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被突然迸发热情的里斯少将堵在围墙边云云木的树荫之下。
停机坪距离教工楼并不十分远, 那头上演的闹剧虽被格挡在高墙之外,仍能隐约传至海楼的耳目之中。
海楼从容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拦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梅利。
梅利笑容灿烂却寸步不让,口中胡扯道:“按理来说,凭我们两家祖上的关系,你喊我一声叔叔也是可以的。”
海楼垂目,回道:“不敢。”
“哎呀, 你们人族就是麻烦,说话总是弯来绕去,”梅利不以为意, 继续笑道, “我们刚刚聊到哪儿了?”
海楼平静地注视着他。
梅利一扶额,自顾自说下去道:“啊,对,讲到将信息素武器化, 论Oga利用信息素击败Alpha的可能性。既然标记是通过信息素来完成的, 而Oga也具有同等信息素, 那么理论上来说,信息素也可以反过来作用于Alpha,即Oga也可以标记Alpha,并且同样具有等级压制。你怎么看?”
向天生好强且自傲的Alpha提出这样敏感的问题十分危险, 但梅利笑意不减,毫无惧色,看向海楼的眼神甚至还带有几分挑衅。
海楼身旁的Alpha汉纳少校听毕目瞪口呆, 一脸傻相,两只杏仁眼中明明白白写着“疯狂”一词。
然而海楼却连睫毛也不曾抖一下,只道:“我记得这是里斯少将当年所作的毕业项目课题。”
梅利诧异道:“你,你居然知道!”
“只知一二,”海楼说道,“昔日查阅资料时我曾拜读过您当年留下的一篇阶段报告。您的课题新颖有趣,很有探讨价值,只可惜项目因故搁浅,未能成型。今日见您并未放弃研究兴趣,我很期待能再见续作,尤其是关于AO双向标记的稳定性优势及其对精神力的安抚作用等方面,我认为有望作为当前失眠症研究的突破口之一,只是目前尚有存疑,且缺乏数据支持……”
作为帝国明珠、智商最高的人族,海楼有权接触现存的几乎所有文字资料,翻阅过预备学校的存档也不足为奇。
梅利惊讶的是海楼竟然真的仔细研究过他的课题,并能熟稔地指出其中细节,分析利害,观点入木三分,令他刮目相看。
短短数句交谈,倒是勾起梅利的兴致。他年少时自负气盛,虽分化为Oga却不肯服输,一心只想证实性别与能力并无绝对关系,Oga也可以征服Alpha,却从未想过将双向标记研究与失眠症治疗相结合。若果真可行,倒真可谓是突破性成果。
梅利激动起来,顿时将事关米奥终身幸福的大计抛诸脑后,拉着海楼深入聊了起来。
海楼竟也耐心地陪聊。一旁的汉纳听得云里雾里,抓耳挠腮,有心催促海楼离去,几次想要出声打断,就被梅利少将凶恶的眼神逼退,只好缩至角落,发出委屈的呜呜唧唧声响。
而与此同时,兜兜正率领他的一帮“人马”气势汹汹地往教工楼飞奔而来。
彼得的体力最差,勉强跟在兜兜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喘吁吁地颤声喊道:“少爷,您跑错方向了,是这边、这边!”
