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 闻长歌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她看着魏琼已是走过的背影,口中有些没好气地道:“这人,还是那副冷脸儿, 当真是叫人一见就生了气恼。”
“赤鸢, 你瞧着公主的模样像是气恼吗?”一旁的红楠轻扯了下赤鸢的胳膊。
赤鸢没说话, 只弯起唇笑轻笑了下。
“魏将军他们进了东华门,一会儿定是要在含元殿见驾, 公主,我们这就跟着去看一眼吧。”红楠又一脸兴奋的对着闻长歌道。
“你这丫头, 越发的没个模样了!含元殿也是能看热闹的地方?”
听得闻长歌斥责, 红楠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暗暗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言语了。
待得众将士全都入了东华门, 朱雀大街两旁的百姓也就渐渐退了去, 见得街上人流变得稀了些, 闻长歌一行人也下了楼。
楼下仍是有些百姓驻足街边,他们三三两两聚集着, 看着将士远去的方向,面上都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今日见了这些边关豪杰,才知晓我大雍国威犹在, 真正叫我等热血激荡啊!”人群之中, 有人说得一脸珠感慨激动。
“是啊是啊,那谓国一向狂妄,这回被打得落花流水, 以后肯定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喽!”有人高喊了一声,周围听了全都放声大笑了起来,个个喜开形于色。
闻长歌站在人群之后,听得众人如此议论,一时心中觉得颇为畅快,面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兰姐儿,刚才人多被挤散了,你有没有瞧见走在宋老将军身后的那名玄甲郎将?”身侧,有年轻女子的压着声音道。
闻长歌转头一看,就见得说话的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子,正一脸笑意地和自己身边的女伴说着话。
“我怎的没看见?那少将军模样真是好看,我几次想要将自己的香包抛给他,可见他冷着脸,俊美神武得跟个天神似的,我就没胆子抛了。”那兰姐儿说得一脸的娇羞之色。
“可不是吗?我带来的这一蓝子鲜果也都还在,本是打算见着个合眼的就都抛给他。可我等了半日,终于见到那神仙人物时,心里面喜欢,可手上却是发软,一个也不曾抛,真的好没出息!”先前说话的那女子也是一脸的惋惜懊恼之色。
“别提了,我清早采的这鲜花儿也不曾派得用场。不知他们何时出得宫门,我在这里守上半日,不晓得可能再遇上那神仙一样的人?”一旁,又有生得秀气的女子接着话。
闻长歌宁神屏息停了一会儿,忽然得觉得这些女子着实憨朴可爱得紧,于是看着她们就笑了起来。
“这位姐姐,你为何发笑?你是在取笑我们吗?难道你不喜欢那般好看英武的将军吗?”那兰姐儿抬头之间见了闻长歌的笑意,立即秀眉一挑质问了起来。
听得这话,另外两名女子也就看向了闻长歌,面上也都是一副质疑之色。
“哦,我并非取笑诸位,那样好看的人,我……我自也是喜欢的……”见了自己好似犯了众怒,闻长歌连忙解释。身后的赤鸢与红楠也连忙跨步走到了她的身侧,生怕众人再出言冲撞于她。
那兰姐儿听了这话将闻长歌仔细看了一眼,又见得她身侧的赤鸢与红楠均都气度不凡,一时间就料定她必是个出自高门大户的。
“我见这位姐姐通身的气派,定是个大户人家的,你莫不是认识那位少将军?可否告之我们他姓甚名谁?出自哪家府上?”兰姐儿面露笑意,声音也有急切地道。
“是啊?姐姐可是有机会见到那少将军?”一旁有女子也问道。
