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病床上的沈婷婷醒了。唐家明一直守着,他有问题要问沈婷婷。
医院为了防止沈婷婷再次自杀,把她的双手绑在病床上。绑着左手,在打着点滴。
“为什么?”
唐家明对着沈婷婷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这样的问题,他不会去问一个精神病人。但是,对于正常人,这是一个怎么也绕不开的问题。为了让谈话的气氛更加轻松一些,也是因为那一声救命,让唐家明对沈婷婷有了信任。他解开了绑着她的绳索。
很显然,这个善意的举动赢得了沈婷婷的好感。
“你的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自杀?还是问我为什么求生?”
结论,结论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是个穷人,穿了件漂亮的衣裳要么是别人的要么是打肿脸充胖子那是虚荣。
他是个有钱人,穿了件旧衣裳那是节约那是美好的品质。
他是一个好人,即便是做了坏事也是情非得已,情有可原。
他是一个坏人,即便是做了好事也是偶尔的良心发现,还是会狗改不了吃屎的。
当唐家明根据病历本认为沈婷婷是一个精神病人的时候,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疯言疯语。但是,一旦他改变了这个观念,哪怕只是在心里开了一条口子:沈婷婷,也许,是一个正常人吧?
唐家明觉得沈婷婷的反问,也是正常的。
“都有吧。我们一个一个来。好吧,按你的顺序,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叫沈婷婷,我叫沈依依。”
一听这话,唐家明就有一种冲动,他要改变主意了。沈婷婷仍然没有变,仍然是个精神病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婷婷看着唐家明。“你脸上的表情,我太熟悉了。每一次我说,我的名字叫沈依依,所有人是这个表情。你知道吗?陌生人是这个表情,我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些看着我长大的,从小叫我依依的邻居们,长辈们,还有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奶奶。他们都觉得我提起沈依依这个名字,就是大逆不孝,就是不知好歹,就是白眼狼。”
“唐医生,你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我想相信你一次。我想赌一次。算了。我其实是在说大话。我已经其他人可以相信了。我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唐家明,如果你可怜我,就不要叫我沈婷婷。我叫沈依依。我生下来就叫沈依依。我活到十八岁,我的名字还是叫沈依依。我叫沈依依的时候,我没有父母但是我是正常人。突然有一天,我变成了沈婷婷。我有父亲有了母亲。他们说,我是疯子。”
唐家明看到沈婷婷,不,沈依依的眼泪。她的眼泪是真实的,她的痛苦也是真实的。即便他不想相信,即便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的理智在提醒着他:他面前的这个女孩,是确诊的精神病患者。
“好吧,沈依依。从现在开始,我就叫沈依依。你好,沈依依。”
唐家明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精神科医生,顺从,从而引导病人打开心扉,也是训练过的方法之一。
“谢谢你,唐医生。”
沈婷婷认真地说着谢谢。她慢慢地挽起袖子,左手,还有右手,上面都是深深的疤痕。
“这些疤痕,都是我尝试自杀的证据。陈旧的那些伤疤,是别人发现的。这一次,这一道新的伤痕,是我自己喊了救命。唐医生,我不会再自杀了。昨天晚上,我的计划很成功。病房的监控被我破坏了。这一个月以后,我没有反抗。护士,护士姐姐,我会礼貌对他们说谢谢。他们给我的药丸,我都会吃下。即便那些药丸会让我大白天会想着睡觉,会让我的很多记忆变得模糊。我知道你们医生的程序,一个精神病人,恢复得太慢会让人挫折,恢复得太快会让人怀疑。所以,我偶尔会说一些疯言疯语。如果上一次说了十句,下一次,会减到九句,我会把乖巧听话的时候延长。你们说,你意识到你是个病人吗?我说是的。我是个病人。你们说,你乖乖听话,病好了就能回家。我说好,我做梦都想着早点回家。可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回家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必须是沈婷婷。活着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能沈婷婷。那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呢?”
“好了,你已经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沈依依,第二个问题,你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喊救命?”
“唐医生,那个理由,我告诉过你。每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告诉你了。”
沈婷婷看着唐家明,她寄托着信任和希望的那个人,她把生命托付的那个人。也许,大概,是能回忆起那些暗示的。
曾经有一位小女孩,站在冰冷的河水里,整整三个小时,看着桥上人来人往。她快要冻死了,她快要淹死了。唐家明就站在岸边,就这么看着。如果他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如果他没有爱上那个女孩。那么,一生一世,都是一个冷酷到底的结论:一个小女孩,因为自己的痛苦和不幸,试图摧毁一座桥,试图伤害桥上的人来人往。
人类的绝望,总是会留下一线暗示的。
很多年前,当唐家明爱上了徐佳佳之后,他就有了结论。他知道,那一天他救下的不是桥上的人来人往,他救下的,只是徐佳佳一人。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有了另一个结论,他和他的父亲,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想向世人证明这一点,然后,杨敏拒绝了他。
五年过去了,他想明白了一点,杨敏用满城风雨的办法拒绝了他,达到的效果,就是那个不大不小的小城,都记住了唐家明那张脸。只要他出现在那个城市,就会有人指指点点,就会有好奇的人寻根究底。
是啊,这就是唐家明隐藏最深的秘密了:他必须认定自己的唐家明,他原来有过的另外一个名字,李家明,那是必须要深深的埋进坟墓,永远不再提起。
是的,他明白了沈婷婷的暗示。
“如果你死了,你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仍然是沈婷婷,不是沈依依。你死了,你的墓碑上刻着别人的名字。这就是你的理由,就是你必须要活着的理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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