他指了指另一头通往大门的方向。
预备学院的教学区与停机坪之间耸立着一堵近十米高的围墙,若是不借助工具,哪怕是体能极佳的Alpha也轻易翻不过去。
“可是,”兜兜停下脚步,为难地看着他的前方,“这里才是最近的呀。”
从他的角度望去,墨绿色的连亘高垣清晰可见。兜兜已经闻见海楼身上特有的春草气息。但若按照彼得的建议,他们至少还得再绕大半个圈才能找着入口。
兜兜心里不太乐意。
这时,那位名叫阿力图的高个Alpha副侍卫长也追了上来,闻言连忙道:“我们再组人梯,帮少爷翻过去。”
商定之后,一行人极速跑至墙根下。
兜兜抬头上望,这才发现墙体本身并非是绿色,而是盘虬舞龙般缠绕着繁茂粗壮的各类藤蔓植物。再往上,可见形似榕树的参天巨木,郁郁苍苍的枝桠探出墙-外,往下延展荫翳,其树冠似朵墨绿色的浓云飘在上空。
兜兜认真观察一番,忽然抿嘴一笑,自信满满道:“不用你们帮忙,我自己能行。”
小猫咪碰瓷人类,全靠自己本事,让别人帮忙算什么能耐,说出去会让别猫笑话的。
兜兜微微屈膝,准备就位,一个健步踩上墙角的藤蔓条,就着枝条的走势,徒手攀岩,飞快窜上高墙。他的身体柔软矫捷得不可思议,几乎在几息之间,便已离地数米。
阿力图瞠目结舌,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迅速作出安排,命令两名卫兵护送虚弱的彼得步行至大门进入,他自己则带上剩下的勇士奋力追上兜兜的步伐。
没有猫爪真不方便,兜兜一边攀爬一边嘀咕着,不过好在他的身体依旧保留着小猫咪的本能和技巧,翻个墙倒也不算难事。他越爬越快,很快便成为一道细长的黑影,消失在墙头。
兜兜钻进树丛,一跃跳向墙内遒劲的树干上,掀开密实的气根帘幕,顺着犬牙交错的枝桠依次往下跳。几番跳跃之后,枝叶丛逐渐变得稀疏,影影绰绰透出光。
俯瞰而下,兜兜顿然屏住呼吸。
在他之下,站着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类。
是属于流浪猫兜兜的人类。
海楼腰背挺拔,身姿修长,与葱葱绿意交相掩映,俊逸又飘然,好似碧海天际停泊的一缕白云。清风扬起他的发丝、他的衣角、他的气息,寸寸光线穿透其间,整个人好似发光一般耀眼夺目。
“太阳”不在我的头顶,而在我的脚下。
兜兜看痴了,忍不住想伸爪去勾,一不留神没踩稳,脚下一滑,哎呦一声跌落枝头。
海楼闻声抬头,惊诧爬上眉梢,一双星目正对上从天而降的少年。
时空被无限拉伸,就像慢镜头。
那少年满眼错愕,嘴角却高高扬起,笑容可掬。
他有着一头浸透光芒的金橘色头发,蓬松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在空中轻舞。
一对宝石般润泽的异色双瞳。光影淌入其中,又被他的眼波剪碎,一时间流光溢彩,美得涤荡心魄。尤其是蓝色的那只眼,极淡、极轻,几乎像是染上淡淡的紫烟。那是一种万分罕见的澄澈浅蓝,哪怕穷尽所有珍稀的天然矿物颜料,恐怕也无法描绘一二。
蓝色,金色,橘色,愈来愈近。
“太阳”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向我靠近。
海楼下意识地挥退一拥而上的卫队,伸开双臂,拥抱住那团光。
那团光落进他的怀里,变小、变软,变成一坨毛绒绒的小怪兽,露出尖牙和利爪,紧紧扒住海楼的衣襟,发出奇怪的喵嗷一声呜咽。
海楼微怔,感受到怀里的小毛团在轻轻颤动。那颗“小胡萝卜”尾巴抖得格外厉害,却依旧固执地、狡猾地甩上来,偷偷又摸摸,慢慢卷上他的手腕,努力想要盘成一个结实的扣。
他心有触动,情不自禁地收紧怀抱,将自己的臂弯变成全世界最安全温暖的港湾。
原本紧随兜兜的脚步而来的阿力图等人见状不对,果断缩回树上,躲进繁茂的枝桠间藏匿行迹。
所有人一眨不眨地看着海楼和兜兜,连最冲动的汉纳都忍不住屏息静立,分毫也不敢擅动。
光天化日,显化兽形,原本粗鲁不堪的举动却因对方只是一朵金色的小毛团而显得无足轻重。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最后,还是小毛团自己打破沉默。
尽管人类的怀抱和他记忆中的一样舒服,兜兜还是狠心想起他的碰瓷任务。
不行,不可以沉迷于人类的……嗯,对,就是温柔乡,小猫咪应当有始有终,为碰瓷事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兜兜小心翼翼收起尖利的指甲,蹬着腿从海楼的怀抱挣脱开来,咚的一下落在地上。
他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两步,一屁股蹲坐下来,扬起脑袋,露出最是可爱迷人的下巴曲线,语气蛮横,奶声奶气地喊道:“你撞疼我了知道吗?我告诉你,撞了小猫咪可是要负责任的。”
说罢,他气势磅礴地哼了一声,忽地吹出一个鼻涕泡。
海楼低头,沉默地看着他。
这可不太威武。
兜兜赶忙伸出爪子蹭了蹭鼻头。
海楼柔声问道:“你受伤了吗?”