“这,这……这人我倒是认得,只是……”闻长歌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姐姐果然认得,那就劳烦姐姐,将我自己绣的这只香包送给那位少将军……”那兰姐儿面露惊喜之色,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闻长歌手里塞了一只荷包来。
“这……”闻长歌看着手里的小巧精致的香包儿一时愣了神。
“还有我这蓝子鲜果,也劳累姐姐一块稍去……”
“对了,我这花儿也有劳姐姐了……”
“我这也有个香包,请姐姐一并转交……”
不过片刻之间,闻长歌的跟前就簇拥着一群年轻女孩来,个个递上手里的东西又殷殷叮嘱一番。一会儿功夫,闻长歌就捧了满手,赤鸢与红楠的手上堆满了,一双胳膊上都被挂得满满的。
“这……我又不认你们,叫不出你们的名姓来,如何替你们转交?”闻长歌捧着手里东西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口中很是焦急地道。
那些女子听了闻长歌这话,一时都吃吃笑了起来。
“姐姐你还真是个趣人儿,还要问我们名与姓做什么?我们又不打算要那少将军将我们都娶回家去。我们这些人,喜爱他模样儿好看,又敬他是个戍卫边疆立下功劳的英雄豪杰,我们将这些东西送与他,好让他心里头高兴,开一回笑颜,这就够了!”兰姐儿快声快语地道。
“可不是嘛?那神仙一样的人开心了,我们自也是欢喜的。”众女子也都笑着道。
闻长歌一时没想到这些年轻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倒是愣了神,只过了片刻才点头应了下来。
“多谢姐姐。”众女子皆都福身一礼致了谢,而后又嬉笑着,一道携手离去了。
“这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们,还真是活泼可爱得紧!”闻长歌看着她们的背影,弯起唇角感叹着道。
“公主,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们,可不是这般胆大放肆的。她们呀,都是教坊司的女子,平日里迎来送往惯了的,因此一个个都这般不害臊呢。”红楠将双手搂在胸前捧了个满怀,口中有些些吃力地道。
“原来是教坊女子啊,不过,这一个个倒都有一副真性情儿。”闻长歌并未因听闻她们是教坊女子而露了鄙夷之色,反而又赞了起来。
“叫人将这些东西都收好了,等有了机会,定要替她们将心意都转达到。”闻长歌又吩咐道。
“是,公主。”赤鸢与红楠答应一声,忙又唤了一旁跟来的小厮将三人捧着一堆物件都拿到了马车之上。
闻长歌回府之后,面上仍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她和往常一样,很是安静地用了午膳,过后又与她养的一只小狮子猫玩了一会。紧接着还叫人寻了把剪刀来,颇有兴趣去到园子里修剪花枝了。她站在一簇月季花丛里,不时挥动着手里的剪刀,动作轻缓,神情也颇为安逸。只是侍立在旁边的红楠在悄悄抬眼,就发现自家主子剪掉的,大多是些好枝条,中间还掺着几朵开得正好的花儿。
“可惜了,那可是公主最为喜爱的春水绿波和青莲学士,一会儿回过神来可不得心疼坏……”红楠也不敢出声提醒,只压着嗓音嘀咕了一声。
待闻长歌将园子里的花都修剪了一通之后,她丢下剪刀进了书房,让红楠将上次自云翮那里拿到的神怪杂记都拿了出来。她拿着书卷坐在了案前,却是好半天也不曾翻过一页去。
好不容易又过了一个时辰,待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直在守在书房外的赤鸢一抬眼,就见得一身窄袖公服的云翮正走了进来。赤鸢顿时眼前一亮,忙快着脚步就迎了上前。
