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雨欲来

    如颖王府这等地位,忽然两个孩子都要入宫,是极大的事情。

    这极大的事情,听说还是太后和皇帝亲口定下的。

    是以,不但一夜之间,京城都知道了,至次日,卫家和邱家先后派了人来问。

    卫家那边是两个大管家婆子来的,引荐了一位从宫中出宫荣养的六十五岁女官,说是要给大小姐说说规矩。

    邱锦珞腹诽:宫中规矩,现学哪儿来得及?

    但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人。

    “……本也是意外的事情……”倒是卫家的管家婆子,状似无意地说出这话来,邱锦珞便明白了。

    合着卫老太爷也并不希望那俩孩子,同宫中有太多瓜葛。

    不然依着颖王府家世,这等女官,请多少请不来?请来从小给方茹欣做教养嬷嬷都行。

    明白了卫家和自己一个心思,邱锦珞挺高兴,抿了口茶笑道:

    “是呀,王爷的意思,到底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去见识个眉眼高低也好。其他的,王爷自有安排。”

    昨晚方晟可是保证过的,最多半年,他再给陛下挑几个好的伴读,就让两个孩子都回家来。

    做皇后是不能够的,他的女儿,不做那劳什子。

    有她这话,卫家人安心了,连走的时候,两个婆子还在议论,如今看这位邱王妃,是真个儿极好的,去年的事儿,只怕真是恶仆欺主。

    而邱家那边,又是她的大嫂杜氏,拿了好多东西来,只说是来贺喜的。

    邱锦珞对自家大嫂颇有好感,此时笑着抱怨道:

    “哪里算喜事了?”

    “算不算的,也得当了喜事办。”杜氏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腰伤怎么样了?公公婆婆在家里惦记着呢。”

    “好多了,这几天敢起来稍站站了。”邱锦珞说,“家里都好?”

    “好得很,你也不用很担心,凭王爷、公公、卫老太爷三个人的身份,便是两个孩子入了宫,谁又敢欺负去了?”杜氏见她面上有隐忧,便宽慰道。

    邱锦珞却没法说自己忧愁在哪儿,最终只能抱怨说:

    “进了宫,说是要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唉,就算是当差了。”

    “七岁和十岁的孩子,当的哪门子差呀。”

    “……孩子话,这话被公公听见,又要骂你不懂事了。”

    “切,我又不见他。”

    “慎言!”

    唉,邱家和卫家,都不知道沈太后的主意。

    后宫深似海,方茹欣那性格,去了就是被人磋磨死的份儿。

    愁呀!愁到要掉头发。

    邱锦珞心中忧愁无处发泄,最后就变成了投向两个孩子的十分关心。

    如今两个孩子入宫的东西——主要是换洗的衣服之类——都备齐了,但方茹欣绘制舆图的工具、方文喻的锤斧锯凿子之类,统统不能带了。

    方文喻虽然有准备,事到临头却闷闷的。

    方茹欣则很紧张呢,哪儿想得到自己的爱好?

    邱锦珞更郁闷。

    真是的,好好的发明家,好好的旅游家,非给圈在那见方的天地里,真屈!

    “真是的……”吃罢晚饭,邱锦珞到底忍不住要抱怨了三个字,又怕两个孩子更难受,便住了口。

    倒是方文喻看她的脸色,宽慰起她来了:

    “母亲不用担心。”他说,“便是在宫中,我还可以把点子记下来呢。”

    邱锦珞瞧着他的模样,更心酸了。

    “在宫中照料好自己,不要受委屈,陛下与你年纪相仿,想必能玩到一处去的,福儿也是,太后是真的喜欢你,你……的那个哨子是哪儿来的?”

    邱锦珞絮絮叨叨地,边叮嘱边又去看方茹欣要带进宫的妆奁,一眼看见了盒子第二层里,装了个极精巧细致的竹哨,好奇问。

    她可不记得福儿有这个东西。

    方茹欣本认真听她说话,听问起忙道:“这是施家哥哥给我的。”

    “???”邱锦珞瞳孔顿时一缩。

    紧接着,方文喻也在一旁搭话道:“这哨子我也有的。”说着,从怀中也掏出了一个,“彧哥哥知道我喜欢小玩意儿,所以看见有趣的就会买来送我,有我的就有姐姐的。这个哨子是他在西市上看见的,觉得比寻常哨子都响,便买了,那天在鹰嘴崖上送给了我们,说是可以防身。”

    邱锦珞接过方文喻的哨子,和方茹欣的这个对比了一下,木着脸将哨子还回,皮笑肉不笑的:

    “啊,这个哨子真的很响吗?”

    “不啊。”方小少爷在这种时候,总是非常耿直的,“我试过了,很一般呀,而且调子可难听了,所以我还打算也做个哨子送给彧哥哥,让他知道什么才是又响又好听的哨子。”

    邱锦珞脸都僵硬了,好半天才勉强点头,挤出个欣慰的笑容:“雁儿……可真聪明。”

    方文喻很自豪。

    方茹欣在一旁更是懵懂地点头,认同母亲夸奖弟弟的话。

    邱锦珞低头看了看施彧送给方茹欣的哨子,掷回到了妆奁之中。

    她的傻儿子呀!