兜兜闻言愣了愣,隐约记起在爬墙时,他左手手腕不慎被树枝拉了一道小口子。他举起毛嘟嘟的右爪,不甚熟练地扒拉开左臂上的绒毛,细细翻找,试图发现那个伤口。然而伤口本就极小,在他的人形躯体上尚且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待他缩小至猫形时更是细微到肉眼难以察觉。
兜兜失望地放下爪子,抬起头,略作思考,又重新鼓足气势,理直气壮地大声道:“那当然,可严重的伤,这个伤没个十天……”
他停顿下来,低头又瞄了一眼两只爪子,在心中掰爪默数,转而改口道:“大概没个一二三四五六年估计是好不了了吧。”
兜兜说罢,皱紧毛绒绒的额头,沉重地叹出一口气。
海楼还未作表示,汉纳先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起来,嚷道:“什么严重的伤口啊,让我也看看,我怕再不看一眼,说不准它就自己愈合了呢!”
兜兜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
梅利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对准汉纳的腘窝猛踹一脚。他双臂抱胸,泰然自若地冲汉纳微笑道:“既然是事故,那还是让责任双方自行解决比较好,你说呢?”
可怜的汉纳发出汪叽一声惨叫,缩着脖子,再也不敢插嘴。
兜兜这才回头,老神在在地继续“教训”海楼。
“我告诉你哦,想借机逃避责任可是行不通的。你知道什么叫众目睽睽吗?”
兜兜站起来,慢吞吞地踩着优雅的步伐,来到海楼脚边,拿毛烘烘的腰侧轻轻摩擦着他的裤腿。而后,他的身体忽然一软,贴着海楼的小腿缓缓倒下,袒露胸腹,四只白爪子举向天空的方向。他那变得愈发柔软的肚皮像一滩春水化开,流淌而下。
兜兜咪地叫唤一声,歪着脖子,将脸庞搭在海楼的脚背上,就这样由下往上盯着他,眼神既无辜又委屈。
“众目睽睽就是说大家可都看到了,是你把我撞倒的,你得负责。”
……
这一回,就连最近宠溺孩子势头过猛的梅利少将都忍不住咳嗽起来,狼狈地掩饰脸上的窘状。
全场唯一还能维持淡定神色的当属海楼本人。
只见他屈单膝下蹲,俯身凑近那只耍赖皮的小毛球,像是受到蛊惑似的,不由自主地伸手探像兜兜如甜梦一般美妙的毛肚皮。
兜兜安静地看着他,瞳孔又大又圆,近乎占满整个眼眶,露出任君采撷的乖顺表情。
那只手却在半空中蓦然顿住,自然而然地转为手掌撑地的姿势。
“对不起,”海楼诚恳说道,“我让医疗机过来帮你看看。”
兜兜没有动弹,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
他为什么不来摸我!
面对小猫咪的诱惑却不为所动,他还是不是人类哟。
难道是我的姿势不对?
不可能,我就是按照老师教的那样做的,在碰瓷方面我可是教科书级别的小天才呢。
兜兜的心思几番变换,莫名恼怒起来,只觉牙根痒痒。他猝然扭动翻身,一把抱住海楼的手腕,用力咬下去,尖锐的小乳牙瞬间刺破皮肤,没入肉中。
海楼纹丝未动,任由小猫咪拿他的手撒气。
一番踢踹啃咬之后,兜兜的心情好了些许。他松开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海楼手腕上的牙印。
小猫咪的舌头既软又扎,细细的倒刺刮过裸-露的皮肤,带来微妙的战栗感。
海楼强行抑制住心中怪异的感觉。
正当他以为兜兜突如其来的怒气已经散去,小猫咪再次毫无预兆地揽住他的手臂,发动进攻。
这一回,兜兜的目标更加明确:海楼制服袖口上的金色纽扣。
也许是认为咬衣服不会伤害到人类的缘故,这回兜兜啃得更加肆无忌惮,两只前爪紧紧圈住海楼的手腕,两条后腿则对准小臂狠狠飞踹几脚,不仅用上吃奶的力气,嘴里还不断发出轰轰的引擎发动声。
怎么会不为所动呢,我那么可爱!