乍一见得赤鸢这般面露惊喜之色的迎接自己,云翮倒是意外得愣了下。
“云大人快请进去吧,公主在里面看书。”赤鸢施了一礼道。
“看书吗?她还真能沉得住气,还能看进书去?”云翮有些惊讶地低笑一声。
“云大人快进去吧。”赤鸢又催了他一次,她可不想和云翮说,自家公主今日自东华门外回来之后,面上看着镇定自若,可实际上是一副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模样。
云翮点点头,快步走向了书房。屋内的闻长歌已是听见了云翮来了的声响,也听清了两人间的对话,她忙将手中的书卷拿了起来,做一副看得入神的模样。听得外面云翮叩门声,她顿了下才唤了声“进来”。
“你来了,先坐吧,红楠,沏茶。”闻长歌抬起头,看了正在施礼的云翮一眼,而然缓着声音道。
云翮道了谢,然后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来。
“今日是举国欢庆之日,臣怎么瞧着公主不是十分的开心?”云翮见着闻长歌低敛的眉眼,口中有些意外的地道。
“今日宋老将军率众将进京见驾,我自是开心的。只是,云大人最近似是有些懈怠了,那么个大活人都混进了宋老将军帐下,你竟一丝消息也没有,你的那些谍者都成摆设了?”闻长歌瞥一眼云翮,一张俏脸也板了起来。
云翮听得这话连忙站起身,朝着闻长歌又施一礼道:“是臣失职了,请殿下恕罪。不过魏琼这招实在出其不意,我只叫人注意着边境及入京之道,想着魏琼只要不出边境,他必是要进京来寻公主的,只是万万没想他竟是入了宋老将军的军营。”
闻长歌听得这话,拧着眉头想了下,而后突然弯起唇角就笑了起来。
“你坐下吧,不怪你,只怪那人心思太过刁钻,竟做出这般古怪之事。”闻长歌的语气里有丝恨恨的感觉。
“你都说说吧,今日朝堂进见情形如何?他又是怎么混到宋老将军帐下的?”闻长歌紧接着又问。
云翮听得也低笑了一声,于是将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形一一说与闻长歌听了。含元殿上,皇帝见了诸将之后犹为振奋,便请宋老将军将此次大胜始末向他一一道来。宋老将军闻言正中下怀,当着皇帝与文武大臣的面,坦言此次大胜非他一已功劳,主要乃是帐下新添一名智通双全的猛将所致。众人听得惊奇万分,宋老将军便向众人从头细细道来。
原来三月多之前,宋老将军营中几名负责打探消息的斥候,奉命在离谓国边境石城附近活动时,被谓国兵发现了踪迹。那几名斥候虽是奋力拼杀,无奈对方为数众多,眼看着就要被活捉,就在这里,一个身着玄衣的年轻公子腾空现身,凭一已之力,力敌数十名谓国兵士,替那几名斥候解了生死之忧。
过后,那名公子也不要任何报酬,只是说想见一见他们军中的大将军。几名斥候合计一番之后,还是带他入了军营,又报给了宋老将军。副将提醒宋老将军此人来历不明,该是要警惕些。那人这时却又自袖中掏中一物,请求帐外亲兵将东西交予宋老将军之手。
宋老将军接到东西之后,顿时脸色变了,忙叫请了那入了帐。
“公主,可知那人交给宋老将军的是何物?”云翮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问道。
“哼,他莫不是拿了我的含章匕首,让宋老将军相信他与我是相熟的吧?”闻长歌冷哼了一声。
“正是,先帝将含章匕首赐予长公主一事,朝中文武都有耳闻,宋老将军自然也是知晓的。魏琼,不,现在应该称武卫将军了,武卫将军正是用这把含章匕首取得了宋老将军的信任,顺利入得军营效力。”云翮接着又道。
“武卫将军?陛下只封了他为武卫将军吗?”闻长歌听得面留意外之色,依魏琼之能力,当封为四将军之一也不为过份,怎么只封了得第四等的武卫将军,且武卫将军属宿卫禁兵之职,这是要将魏琼留在京城吗?