    你就没发现那彧哥哥送你的哨子很普通,而送你姐姐的哨子,不但是湘妃竹的,其上雕刻与穗子,都是极有细致功夫了。

    刻的还是大雁呢!

    难听?

    难听怕也是你那彧哥哥亲手刻成。

    好个鸿雁传书!

    她的大好白菜呀,原来是的的确确,被人这么早就惦记了呢。

    邱锦珞头疼,万万没想到她作为穿越女,身边只有个战争狂人方王爷,倒是她的女儿,年纪小小,就有两拨人惦记。

    她可要警醒呢!

    方茹欣还小呐!

    皇宫之中,小皇帝正在练写大字,已经写了十余张。

    偏他年幼,腕力不足,却又想要求快,是以字便失了风骨气度,到最后更是软趴趴的,全无所谓的“王者之气”。

    沈太后本在那儿手谈复盘,见状道:“罢了,歇歇吧。练字在坚持不在快。”

    小皇帝掷笔,墨水溅在了垫上。

    女官们无声无息地就将东西换了下去,并奉茶上来。

    “他们写得都比我好。”小皇帝也不喝茶,只负气道。

    “那是他们比你大些,力气比你足。”沈太后倒是会宽慰人。

    她的儿子已经是九五之尊了,其他人就算比他强,又能如何?

    “可是宽哥哥……”小皇帝要说些什么,沈太后的脸色一沉,保养得体,依旧年轻的脸上有了冷色。

    “皇帝!”她沉声喝道。

    小皇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住口起身,垂手而立。

    殿中的宫人们,立刻无声息地跪了一地。

    沈太后又下了数子,才将剩下的棋子扔进了罐中,冷声道:“皇帝也乏了,回去歇息了吧。”

    “……是,母后也早些休息。”小皇帝说完了,才要退下。

    只是还没等他退出,沈太后又道:“皇帝,并不是做至尊之人,就定要做最厉害最霸道的,比如颖王的字……他十几岁的时候,写得一手好颜体,如今年近而立了,反改写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体娟秀清灵,但其中的风骨非但只增不减,还多了些仙气呢。”

    小皇帝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心中却是恨得咬碎银牙。

    又是……方晟!

    总是方晟!

    只是沈太后却看不穿儿子的心思,只一挥手,吩咐人将棋收了起来,道:

    “可即便如此,有人会因为他那一手字,便说颖王不是英雄吗?那些夸颖王以字见人,不惹尘俗的,又有谁真的信他能放下红尘俗事呢?皇帝,想想吧。”

    沈太后说到这句的时候,忽得意兴阑珊起来。

    是呀,他哪里放得下呢?对先头卫氏那般好,莫说活着的时候母蚊子都不近身,甚至人死了,还为她服丧满了三年。

    可又怎么样呢?

    邱氏进门一年有余,他对她,倒是也生了那体贴模样。

    啧啧,哪儿来的情深不寿?不过是见到新人,就把旧人抛却了。

    她是个三十岁的寡妇,他是个二十八的鳏夫,境遇却这般不同。

    挺不公平的。

    可如果,如果邱氏都可以……她……她呢?

    沈太后反复思索着,甚至没注意皇帝已经退了出去。

    小皇帝在往寝宫走的路上,终于忍不住,在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

    方晟,方晟,颖王,颖王!

    他受够了所谓的托孤之臣!他才是皇帝!明明他才是皇帝的!

    什么颖王,黎王,邱相,他讨厌死这群人了!

    还有母后……

    一想到母后看方晟的眼神,小皇帝那颗幼小又早熟的心,就觉得恶心。

    而方家的那个女儿有什么好的?除了皮囊好看些,胆小瑟缩地话都说不全,做那不入流的女史,给他铺床洗脚都不够格!

    母亲却说什么……说什么……呸!

    “陛下。”身后的小太监尖着嗓子提醒:“当心隔墙有耳。”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你个杀才,也敢来管朕?”

    那小太监急忙跪下,凑近了小声道:“陛下贵为天子,小奴如何敢管?只是……陛下真的那般厌弃……”

    他说着,对着前朝的方向努努嘴,“那位?”

    小皇帝嗤笑一声:“你胆子倒大。怎么?有主意?”

    小太监道:“小奴哪儿有办法,只是陛下已经做定了圣断,小奴只能鞍前马后,为陛下效力而已。”

    小皇帝听见这话,目光轻闪,反问:“是吗?倒是说说,朕有何主意?”

    “……小奴不敢揣测君意。”

    “朕恕你无罪。”本来奶气的声音里,此时充满了恶意的阴狠。

    “陛下……不是已经将那方家的小崽子,放在身边了吗?”小太监低声道。

    小皇帝乜斜他一眼,走出了几步,才缓缓道:“起来吧。今晚去芳姑姑那儿,领袋金叶子,就算朕赏你的。”

    “谢陛下!”

    小太监喜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狗腿又暗喜。

    他一辈子的前程,可就在这番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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