那——么——可——爱——
兜兜感到受挫,牙根肿胀又令他更加难受。他恼火不已,下嘴愈发用力,正较劲间,忽然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兜兜一僵,愣愣地吐出口中的纽扣,眯眼去看。
一枚小小的奶色乳牙嵌在海楼的袖口上,牙根处断裂,沾染着鲜红的血丝。
始终留意着兜兜一举一动的海楼即刻发现异状,顾不上与陌生Oga保持距离的绅士教养,动手去掰小毛球的嘴,查看断牙处。
兜兜被迫咧着嘴,唇齿间皆是血沫,牙龈略显肿胀,但起来他精神不错。
拔去乳牙后,兜兜好受不少,好脾气地大张嘴巴,任由人类揉搓他的脸蛋,甚至还惬意地摇了摇尾巴尖。
摇着摇着,小猫咪福至心灵,顿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借口。他立刻翻身挣开人类的桎梏,拿爪子指着海楼袖口上血淋淋的罪证,嚷道:“你看呀,我的牙也受伤了。哎呀,我简直浑身是伤。这事儿可严重了我告诉你,没有十年八年的供养根本解决不了!”
海楼看了他一眼,轻柔地取下那粒弯弯的小米牙,取出自己的巾帕,郑重其事地将牙裹起来。
兜兜见状,很不客气地挤过去,扒住海楼的制服直立站定,将小脑袋卡在他手臂和胸口间的缝隙中,随着人类的动作左右摆动着,监督他干活。
海楼处理好“证物”,又看了一眼兜兜,说道:“先帮你看伤口,然后我们再商讨赔偿问题。”
他略顿了顿,轻声补充一句:“可以吗?”
兜兜脆生生地答道:“可以呀。”
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容大度,兜兜主动跳下来,率先朝教工楼的方向走了几步,扭头示意海楼跟上。
海楼也站起身来,面不改色地跟在小毛球身后。
小奶橘身矮腿短,走得摇摇摆摆,得连续蹦跳十几下才能赶上海楼的一个步子。然而他挺胸昂首,高举尾巴,旁若无物,走得自信无比,每踏出一只爪子都力求举止优雅。
海楼耐心地控制幅度和速度,和小猫咪保持统一步调。
海家的侍卫们面面相觑,只好也整顿队伍,配合着奇慢无比的节奏,慢吞吞地朝前挪动。
一行人晃悠了十来分钟,依旧没能走出其余众人的视线。
汉纳觉得尴尬,掩饰性地清了清喉咙,正要跟上队伍,身后猝然响起一声娇语。
“海楼,这便要走吗?我刚托父亲帮忙说服校长,允许我们取走卷宗呢。”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一位Oga雌性身着粉色长裙,倩然而立。她有着一头令人艳羡的浓密黑发,朱唇皓齿,花容出众,一双明亮的眼眸清柔似水。见众人看来,她依旧优柔不迫,落落大方,好似全然不察周遭的异状。
“我们还是回去一趟早早取来吧,”她冲着海楼柔柔地、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幽婉又不失俏皮,“免得校长心疼卷宗,一会儿又该反悔了。”
兜兜感到胸膛有一股浊气冒出,吹得他肚皮滚圆,浑身炸毛。
那位亭亭玉立的佳人,不就是海楼的绯闻交-配对象赫蒂-克罗?
