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回到朗月院的时候, 许先生已经溜之大吉,不在此处了。

    他顿了顿, 推开门, 屋里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床上多了一张帐子, 半拢着, 半垂在地面。

    这里没有金屋藏娇,帏帐里倒藏着只长明鸟。

    谢长明走近几步, 看到盛流玉半倚在床头,歪着脑袋, 乌黑的长发垂坠,露出小半张脸。

    大约是感受到有人进去的气息, 他稍微抬起头, 睫毛颤了颤, 落在上面的一圈光弧似乎被抖散了。

    他问“是你吗”

    既已被发现, 总不好装作无事发生, 毕竟只是要彼此疏远,不是视而不见,导致反目成仇。

    于是,谢长明拾起桌子上的灵石, 回道“是我。”

    盛流玉抿着唇, 神色不大高兴, 像是有人招惹了他“床很硬, 被子不够软, 还很粗糙。”

    来麓林书院是要刻苦读书,努力修行的,不是来享受的,所以置办的这些物什只是为了满足生活所需。

    但盛流玉是个例外,来了书院后,也是养在锦绣堆里,没有吃过修仙的苦。

    谢长明刻意忽略了这些,问他“前几日不也住的很好”

    盛流玉皱眉“那时受了伤,浑身筋脉和眼睛都疼,计较不到那些。”

    言下之意是,现在伤也快好了,尾羽也安回去了,被仙果和松子养的翎羽丰满,油光水滑,就要计较床、被子,这些居住条件了。

    盛流玉是只很娇气的鸟,也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性。但到底很高傲,不太可能像不太熟悉的人抱怨这样的事。

    这几日,谢长明一度以为疏远的计划很成功了。

    谢长明谨慎道“那你想要什么”

    盛流玉道“至少要换成和我原来屋子里一样的被子。”

    他说的很理所应当,似乎并不觉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谢长明曾去过疏风院,没有进内室,但仅在大厅,也能看得出装饰奢华,不是凡物。

    他问“那你的屋子里都是什么”

    盛流玉想了片刻。

    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鸟,不可能仅靠触感就知道被子的质地,但记性很不错。当时来的时候,书院里的管事为表重视,曾将屋子里的东西记在册子上递给他了。那册子是金石烫印的,字迹凸出,闲来无聊的时候,他也曾翻阅过。

    “床是沉香木的,被子是垂栀绸。”

    这些都很昂贵。一床垂栀绸所需的灵石,足够普通散修富裕地修到元婴了。

    谢长明有灵脉,这些不算什么。

    但他也是散修,即使有,也不能拿出来。

    可最主要原因是,谢长明不想惯着盛流玉。

    他并不是小长明鸟的饲主,没有那样的必要。

    谢长明道“朗月院里的床都是酸枣木,被子是普通的细麻。”

    盛流玉不知道其中的区别。

    谢长明解释“你盖着的那一床垂栀绸,足够换堆成青临峰的细麻。”

    为了防止他还是不理解,谢长明举例“比如灵植园种树,每个月能拿三十枚灵石。大约种上二十年,就可以买上一床垂栀绸了。”

    说完这些,他低头看着盛流玉。

    盛流玉愣住了,落日的霞光落在他的下颌,是很动人的颜色。

    谢长明认为,他应该已经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打算。

    良久,久到谢长明都打算起身离开,才听盛流玉道“你不也是在灵植园做事”

    谢长明忽然觉得不妙,方才那个例子,打的似乎不大对。

    果然,盛流玉虽然没睁眼,谢长明却能感觉到他的表情有几分微妙。

    在此之前,盛流玉大约知道他是只富鸟,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这样有钱,更不清楚原来谢长明这样穷。

    穷到辛苦二十年,才能买得起一床被子。

    这样看来,他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

    于是,盛流玉难得善解人意起来,他小声道“我原来不清楚这些,现在才知道。”

    谢长明“”

    盛流玉思索片刻,更加善解人意“我听闻,在人间若是要旁人辅导功课,都是要给银子的。但是这是修真界,银子没什么用处。所以你以后辅导功课,我也会付你灵石,法器,你要是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出来。”

    谢长明“不必如此。”

    盛流玉道“至于现在,酸枣木的床,细麻的被子,也不是不能用。那,我就忍一忍。”

    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忍辱负重。

    谢长明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穷散修的现实,虽然他不会接受盛流玉的灵石和法器,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也打消了盛流玉的念头,不算无功而返。

    于是,谢长明平静道“许先生说书院已搜查了一半了。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回去了。”

    盛流玉点了下头,可能是为了打消谢长明对于自己要求无能无力的愧疚感,又添了一句“我平日里睡惯了垂栀绸,现在住在这里,也是很新鲜。”

    谢长明并不感到愧疚,他只是道“你说的对。”

    说完便退出屋子,正巧遇见陈意白。

    陈意白道“谢兄不是在修炼吗怎么突然出关”