“是,宋老将军对魏将军大为赞赏,细数魏将军在工事,布防以及两军对阵方面的卓越才能。陛下听得很是高兴,忙问几位辅政相公该授魏将军何职,刘太尉进言当受征北将军,只是韦太师不乐意,上前奏说魏琼身为虞国叛将,虽初立了战功,但也不宜急于大加封赏,暂领武卫将军一职,假以时日若其的确对我雍国忠心不二,再行封赏不迟。陛下虽有些不情愿,可韦太师坚持,陛下也只好应了。”云翮又道。
闻长歌听了这话轻叹一声,韦太师这个老奸巨猾之徒,先前派出韦士彦一路随她入随州,为的就是截杀魏琼,阻止他入雍国军中,如今魏琼成功进入宋老将军麾下,又立下了战功,他自知不好明着对付魏琼,就想出让魏琼出任武卫将军一职,让他留在京中,一是阻止魏琼继续在军中效力,二来怕是好方便他的人下手吧。
“那最近对谓国的这一战,究竟是如何得胜的,宋老将军有没有说得详细?”闻长歌暂且将心里的不愉快放下,转而问起了战事。
“自是说了的。”云翮听得,随即面留笑意忙接着往下说了。
原来二月之前,谓国突然集结数万兵力压至雍国边境,宋老将军与其对峙数十日,粮草将尽,军士皆疲惫不堪,形势十分危急。魏琼向宋老将军献出一计。由宋老将军率领大军佯装弃营逃遁,趁谓国大军倾巢出动追击宋老将军之时,魏琼则亲率三千精兵,设法潜入了敌营大寨,而后砍杀营谓国兵士,又一举纵从烧了敌军四十多处营寨。
云翮一口气说到这里,觉得有些口渴了,于是端起手边红楠沏的茶水扬头喝了几大口,案边的闻长歌听得正在兴起,她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盯着云翮,就等着继续说下去。
“那谓国主帅江萧天听闻自家营寨失守,急忙引军回援,可此时宋老将军突然率主力掉头掩杀。谓国大军手忙脚乱之间,被宋老将军的人杀得落花流水,那江萧天仅率数十名亲随骑军仓皇逃回谓国,我军俘虏谓兵无数,缴获兵器辎重良多,正可谓大快人心!”
云翮说到这里,也自觉胸中添了些许毫气,面上也露出了振奋欢悦之色。闻长歌听得更是心中欢喜,她在案前站立,想到魏琼带兵斩杀敌兵的英勇之姿,心里头一时澎湃不已,招起一手,猛的就拍在了案上,口中又喝了一声“好!”
闻长歌心里高兴,这一掌拍得亦为用力,直震得案上的茶盏都跳动了两下。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将云翮都吓了一跳,站在案边的红楠则是慌得上前道:“公主,仔细手疼。”
“哎呀,好痛……”闻长歌已着抱着自己的手叫唤了一声。
云翮见了她这般忍不住想要笑出声,可又怕她着恼,只好低下头,又假装咳嗽一声,而后伸拳头挡在自己的嘴边。
“公主,我看看,可是红了?”红楠则是一脸的紧张,自家主子一向怕疼,自小哪里磕着碰着必是要喊上半日的。
“嗯,红了一大块,火辣辣的疼……”闻长歌忙摊开了手掌给红楠看,红楠忙捧着她手吹了起来。
“云翮你笑什么?”闻长歌一抬眼,瞧见云翮低头忍笑便出声问道。
“没,臣没有笑话,臣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殿下时的情形了。”云翮抬起头,可面上的笑意想藏也藏不住。
“云大人第一次见公主,那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红楠立即很是好奇地问。
“云翮,你出来得久了,赶紧回去吧,陛下说不定有事要寻你。”
闻长歌立即下了逐客令。她第一次见云翮时才五岁,正坐在母后怀里哼唧哼唧哭着,原来她在御花园时玩时,一不小心被只小蚂蚁夹了下,她就疼得一直哭个不停,还是云翮上前说带她去玩才歇住了。这样的糗事怎么能叫他又重提一次叫人知晓?
云翮忙忍了笑意,然后起身施礼告辞,临出门之前,不忘又问闻长歌一声:“公主,你不召见魏将军吗?”
