色依然存在,甚至比往年更加深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份郁色必然与晋室衰微、皇权旁落脱不开干系,可凭他一己之力,又根本扭转不了眼下的局面,只能战战兢兢地维持现状。

    这次的大礼,叶萧并没有像李青山登基大典时那样,自始至终都没有跪拜,而是站在朝臣中间,随众人一同拜下。

    一则为臣不拜是为无礼,二则父亲叶霆都没有废弃跪拜大礼,叶萧作为儿子,就更没有不拜之理,三则他的腰伤比先时已好转许多,虽仍不能弯腰,难得一次,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大礼过后,便是议政。

    才回建业,初次入宫上朝的叶萧当仍不让,成为今日焦点。

    此事的话茬由叶范的表兄,也就是颍川王氏如今的家主王服提出“李楚之事已然议了许久,今日上将军已经归来,且站在朝堂之上,尔等皆不出声,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他眉目间天然带着几分算计,但朗朗之声回荡在殿中,又透着一股子正义凛然“上将军,我且问你,对于出使李楚,谋事失败,又罔顾旨意,主动出兵攻打李楚的事情,你有何话说”

    叶萧与叶霆对视一眼,大步从群臣之间跨出,背脊挺直站在朝堂正中,将昨夜与叶霆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一遍,言语之间的胸怀与大义丝毫不比王服少半分,而且句句都是在为南晋打算,那些行为已经是短时间内能保存利益的最佳决定。

    最后,他以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来结尾“陛下和各位大人可以质疑本将的决定有错,但绝不能怀疑本将对家国的一腔赤胆忠心”

    这番豪言壮语听在众人耳中,各自心里想法万千,可此时此刻,确实无人反驳得了,人家当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局着想,纵使情急之下,方法有失偏颇,谁又能否定他的忠心。

    叶萧的这番话确实起到了很大效果,让原本有心将他拉扯下来的人一时找不到理由发作,只能将出使失败,没能说服李楚新帝,以达成停战协议的事情反复说起。

    可叶萧又确实有大功于国,不能单凭这点就抹杀他以往的功绩,况且他又是叶家嫡长子,哪怕是看在叶家和叶霆的面上,也无人敢逼得太紧。

    到了退朝时,依然没有得出该如何处置叶萧的决议,但决定一日不下来,他就要一直留在建业,无法返回战场。

    有心人只要使用一个拖字诀,就足以拖出许多的变数,某些事情,也只有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才能部署实施。

    洛邑。

    从梦中醒来的李姝下意识地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心下不由地一颤。

    可她再看一看自己此时的状态,原先的一颤瞬间变为无比的惊惧,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会只着中衣躺在床上

    除了后颈的不适,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有一种奇异的酸痛感,瞥见滑落的袖口处那刺目的淤青,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随后咬了咬牙,发狠似的将自己全身检查一遍,果然,全身上下都是可耻的淤青。

    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整个人都懵了,怎么会这样,那个人模狗样的畜生,当真欺负了她

    崩溃的时候最容易回想起伤心事,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在一起,眼泪决堤似地夺眶而出,她一旦哭起来,必然要哭得惊天动地,声势浩大。

    从前,只要她一哭,父皇就会亲自来哄她开心,如今,她没有了父皇,没有了身份,没有了兄长,没有了清白,哭了许久,甚至还没有人来搭理她,安慰她。

    她赤着脚,蹭蹭蹭跑到门口,想要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她边哭边疯狂地敲门,带着哭腔大喊大叫“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依然没有人来搭理她。

    她心头笼上一层绝望,整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咬着下唇颤抖不已,哭声却渐渐停了,原本灵动的双眸,逐渐变得空洞而暗淡,整个人也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阴郁。

    门外的守卫听见惊天动地的哭声和敲门声,严格按照谢铭的命令,不搭理也不开门。

    然而等到里头风雨骤歇,突然没有了声响,守卫却开始着急了,本想进去看看,但想到“不许任何人进出”,自己应该也包括在内,只得分出一人去找谢铭报信。

    只身回来时,也只与另一人道“统领让继续守着,不用管里头。”

    直到半日之后,谢铭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他抬了抬下巴,守卫会意,上前开门,等人进去后,又立刻将门关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门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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