    谢长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时暮色四合,正适合练刀。”

    又道“陈兄是否要同去比试一番”

    心情不好,想打人。

    陈意白只被谢长明的重刀威胁过,还未见过那把刀的真容,很感兴趣,便跟着一起去了演武场。

    然后,被打的怀疑人生,甚至想要转而学刀。

    幸好,谢长明阻止了他。

    又过了几日,思戒堂终于将书院上下清查了一遍,这次又找出几个奸细。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丛元又逃过一劫。

    书院清扫完了,就该上课了。由于演武场那些地方没有开放,只能先上别的课,许先生的陡然剧增,原本是七天一见,现在隔一天就要见一面,导致学生都很痛苦。

    屋子里坐满了学生,只是少了盛流玉。他受了惊,失了灵力,还未完全恢复,理所当然地请假不来上课。

    许先生依旧不带书,坐在靠椅上道“上一回说的是魔界,这一回,就给大家讲一讲深渊。”

    他问“在座各位,可有知道深渊的吗”

    有个学生站起身,道“小时候曾听家中长辈说过,只隐约记得是个很可怖的地方。”

    许先生道“对。比起深渊,魔界不算什么。也正因如此,所以一般在你们修行未成之前,师长并不讲深渊的事。”

    他讲的很平静,众人听的很惶恐。

    众所周知,许先生有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要么说坏消息,要么就是以为是好消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迅速变坏。

    譬如上一回他说完了魔界不足为虑,立刻迎来魔族入侵,这一次又说深渊是心头大患,大家都很惶惶。

    许先生拿出舆图,上面没有深渊,因为被刻意隐藏了。

    他指出了深渊的位置。

    与魔界不同,深渊真实存在于陆地上。具体在东洲以南,与夷洲相接的地方。那里本该动物繁多,草木丰茂,可深渊周遭十余里空无一物,连蚊蚁都没有,空荡寂寥。深渊是一道狭长的地缝,宽不足三丈,不知道有多深。因为只要跳进去,无论是什么样的境界,都会灵力全无,只能吊着绳子慢慢往下探索,而越往下越狭窄。一旦超过千米,就必然会绳断身陨。

    有人问“为什么,是绳子不够结实吗”

    许先生道“不是,是被吃掉了。深渊的崖壁上,爬满了饿鬼。”

    所谓饿鬼,既不是人,也不是兽,它们不是世上的任何一种东西,倒是与陵洲传闻中的饿鬼相似,所以才这样称呼它们。饿鬼浑身漆黑,似乎是被灼烧至此,长身细颈,尖牙利齿,毫无理智,只会吞食血肉。

    而饿鬼不惧水火,凡间的武器根本无法戳破它们的皮肤。即使是修士,元婴以下的修为,也很难对它们造成伤害。

    这些饿鬼寻常只是待在深渊里,却时不时爬出来,为祸人间。遇大灾,有瘟疫或是战争,或是平静的盛世,它们也会不知缘由地离开深渊,吞食人类。经过之处如蝗虫过境,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许先生道“但凡深渊异动,各门各派,都要遣人前往镇压。死在饿鬼嘴里的修士,远多于魔族手下的十倍。”

    有人提出“那是凡间的事,为什么修真界要去镇压”

    许先生站起身,平静道“你我都是修士,从凡人中走出来,踏上修仙这条路,修的是仙,磨砺的却是道心,时至如今也未成仙,同活在一片苍穹之下,只是多了些异能的人。”

    并不高人一等。

    但这句话许先生没说,只是咳嗽了几声,坐了回去。

    到了下课的时候,陈意白很是焦虑,生怕深渊里的饿鬼也和魔族一样,突然就从某个山峰里蹦了出来。

    上一回,魔族虽然拖下去了几座山,但并未伤人,究其原因,目标是只有一个盛流玉,杀人太多,只会让修真界更加对立,到时候若是真杀入魔界,反倒不好办了。

    而饿鬼则不同,见人就吃,管你是不是修士,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就行了。

    以谢长明从前的认知,饿鬼确实只会从深渊里爬出来,陈意白实属多虑。

    下完课,谢长明去灵植园摘了果子,往疏风院送。

    盛流玉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等着投喂,吃到了果子,也不放谢长明离开,而是问“今天上了什么课”

    像是无话找话的闲聊,若是从前,盛流玉肯定不会问。

    谢长明道“许先生的课。”

    盛流玉有点高兴,大概是因为又逃过了一节许先生的课。

    谢长明忽然想起一件事。

    近些日子,许先生又布置了许多地形图,盛流玉并没有去上课,他总不可能硬是把没来之人的作业交上去,想必盛流玉是一分都没有的。

    而上一次,他也没和许先生说通,不把这些算作成绩。

    也就是说,到了年末,盛流玉到底能不能通过这一门还是个未解之谜。,,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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