“我见他做甚?只要他真心实意的为我雍国效力,为陛下分忧,我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闻长歌正了正脸色说得一本正经。
“殿下所言极是。”云翮笑着附合了一声,而后告辞出了门。
“公主,你真的打算不召见魏将军?魏将军他明明是为了公主,才愿意为我雍国效劳的。”云翮走后,红楠有些着急地道。
闻长歌正待说话,这里门外有侍女进来回报,说是皇太后派了内官过来请见公主。闻长歌忙叫人进了门,那内官见礼后说,今晚皇帝陛下在太极殿宴请凯旋将士,太后心里头也高兴,于是在兹宁宫后苑也设了宴席,邀请宗室及亲近之臣家中女眷入席,让闻长歌尽快入宫赴宴。
“母后难得有如此雅兴,我可得去捧一回场。”闻长歌听得也十分欢喜起来。
……
宫门之外,夜色渐浓,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给巍峨的宫墙洒上一层银辉。自太后宫中出来的闻长歌,走在宽阔的长街之上,抬起头看了看幽蓝深远的天空,顿时觉得好一阵神清气爽。虽说自小出身皇家,她仍是不惯受礼仪规矩束缚,刚才在太后的宴市之上,对着宗室贵戚及命妇们,她不得不时刻注意,做出一副端庄贤淑之状。不过才两个时辰的,她已是觉得疲累不堪了,于是向太后推说身子不适提前出退了席。
“还是这外面宽敞透气,幸好当年父皇恩准我提前出宫建府,不然一直在宫里可真正叫我觉得憋闷。”闻长歌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我也觉得跟着公主在外面,日日都觉得心里头敞亮有精神头!”身后的红楠笑着接了一句。
“公主,咱不坐车,一直走着回去吗?”红楠看着长长的街道又问了一声。
“嗯,这凉风习习的走着甚好,前边的渝阳街上,夜市应还未散,我们趁兴走去逛它一圈,再吃些小食,岂不惬意?”闻长歌欢快着声音道。
红楠听得面露惊喜之色,跟在身后的一点赤鸢听得却是蹙了下眉头,心中着实有些担心安全问题。她正待转身交待后面的侍卫注意保卫公主,眼光一闪间,却是发现正前方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竟贮立着一道人影来。
“公主,有刺客!”红楠也看见了哪人,顿时面色一变惊呼了起来。
“保护公主!”赤鸢清喝一声,身后听侍卫们全都围拢了过来,将闻长歌牢牢护在了中间。
“哪有这般愚蠢的刺客,会在宫城大门前行凶?去看看仔细,免得错怪了好人。”闻长歌淡定着声音,远处站着的那人逆着光,一时间看不清脸面,可是却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听了闻长歌的话,赤鸢却是不敢丝毫不敢大意,她越过众人正待上前朝那人影走过去,就在这里,那人却是启步走了过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叫众人看清了他人。那人头上戴的是朝天幞头,身上是一件烟灰色的袍衫,身姿挺拔修长,面容白净,眉眼隽秀,若不是周身透着一般清冷犀利的气息,恍然之间会让人觉得,这是位清俊如玉的世家公子。
“那是,是魏……魏将军。”红楠又惊呼了一声。
赤鸢也看清了来人,顿上面色一松,警惕之心消去,她朝着众侍卫挥了下,众人皆心知胆明,一眨眼之间,便纷纷自闻长歌身侧退开隐身而去。
闻长歌站在原地没动,她抬眼看着那站在月光下宛如一副晕淡清逸水墨般的人,心头就渐渐弥漫过一阵轻轻浅浅的欢喜来。
闻长歌很想像以前那样,对他笑上一笑然后脆着声音唤上一声“子美兄”,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想起他在浔州城外纵马离她而去时的模样,这几月以来,她只要一想那他当时绝然而去的背影,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会儿见得他,心头的欢喜里渐渐就添出一丝气恼出来。
魏琼也没说话,他走近了一点,在跟前站立了,然后躬身施了个礼。
“臣魏琼见过长公主。”魏琼的声音平静里带着恭敬之意。
听得这声“长公主”,闻长歌心里的气恼便又多了点了。
“今日陛下为犒劳凯旋边关将军,特地设了大宴,魏将军军功显赫,已是我雍国新贵,为何这般早早就退了席?”闻长歌的声音显得有些矜持。
“我觉得有些闷,所以提前告退了。”魏琼面色也是平静的,不过声音很是轻缓。
“闷吗?据我所知,今日宴上不仅有美酒珍馐,更有教坊司奏乐唱戏,将军为何还觉得闷?”闻长歌笑笑道。
她这一笑,对面的魏琼见了似是愣了下,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惯美酒佳肴,其实只需要几块胡饼饱腹便觉满足了。”