兜兜顿时斗志昂扬,亮出爪子,灵敏地扒拉着海楼的裤腿蹭蹭往上爬,几下便来到胸口位置。他不快地拍开人类友好的援助之手,头朝下、扭动屁股,奋力挤进海楼的制服口袋,瞬间将装饰口袋塞得鼓鼓囊囊,几乎撑开线。
海楼面无表情地任由兜兜折腾,只在危急之际,伸手掏了掏,帮他整个调转方向。
兜兜头晕眼花,总算拔出脑袋。他气呼呼地盘起尾巴往下一坠,隔着口袋边只露出半颗脑袋和两颗毛爪,凶神恶煞地瞪向竞争对爪,猫视眈眈,无声却又嚣张地宣示主权。
赫蒂视若无睹,目光只在小小的毛绒绒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便神态自若地再次邀请海楼。
海楼带着兜兜走近赫蒂。他拍了拍胸口,安抚那团不安的跳动,礼貌地拒绝赫蒂,说道:“今天有事缠身,改日我再登门拜访校长,多谢克罗小姐费心相助,就此别过。”
兜兜听闻,得意地甩动尾巴——但因口袋空间有限没能甩起来。于是他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极大声地哼了一句以表达情绪。
赫蒂一顿,笑容依旧。
看热闹的汉纳夹在两方之中,不住地左右来回摆头,这时没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憨笑。他发誓就在刚刚那一刹那,赫赫有名的完美小姐那张无瑕的笑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正当赫蒂斟酌着想要说服海楼之际,她身后又走出一位高大挺拔的Alpha。
兜兜一见那人,眼睛登时一亮,复又缩起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来人。
加西亚-克罗中将迎面走来,一眼便瞧见海楼口袋里的小家伙,顿时失笑。他莫名觉得那只奇怪的毛绒绒十分面善,憨态可爱,不由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
然而当他的余光往云云木的阴影处掠去,落到一道修长俊秀的身影上时,加西亚中将整个人定住,像是被抽去灵魂的躯壳一般四肢僵硬,再也动弹不得。
他紧紧盯着梅利少将,目光幽邃复杂。
梅利也同样报以冷酷的视线,一语不发,只将右手轻轻搭在佩剑握柄之上,蓄势待发。
两人的视线沉默地纠缠、胶着,最后融化无形,就如同横在他们之中这漫长冰冷的近二十年时光。
不知是谁先挪开目光,再对视时,彼此都已收拾好情绪,又变成稳重威赫的两位将军。他们尊称头衔互道一声好,便矜持地不再开口。
兜兜看看爸爸,又看看另一位死人爸爸,一口咬住海楼的口袋边,暗自磨牙。
这时,赫蒂轻笑一声,柔柔地搂住加西亚中将的臂膀,撒娇道:“父亲,海楼不肯和我同去看校长。快帮我劝劝他,您好不容易求来的面子可别浪费。下回若再想借原件,就不一定能有今日这般的好运气了。”
她的语气拿捏得十分精妙,多一分过腻少一分又显得不亲近,这样一通似嗔非嗔的埋怨,自然而然地彰显出她与海楼不同寻常的关系。
兜兜听得心里变扭,不等他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梅利先一步动作起来。
“加西亚,”梅利夸张地招呼道,语气热忱而熟稔,“我的老朋友,我们可真是多日不见!今日难得凑巧,不如另找一处清净地,我们叙叙旧?”
加西亚中将也被对方出乎意料的热情惊得骤然失色。他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被推着往外走去。
梅利主动与加西亚中将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他拖着人路过赫蒂时,乍然出手,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胳膊,笑容盈盈地朝加西亚说道:“这是你女儿?我好像还不曾见过她呢。好孩子,叔叔看见你很高兴,不如跟我们一起来吧,我请你喝果汁。”
赫蒂震惊得连礼仪都顾不上,下意识地试图抽出手臂。
梅利的五指张开,坚硬如铁爪,纹丝不动。
在星兽帝国,娇弱珍贵的未标记Oga,尤其是Oga雌性,无论其所在阶层如何,永远可享受高规格的额外保护。由此,一般雄性是不允许像梅利这般对Oga雌性悍然出手。然而梅利身为已生育Oga,论辈分也算是赫蒂的叔伯,他动手虽显粗鲁,倒也不算大过。
赫蒂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加西亚中将原本还有些疑虑和犹豫,但一对上梅利那双澄澈的眼眸,又瞬间说不上话来。
“我喜欢你这女儿,想和她多说说话,”梅利眨眨眼,嘴角线条早已笑得僵硬,显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的老朋友不会小气到连这个小小的请求都不肯应允吧。”
加西亚立即抛下杂乱的思绪,回应道:“自然不会。”
他看向女儿,宽慰道:“别紧张,梅利是父亲多年的同窗好友,你随我同去就是。”
赫蒂没法,只得放下海楼,不情不愿地跟随父亲离开。
三人行至学院内的待客茶饮室。落座之后,梅利一改适才的热情洋溢,换上一副疏离冷漠的神态,好似不认识他们一般。
赫蒂惊疑不定,目光在自己父亲和梅利少将之间流转。
见梅利如此表现,加西亚中将反倒松了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放松下来。
“你去一旁喝点什么吧,”加西亚中将对赫蒂说道,“我和梅利少将自己聊聊。”
赫蒂离去,剩下两人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加西亚中将迟疑着开口道:“梅利,你……”
他话未说全,便被梅利扬声打断。
“别说话,我听着恶心。”梅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也不用为难,我最多不过是绊住你们半个星时,时间一到,就请自便。”
加西亚无奈一笑,叹息道:“你的脾气呀,还是一点没变。不过我们也是多年不曾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见梅利横眉竖目就要骂过来,加西亚连忙摆出一个闭口不言的动作,安抚道:“你不喜欢,我便不说。只是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想和海家联姻的又岂止克罗家?你拦得住我,也拦不住别家。”
“这你别管,别人我也没想拦,我就是看你父女两个不爽,不行吗?”
