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从芥子里拿出两根羽毛, 一根很长, 另一根短很多, 都很好看,翠绿的底色, 上面缀满了灿金色的繁复花纹。

    盛流玉看不到那是什么, 可能因为失去了灵力,也感受不到那是自己丢掉的一部分。

    谢长明将羽毛递给了对面的人。

    小长明鸟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没有拒绝, 把翎羽虚握在掌心。

    他迟疑了一会, 似乎不太相信“这是什么”

    谢长明道“是你的羽毛。从山顶上捡的。”

    盛流玉偏着头, 抿着唇,周围昏昏暗暗的, 谢长明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盛流玉拨弄着羽毛,很不在意似的“已经拔下来的羽毛,又不能再安回去了。”

    谢长明问“尾羽也不行不是能变幻成你的替身丢掉后再拾回来也没用了吗”

    盛流玉一惊,微微张开嘴唇“另一根是尾羽吗”

    谢长明笑了笑“不是很在意秃没秃怎么连拔了几根羽毛都记不清了”

    盛流玉确实记不清了。他虽然只射碎了两个阵眼, 可头一次拉开翠沉山, 也没用过弓箭,浪费了许多,所以也不知道在昏迷前还剩几根。

    盛流玉很小声道“尾羽是很重要的,我以为丢掉了。”

    普通的翎羽即使拔了,也会再长出来。可尾羽是从蛋壳中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用一根少一根。

    他慢慢地望向谢长明, 心情很明显要比之前好很多, 快乐时连睫毛垂下的弧度都有点不同,要更柔软些。

    谢长明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声音略低“物归原主了。”

    有人叫住了他。

    是盛流玉。

    他似乎有些急促,还有几分不情愿,还是问“你不是要找养的那只鸟为什么不把它的画像给我”

    他的脖颈是扬起的,露出很漂亮的下颌,衣服的领口解开了一些,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能看到单薄到近乎消瘦的颈部曲线。

    谢长明移开目光,他想,小长明鸟可能是不想欠自己的人情,所以才会在现在这样说。

    没有听到谢长明的回答,盛流玉自己猜测“是不会画画吗那你讲给我听也可以。”

    谢长明道“我会。”

    以前是不会,谢小七丢了后,他就会了。

    盛流玉道“我以为,你很着急。”

    谢长明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个问题“我在找博山照世泥,用这个制成的颜料画出来的东西,可以浮于纸上,如实物一般,栩栩如生。”

    他的话停顿了片刻,语调很平静“比起我更不想看到错误的结果。”

    盛流玉“哦”了一声。

    谢长明撩开帏帐,走了出去。

    许先生已经自然地坐到了椅子上,翻阅着谢长明未合上的书,眼皮都没抬一下,问道“怎么,劝好了吗”

    谢长明走到桌旁,将灵石按在掌心,确定盛流玉听不到分毫后才道“他说不会再要搬出去了。在你们确定书院里确实没有危险前,我暂时消失,让他一个人住。”

    许先生问“那你呢,要去哪儿”

    谢长明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总会护他周全。”

    许先生一脸探究“啧啧啧,你到底对他求些什么我先一步告诉你,要是为了开坛问天,小长明鸟肯定不行。”

    谢长明不再回答,松开灵石,径直走了出去。

    许先生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在影子的末端虚点了一下,又连到了别处。

    他拿起灵石,撩开帐子,谴责道“谢长明这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住在这里,他还欺负你这只受了伤的小鸟,都不能待在一处。”

    盛流玉不理会他,就当自己是个小聋瞎。

    许先生道“但是没关系,我已经为你报仇,对他略施小惩了。”

    盛流玉方才还在装聋,闻言立刻气道“你要干吗不许对谢长明做多余的事。”

    许先生调笑着问“你怕什么这么护着他。”

    盛流玉冷冷道“我管他死活不过是欠他的债没还,他要死了怎么办”

    许先生连声道“好好好,我是他的先生,总不可能要他的命。总之,你继续听着那块石头,会有有趣的消息的。”

    说完后,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转身离开了。

    盛流玉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认定许先生不是个好先生,说不定是在戏弄自己,又想着许先生要“略施小惩”,要是谢长明求救,他也好赶过去救人。