胡饼吗?闻长歌听得这话也愣了下,忽然想起他在南都别院养伤之时,她可是特的请了会做虞国菜的厨子做了胡饼供他食用,他此时提起胡饼来,也不知用意何在。
“宫宴之上的确不会有胡饼,就是这京都城内,怕来寻不出一块胡饼来,倒是慢待将军了。”闻长歌又道。
“就算没有胡饼,若是有一壶神仙醉,就着这月光畅饮一回,倒也惬意。”魏琼仍是缓着声音。
“神仙醉?”闻长歌重复了一遍,随即就想了起来,在浔州城的时候,她身无分文还偏要请魏琼吃酒,当时进了家名唤“蓬莱酒家”的酒楼,喝的便是名为“神仙醉”的酒了。
闻长歌想起那时情形,唇角弯起,忍不住轻笑了下。
“适才老远听得长公主说话,说的是前面的夜市还未散,想要趁兴逛夜市吃小食。魏琼刚才在宴上有些拘束,如今腹中有些饥饿,身上又不曾带着银钱,不知长公主可否让魏琼也沾些光,好歹饱了肚子。”魏琼将眉眼低垂着,语气淡定自若。
这魏将军,居然要请长公主带他去吃小食,还说得这么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旁的红楠与赤鸢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忍俊不住了。
闻长歌听了魏琼这话,一时倒愣了神来,心想要是不应他吧,好似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了。可如果应他吧,她心中还有些恼,着实有些不情愿。
“我,我身上也不曾带着银钱……”闻长歌犹豫了片刻,终于想出拒绝他的理由了。
魏琼一听这话,一直平静着的脸色僵了下,他抬眼看看闻长歌,一时间也没了话,这两人都沉默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公主,我这里有钱。”
红楠的声音清脆有力,一下子就打破这片静默。闻长歌一抬眼,就见得红楠站在了自己的身侧,双手还捧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织绵钱袋子递了过来。
这钱袋子都递到眼跟前了,闻长歌不得不抬手接了过来,顺便拿眼剜了下红楠,眼神里分明写着“死丫头多事”,红楠装作没看见,福身一礼后,轻着脚步,与赤鸢两人一道退至一旁了。
魏琼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他没出声,只是唇角微弯,心情也变得颇好的模样。
“既是有钱了,魏将军又为国雍国立即下汗马功劳,那我便作一回东,请魏将军吃些雍国小食以表感谢。”闻长歌扬了下手中的钱袋子,面上恢复了些俏皮之色。
“请。”魏琼侧身抬袖,请闻长歌走在前头。
闻长歌上前两步站在了魏琼的身侧,两人肩并肩一道往夜市方向走去。
渝阳街上,夜市正酣,灯光交织,亮如白昼。街上两侧的店铺都打开着大门,街中行人川流不息,两旁小摊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闻长歌一看就是这夜市里的常客,她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穿行自如,魏琼只好用一双眼睛盯着她的一身水红色的衫衣紧随其后。
闻长歌很快就找到了卖小食的所在之处,只见街道两旁一字儿排开着,都是些小食的摊点,除了那些色彩鲜艳的各色糕点摊,那些支着炉灶架着锅子的摊子才真正叫人垂涎欲滴。黄焖烤鱼,火烧羊肉,炸大虾,糟蟹,羊脂韭饼,香辣素粉羹,糟羊蹄……应有尽有,各色小食的香气缭绕扑鼻而来,只叫人食指大动,只恨不得每样来一份好犒赏下自己的五脏庙。
“这些,每样都来一份好不好?”闻长歌站在街心,指着两旁的摊子问魏琼道。
“还是往前走一走的吧……”魏琼对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小食竟是没什么兴致的模样。
“往前走?”闻长歌看着街道的另一头,那边灯光明显暗些,人流也少,不过她记得倒是有几家酒楼。想来魏琼是不惯在街头人群中吃,是想要去倒酒楼寻个清静雅坐。
“也好。”闻长歌答应一声,放弃了眼前色香诱人的小食,转而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前面是一条略窄些的一条巷子,灯光暗淡,只有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闻长歌走在前头,见得巷内一家酒楼的灯亮着,于是回过头看着魏琼道:“就去这家好不好?”