“行,”加西亚笑道,“当然你想要如何怨恨我都没关系,我自随你,只是没必要和小辈置气。你不喜欢赫蒂,以后不搭理她便是。”
梅利轻哼一声。
“所以,那个小家伙是你的孩子?”加西亚又道,目光变得愈加温柔,“看起来不太像你,也不太适合海家。”
梅利大怒道:“谁说不适合,我的孩子帝国最好,还轮得上你指指点点?再说,你加西亚-克罗的女儿能配得上海家,我的儿子就不行?”
加西亚长叹一声,道:“可我也无意将赫蒂嫁入海家。你不爱操心政事,只需知晓一点,如今局势不稳,各种利害盘结复杂,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你那孩子我看着喜欢,若是还有余地,送他远远离开为好,就做一个富贵少爷吧。”
梅利紧锁眉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加西亚,然而加西亚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投向虚无的远空,落寞又寂寥。
而另一头,梅利等人离开后,兜兜总算省悟过来,没有浪费爸爸牺牲自我与敌人虚与委蛇才为他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嚷嚷着要让海楼接他回家里就近照顾。
海楼自然不能答应这样荒诞的要求。像兜兜这样未标记的Oga原本都不应与成年Alpha如此亲昵,更何况是直接上门。
兜兜思来想去,只得退而求其次,同意先去海楼的私人飞行器里“疗伤”。
他才登上飞行器,便兴致勃勃地四处探索冒险,像一位骄傲却谨慎的领主,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时不时用脸颊蹭蹭海楼的私人物件染上自己的气息,做临时领地标记。
相较于贵族崇尚的奢华风气,海楼本人的飞行器内部陈设显得过分低调,只是每一寸都被布置得恰到好处,韵味十足。
兜兜故作老成地品评着。
待他参观完毕,海楼这才说道:“你先换回人形,我好帮你疗伤,嗯?”
兜兜闻言,咚咚咚地跑到他跟前,抬头问道:“你难道觉得我小猫咪的样子不好看吗?”
因不舍花边八卦而厚着脸皮硬是跟来的汉纳闻言大笑道:“好不害臊哦你这只毛绒绒,怎么会有你这样自负的Oga?不过说起来,你这副样子倒不是不好看,不过这么小不点的个头,总觉得很熟悉,好像我在哪儿见过似的。”
汉纳说罢,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兜兜嫌弃地瞥了汉纳一眼。他早就认出眼前这只讨猫嫌的兽兽就是当日不由分说为他砸下一百万门票钱的蠢狗哈士奇。不过兜兜自然没兴趣表明身份徒惹是非,只好闷闷不乐地化作人形。
他手上的那道伤口果然已愈合得差不多,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划痕,但兜兜仍旧坚持要上药。
“但我不想用机器上药,那样会很疼的。”
“那我唤侍从来帮你。”
兜兜猛力摇头,拒绝道:“不要不要,我要你亲自动手。”
“我?”