    就在挣扎着要不要落入许先生的陷阱,继续听下去的时候,本来沉默的灵石却忽然发生响动。

    盛流玉快速地、矜持地将灵石贴到耳旁。

    听到的是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一时没能认得出来。

    那人道“谢兄,我看到你捡的那只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昨日去灵兽园查询了许多典籍,终于发现了古怪之处。这东洲之上,并没有那样通体翠蓝,尖喙亮羽的鸟。这一脉在东洲已经绝种,只有在遥远的海外,陵洲才有些许。”

    “无论怎么想都不对劲,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我现在觉得都不是碰瓷,而是什么阴谋,不会是魔族派来的吧”

    又一次,盛流玉的拳头硬了。

    因为他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就是谢长明那个舍友陈意白的。

    看来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宽容原谅的。

    忽然,他听到谢长明道“它只是一只很胆小怕人的小鸟,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盛流玉怔了怔,头歪在灵石上,还被磕了一下。

    他,他并不胆小,也不怕人,怎么又这样污蔑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我要专心修炼,突破境界。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就别到我那边的屋子里。”

    在陈意白的应答后,便是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

    盛流玉缓慢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偷听。

    这是不对的。

    一个神鸟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可是

    他想,再听一小会儿。

    反正,反正没人知道。

    他听到有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又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准确来说,除了谢长明的声音,任何人的声音他都不熟悉。

    那人道“谢兄来这里做什么”

    谢长明道“最近几日有事,劳烦你将院子里的阵法停几日。”

    那人跳脚“凭什么当初都说好了”

    谢长明道“只是要阮小姐稍停一段时间,几日过后,至多十日,再摆上即可。”

    那人十分嚣张跋扈“不行,我们玄冰门有训修炼一日不可停,冰雪一日不可止。”

    盛流玉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院子里住了玄冰门的人,摆下阵法,所以才会在六月也是冰天雪地。

    那为什么谢长明从前同意,今日又要不许她摆了呢

    谢长明是有理由的。

    他不在屋子里,就换不了火炉里的炭火了。而小长明鸟实在娇气,若是真冻着了,不知又要病成什么样子。

    思来想去,不如直接从源头解决。

    但阮流霞说不通道理。

    谢长明道“当真不行”

    阮流霞义正词严“不行”

    谢长明轻叹了气“听闻玄冰门下,但凡有不同意见,可以用切磋的胜负定乾坤。”

    阮流霞“哼”了一声,不觉得朗月院里有能打败自己的人。

    半炷香不到。

    “再来”

    又是四分之一炷香。

    “我不认输”

    谢长明淡淡道“阮小姐的冰绫似乎不大撑得住了。”

    阮流霞一惊,立刻将宝贝冰绫收回来。

    是的,方才她没受伤,全是因为谢长明都以巧劲拨回冰绫,而不是直接对付自己。

    她的确打不过谢长明。

    再来十次也不行。

    阮流霞咬紧牙关,将房间里的阵眼关闭。

    一个能屈能伸的玄冰门弟子就应当如此,该屈服的时候屈服,该认怂的时候认怂。

    不过还是不甘心,阮流霞大声问“怎么突然变卦了,这几天有什么事吗”

    谢长明从容道“近日窗台上停了只受伤的小鸟,很娇气,受不得冷。”

    阮流霞问“那岂不是要一直停下去。”

    谢长明道“待它伤好了,就飞走了。”

    盛流玉一怔,他意识到,那只受伤的、很娇气的小鸟指的是自己。

    他将灵石捏得很紧,缩到了被子里,莫名其妙打了几个滚,嘴角也是翘着的。

    那笑如同昙花一现,转瞬便消失了。

    盛流玉努力严肃地想那讨厌鬼怎么那样会骗人

    一会儿说他胆小怕人,一会儿又说他娇气。

    明明他并不胆小,也不娇气。

    更讨厌了。

    盛流玉这么想着,却没忍住在床上又多打了几个滚。

    他依旧听着灵石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这一次是推开了一扇更沉重的门,然后是什么破碎了的声音。

    之后,灵石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不再有了。

    盛流玉又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许先生留下的阵法,应该只在朗月院内生效,一旦谢长明走出院门,声音就会消失。

    明明偷听是不好的事,也没有听到什么好话,强制地截断反而是好事,可盛流玉却有点沮丧。

    他伸出手,感受着还在燃烧着的火炉,又缩回被子里,却没力气扑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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