魏琼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在巷口,眼神却是看向了巷内的方向。闻长歌半天没有等到魏琼的回应,于是转过脸顺着魏琼的眼光看了过去。
巷内几丈远的地方,有一家小店面,靠门口处架着一口锅,锅里正煮着什么,一股清新的豆香味自锅里飘了出来。
“是豆花……”闻长歌有些意外地惊呼了一声。
“长公主可否请魏琼吃一碗豆花?”魏琼站到了闻长歌的身侧低着声音问。
吃一碗豆花?闻长歌听得又愣了神,心里却有一阵暖意涌过,那日在浔州城,他在她的屋外守了一夜,早上起来,她告诉她想吃碗豆花,他面上虽有些不耐烦的模样,可转过身就去向店小二打听哪里有豆花卖。后来若不是韦士彦突然带人来搅局,她必是能喝上一碗清香扑鼻的热豆花。
“走了这么久,费了这么些时候,就为吃一碗豆花吗?”闻长歌的声音听起来像有些气恼。
“嗯,只想吃碗豆花。”魏琼垂下了眼睑,语气里却是透着坚定。
“也好,倒是省了我的银子了。”闻长歌嘀咕了一声,说完就率先往那豆花摊前走去了。
卖豆花的是个老妇人,炉灶下生火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见得二人前来,那婆婆喜得招呼道:“二位贵人,可是想吃豆花?老妇的豆花虽不是什么稀罕美味,不过用的是老妇自己种的豆子磨的浆,水也是老妇的儿媳自山里挑来的山泉水,保管干净清爽。”
“如此甚好,婆婆,请给我们来二大碗豆花。”闻长歌笑盈盈的,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一旁的小桌旁。
“好好,贵人们请稍候片刻。”老妇人喜得答应一声就忙乎了起来,灶下生火的女子抬起脸一张红朴朴的脸,看着闻长歌一眼,很是憨厚的笑了笑,眼光落到魏琼身上时,顿时一阵发窘,而后脸色更红,忙埋首灶下再不敢抬头了。
“婆婆,这么晚了,怎么还未歇下来?这位是你的儿媳吗?那你的儿子呢,他在哪儿?”闻长歌与那老妇人闲聊了起来。
“姑娘猜得不错,这便是老妇的大儿媳妇,老妇的两个儿子都去边关打仗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老妇便与儿媳守着这家小店,家里还有两个半大的孙儿,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老妇人笑着道。
“婆婆,你两个儿子都去打仗了吗?他们在哪?是在耶城吗?”闻长歌听得肃然起敬,忙又出声问道。坐在对面的魏琼闻言也看向了老婆婆,目光中也着敬意。
“可不是在耶城吗,我家老大说了,身为男儿当沙场效力,报效国家,更何况谓国狼子野心,国若不安,家也难宁,就带着他兄弟一道去了。老妇不懂这些家国大道理,只望着他们啊,有朝一日,平平安安好手好脚的回到家里来。”老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两碗热腾腾的豆花端到了两人跟前桌上。
“婆婆,此次耶城打了大胜仗,两位哥哥可有家书来?”闻长歌忙又问。
“家书倒是没有,不过儿媳妇劝我了,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他们啊,定是好好的呢!”老妇人又笑着道。
“阿嫂这话说得对,你夫君与小叔定是安然无恙,指不定还立了军功,只是路途遥远,家书难传。”闻长歌对着灶下生火的女子道。
那女子听得这话,抬起头来也不说话,只是轻笑着对着闻长歌点头示谢。
“对了,可否问得两位哥哥名讳?我有相熟之人也在耶城军中,若是有机会见得两位哥哥,倒是可以替他们捎封信回来。”过了片刻,闻长歌看着对面正默默喝着豆花的魏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婆婆又问道。