“嗯!”兜兜看着他,略带不满地控诉道,“我可是被你弄伤的,你还有没有心哦,居然狠心让别人来帮我上药。”
他这样说着,固执地将手探到海楼跟前,不住往他怀里钻。
海楼躲让不得,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兜兜丝毫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得接过医疗箱,拉着兜兜的手一同坐下。
他温柔地托起那只“受伤严重”的手,仔细端详一番。生平第一次动手服侍他人,海楼拿捏不住轻重,亦不知如何下手,面上镇定自如,举止间却颇显无措。
汉纳捧腹大笑,乐得不行。
在兜兜的坚持下,海楼将聒噪的噪声源赶下飞行器。偌大的舱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兜兜再无顾忌,开心地盯着海楼看,抿嘴偷笑,活像一只偷到腥的猫。而海楼则继续一本正经地研究如何给他的手上药同时尽可能避免二次伤害。他眉头微锁,仿佛在对付世上最难攻关的课题。
海楼这副温柔却有些笨拙的认真模样,渐渐与兜兜记忆中那只人类的身影相融合。时光倒流,那座城,那个人,他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此情此景,饶是鲜少感伤的务实小猫咪也难免生起丝丝心酸和惆怅。他的心涨涨的、满满的,无数细腻的情绪蓬勃而出,根本抑制不住。
兜兜顺从内心的渴望,骤然扑向海楼,将脸深深地埋进人类的怀里,还有他重生以来从不曾言明的害怕、不安和焦虑,通通交付到他全身心信任和依赖的人类怀里。
这一刻,兜兜终于觉得委屈起来。
他的眼眶变得滚烫、湿热,两行清泪缓缓滚落下来,消失在海楼的衣襟之上。
海楼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一个满怀。他犹豫着,张开臂膀,虚抱着怀中之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将手放置何处。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兜兜哽咽道,“你就是这样的。”
具体是怎样兜兜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他的人类从来便是这般待他好,令他心安,哪怕只是一个单纯的怀抱也能让兜兜找到回家的温暖。
沉默片刻,海楼却轻声问道:“以前?我们以前相处过吗?”
兜兜闻声一愣,浑身僵硬起来,像隆冬时节掉落冰窟一般打着寒战。
他顿然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
他以前没有想过,他怎么会想不到?
既然自己是踩着彩虹桥才过来的,为什么他的人类也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他的人类会不会从始至终,都没有来过?
他眼前这只人类不认得他,自然不会记得兜兜,他是忘了吗?还是,还是……
兜兜头疼欲裂,猛地抬起头,看向海楼。他的手死死抓住海楼的胳膊,力道之大像是失去自我控制。
“会不会……”兜兜泫然欲泣,呢喃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吃得不够胖,长得不够大,你认不出小猫咪模样的我了?没有关系的,我很快就能长大,很快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会吃很多很多的肉肉,我可以……”
小猫咪的脑袋很少思考深奥的情感问题,只能得出这样简单混乱的推断。
兜兜直视着海楼的眼睛,目光中裹着哀求和恳切,那是一副全然天真无邪、无比信赖的懵懂模样。
海楼的心被瞬间击碎。
他那从未有过片刻松懈、从未令人失望过的理智头脑离他远去,一阵令人炫目的脆弱和愁情迫使他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动举措。
海楼主动将哭泣的少年拥入怀中。
兜兜一怔,继而哭得更大声,反手抱紧海楼。
“不会的,”海楼附耳低语,“不会发生,你别怕,我在这里。”
他将宽厚温暖的手掌放在少年的脑后,轻轻压着他靠向自己,为胸口传来的重量感到心颤。
海楼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言毫无逻辑,然而他就是想作出承诺,并确信这番话可以让怀中之人安下心来。
果不其然,嚎啕大哭的兜兜在他的抚摩中逐渐冷静下来,虽然仍旧在小声啜泣,但总算不再发抖。
又哭了一会儿,兜兜稍稍抬头,扯过海楼的衣摆,响亮地擤了擤鼻子,末了十分不客气地将一团鼻涕眼泪蹭了上去。
他的眼角通红,鼻头通红,连耳尖都是通红的。
海楼面不改色,抽出清洁巾,仔细地将兜兜沾满泪水的指尖擦拭干净。
海楼一定就是我的人类,兜兜看着他,心中坚信。
他是自己的人类,由此,兜兜不想责备海楼。
他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他的人类已经不记得被自己取名为兜兜的那只流浪橘猫,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兜兜尽力乐观地想道,原本在毛春,他和人类的交集就很有限。饼饼老师总说,小猫咪的世界和人类眼中的世界大不相同,两方总是有着截然相反的念头。尽管兜兜十分喜欢他的人类,但说不好人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只橘猫惦记上。
这样想想,就算双方扯平了吧。
而且,往好处想,在毛春时,他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猫咪,甚至无法与他的人类平等交流。而在这里,他拥有兽人的身份,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海楼自己的想法。
生平第一次,兜兜有了这样多的可能性,他和海楼都应当有一个美好的重新开始。
只是……
在小橘猫的内心深深处,仍旧怀有一丝抹不平的遗憾。
真可惜,我的人类若不记得彩虹桥那头的事情,我也就永远没法知道,小暑那天,我从荷塘里特地为他摘下的那颗莲蓬,他是喜欢的吗?
