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区分哪一件事更加令人绝望:是象徐佳佳一样有一个家暴的父亲,一个软弱的母亲,还是象杨敏一样失去了父母。
那个时候,杨敏特别害怕有人对她好。有人对她越好,她越是觉得那些好,是以父母的死亡为代价换来的。同样的,她也害怕有人对她不好。有人对她不好,她就觉得如果父母还在,又怎么会有人敢欺负她。她对那些能令人激动的事情,例如穿一件新衣服,努力学习考一个好成绩,全部都失去兴趣。父母都不在了,没有人为她高兴为她激动了。她的努力又有何用呢?她并不是特别地思念母亲,因为最后那几年,母亲总是在不停地念叨父亲。是的,母亲陷入了失去父亲的痛苦,一直到死,也没有能够走出来。杨敏陷入了恐惧。她会不会象母亲一样,一生一世,也走不出失去至亲的痛苦。
杨敏盯着自己的手腕。如果,如果鲜血从这里一点一点地流失,那么,恐惧,还有痛苦,是不是也会随之而去。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杨敏就后悔了。因为她知道,这是对父母之爱的背叛。
当她看到徐盛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徐佳佳,用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行为讨好自己的时候。她就在想,她可以把这个家抢过来。她可以让徐盛,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她知道这样的念头是不道德的。但是,她控制不住她自己。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徐佳佳是怎样离开的。
徐佳佳有个家里人都知道的秘密:喜欢把东西藏在床底下,例如一点点的零用钱,一本爱情小说,一双皮鞋,还有离家出走需要携带的行李。
作为母亲,袁小宜无法接受佳佳的离开。她泪流满面,快要疯了。
“阿姨,你一定要让佳佳走。”
“小敏。佳佳是我的女儿啊。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啊。她还那么小。”
“阿姨,你能控制叔叔吗?控制叔叔不再对佳佳使用暴力吗?”
袁小宜沉默了。她对杨敏后来所做的一切,都保持了沉默。
杨敏去药店买了安眠药,看着徐盛服下,入睡,哪怕是打雷也吵不醒。她把家里所有的现金放进了徐盛的钱包。袁小宜还想多放一点。杨敏制止了她。
“放得多了,佳佳会怀疑的。”杨敏说。
杨敏站在窗口,袁小宜站在楼道口,看着徐佳佳离开的背影。袁小宜哭了,哭得伤心极了。窗户玻璃上映出杨敏模糊不清的脸,令人惊讶的是,那是一张伤心的脸。她居然会为徐佳佳的离开伤心。人类的感情,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她并没有为做坏事做好全部的准备。
事实上,不能否认的,她无数地想象过,计划过抢走徐佳佳的父母,夺去徐佳佳在家里的位置。她甚至幻想过,她的名字不叫杨敏,她才是徐佳佳,是徐盛和袁小宜的女儿,父母双全。那个叫杨敏的,父母双亡,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是隔壁家的孩子。
很长一段时间,杨敏都不敢照镜子,她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但是,不能否认的是,那一段时间,她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她改了口,不再称呼徐盛和袁小宜叔叔阿姨,她喊她们爸爸妈妈。一开始,他们不习惯。可是她知道,他们不会拒绝她。就象是李兰和杨曙忠,作为深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总是会牺牲自己的喜爱,成全孩子们的爱好。她穿上新衣服,在袁小宜面前转一个圈,问好不好看。袁小宜犹豫了片刻说好看,徐盛也笑了。他们仿佛快乐满足的一家三口。这是杨敏蓄谋已久,憧憬已久的家人和幸福。
“你有家人。袁小宜不是你的家人吗?”唐家明说。
“袁小宜和徐盛,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徐盛,他是个疯子。袁小宜,徐佳佳,她们都是正常人。只要是正常人,或迟或早,都会意识到血缘至亲才是最重要的。”
“徐盛的葬礼上,徐佳佳看到了那个警察,当年她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想要寻求帮助的那个警察。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徐佳佳就要说出真相了。”
“不是你阻止了她吗?”唐家明说。
“葬礼,你也去了?”
“是啊。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父亲造的孽。”
“是啊。是我过去拉了徐佳佳一把。但是,如果徐佳佳的意志足够坚定,我有阻止她的能力吗?能阻止徐佳佳的,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在徐佳佳的心里,徐盛,还是她的父亲。那些令人恶心的生存之道,徐佳佳想听,我就说给她听。就当是我偷走了她的家人这么多年的回报吧。徐盛,袁小宜,徐佳佳,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呢,不过是一个可怜又令人厌恶的小偷罢了。偷来的东西早晚有一天都是要还回去了。所以,这一次,我不偷了。我要有自己有家。”
杨敏并不关心她和唐家明之间有没有爱情。爱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触不可及的奢侈品。她想要建立的是一个家,她想要的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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