“姑娘,这是真的?”老妇人惊喜出声,灶下的女子也面露欢喜之色。
闻长歌重重点头,老妇人便高兴得双手直搓自己身上的围裙。
“是了,姑娘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相熟之人在军中也定是个官爷,捎信之事也定是靠谱的。”老妇人笑得合不笼嘴了。
“姑娘,我家夫君姓杨,名青源,小叔名青长,听得从前回来的同乡提到过,说是他们都在步兵营里的。”灶下的女下这里站起了身,对着闻长歌福身一礼,而后细声细气地道。
“杨青源,杨青长,婆婆阿嫂放心,我记下来,如果有消息的话,我就来这,这杨记豆花铺子来寻你们,如何?”闻长歌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
“那敢情好,多谢姑娘。”老妇人慌忙行礼致谢,灶下的女子也欢喜行了礼。
“不谢不谢,婆婆你这豆花还真是好喝。”闻长歌不在乎的摆摆手,而后就专心致志的低着头喝着自己碗里的豆花。
一直没说话默默喝着豆花的魏琼此时抬起头,放手了手中的调羹,见着闻长歌一口口地喝着,他唇角弯起,分明是笑了。
闻长歌将满满一碗豆花喝得见了底了,临走付帐之时,她扯下红楠给她的钱袋子,自里面就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啊唷,姑娘,两碗豆花用不了这些钱,姑娘快收回去。”那老妇人慌得将银子往闻长歌手里推道。
“婆婆不用推辞了,这位姑娘平日里大手大脚花惯了的,你若是不收,她反而会不高兴,她若是不高兴了。指不定就将找人打听青源青长两兄弟的事给忘了去。”一直没说话的魏琼这时却开口了。
“姑娘,这,这……”老妇人听了这话着了急,一时犹豫着倒不敢再推了。
“婆婆,我这兄长和你开玩笑呢,这事我定是放在心上的。”闻长歌起了身,朝那老妇人笑了笑,而后就往外走了,魏琼也起身紧随其后。
“多谢姑娘和公子。”身后婆媳二人追出门外道。
“快回去吧,早点打烊歇下。”闻长歌转头朝她们挥了挥手。
夜色渐渐深了,夜市也慢慢散了去,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灯光也变得稀疏。慢慢的,便看见月光照在街道的石板上,倒是有些亮堂的感觉。
闻长歌与魏琼已是并肩走了一段路,闻长歌一直没再开口说话,刚才和老妇人说的那句“我这兄长”她是脱口而出的,说出去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这让她想起来在浔州之时,两人入客栈之时可不就是以兄妹相称的。那时她是小侍女常歌,一口一声“兄长”唤着不觉丝毫尴尬。可此时再提起来,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倒不知长公主在耶城军中识得何人?”魏琼却是率先开口了。
闻长歌一听这话心里暗暗叫了声苦,刚才见得那婆媳二人苦于没有亲人消息,她并作多想就应下为她们找人捎信。这会儿魏琼问起来,倒叫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了。
“那个,耶城军中,除了宋老将军,我认得的,便只有,只有你一个了。”闻长歌犹豫了下,还是支支吾吾说出口了。
魏琼听得轻笑了起来,他停下脚步,看向闻长歌的眼神也变得温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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