兜兜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只真正的人类那样多愁善感,还这般能哭,眼泪决堤,根本刹不住势头。
“我还是有点难过的,”兜兜再次将脸埋进海楼的胸膛,瓮声瓮气地说着,语气中还带着明显的哭腔,“不过我决定原谅你了。”
“谢谢,”海楼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不起。”
尽管他茫然不知自己为何道歉,但他的语气十分恳切。
兜兜哭着别开头,望向他处,目光被摆在桌板上的精致点心盒吸引过去。
“那,那是什么?”他一边抽搭一边指着点心盒磕磕巴巴地问道,“是好吃的吗?”
“是。”
海楼取过点心盒,摊开,尽数摆在兜兜面前。
兜兜仍然没能止住哭泣,只是埋头认真挑选起点心来。
摆在正中心的小点心被精致地捏成一朵云,看起来有些像他自己的小云朵,十分可口。
兜兜一把抓起小云朵,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还,还挺好吃的,”他哭道,用力吸了吸鼻子,小心地将包装纸重新折叠好,并给出客观评价,“比管家给我做的点心要好吃一点点。”
又一阵低声抽泣和唏嘘之后。
“那个是什么?呜呜,我也可以尝一口么?”
“可以。”
“好吃的,呜呜呜,我再尝一口吧……”
“好。”
咕嘟咕嘟。
呜呜呜。
呜呜。
嗝。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感谢大家,好再来哦。前排的富贵老爷请楼上雅座,头牌小猫咪马上就送上楼(。
兜兜:生活不易,猫猫叹气.jpg,哭泣也不能放弃美食
经纪人:从树上掉下来落到别人怀里,这种剧情好老套哦。
兜兜:哼哼,不许质疑小猫咪的表演功底
经纪人:不过对方没有记忆这种梗也很老套哦
兜兜:闭嘴,不许说我的人类!
雪豹爸爸:为了儿子的幸福,被迫和前夫哥一起叙旧,我太难了,我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兜兜【给爸爸送去友谊的巨轮】:爸爸的演技也超级棒的
PS:改了下配角海蒂的名字,改为赫蒂,不然检查时老觉得海楼海蒂像兄妹一样……当然,估计没人会在意她
PPS,一点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小知识:关于猫咪的乳牙,大多数猫咪在四五月左右换牙,换牙期间因为牙不舒服可能会性情大变,爱咬人爱咬家具等等。因为它们的乳牙很小,通常会自己掉落,掉落后很可能会因为没看见被清扫掉,甚至可能被它自己吞进肚子里,因此有些人类甚至从头至尾都没能发现猫咪换过牙。牙齿被吞没有关系,通常猫咪会排出去,或者可以自行吸收(没有断干净的牙根一般也会自行吸收)另一种情况是乳牙迟迟不掉,会挤掉长出的恒牙的位置,造成新生牙齿不齐或是其他问题,这和人类换牙差不多,为了孩子将来有一口靓牙,最好能找兽医解决哦。
此外,这个月份的小猫咪要是打完疫苗,也可以愉快地去绝育啦(魔鬼23333
PPS:最后再带一波接档文
《猫是人间的龙[玄学]》,请戳专栏收藏哟
末法时代,最后一位修行占卜易学的黑猫仙从深山老林被揪出来,无奈去人间找点正经活干:虚拟男友客服。原本灵通天地的神喵子阴差阳错接下单价99999元的测试单,就此被身为宠物侦探的客户“男友”忽悠,干起了找猫寻狗的活儿;而素来明撩暗(马蚤)声名在外的侦探先生碰上这样一只天然直猫也陷入干撩不动反被撩的窘境……
侦探:作为男友,你是不是得做点男友该做的事
猫仙:那猫给你算一卦哟
侦探:……你们这个服务果然是骗人的吧
猫仙:猫从来不骗人。本神喵子掐爪一算,客官您最近红鸾星动,怕不是姻缘到了
侦探:……不错,果然很准,小骗子
猫仙:猫还能帮你寻猫找狗哦
侦探:不错,果然是贤内助。那走吧男友,和我一起做侦探,三餐小鱼干管够
猫仙:喵!
自以为活成“人”样却哪儿哪儿都是漏洞的神喵子黑猫受 vs 芳心纵火宠物侦探攻
玄学,前世今生,童话治愈风,甜,愿天下所有走失的小动物们都能归其家,有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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