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上风

    “师尊将弟子留在客栈……”重九用微弱到近乎于无的声音慢慢道:“是为了方便这老东西下手,折辱弟子吗?”

    北山蘅:????

    天地良心,他可是最不希望这小子被别人带走的,而且自己听到重九被抓,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相救,现在竟还要被这小崽子反咬一口?

    北山蘅越想越委屈,将手又往他面前移了半寸,黑着脸道:“少废话,过来。”

    重九死死地瞪着他,不为所动。

    法藏微微一笑,“教主也看到了,这孩子并不愿意跟你走,难道教主要强人所难吗?”

    北山蘅骤然回过头,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搞鬼?”

    “贫僧哪有这么大本事?”法藏轻咳一声,扬声道:“贫僧知道,教主收徒只是将其炼作药引,为练功之用。教主既已神功大成,这孩子方才脱离苦海,教主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

    在座的江湖人士闻言,皆左右顾盼窃窃私语,不约而同朝北山蘅投来谴责的目光。

    江湖中人虽然动辄喊打喊杀刀剑伺候,但却有自己的道义和守则,无论哪一门哪一派,都没有对妇孺下手的道理。

    北山蘅忍着怒气,冷冷道:“少废话,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走。”

    法藏也沉下脸。

    “若是教主一意孤行,那就别怪贫僧不留情面了。”

    话音刚落,北山蘅便骤然出手,双臂荡开浩然杀气,卷着山巅的罡风呼啸扑去。

    法藏连忙抬起一只手阻拦。

    正红色的袈裟拢着那股至阳真气,在他面前筑起一道屏障,将扑面而来的劲风阻拦在身前。两股真气在空中相撞,难分轩轾,随着他们逐渐注入内力,二人之前泛出淡淡的光晕。

    擂台中央的争斗波及到周围看客,众人只觉得心肺传来阵阵压迫,不得不向后四散推开。

    法藏没料到北山蘅的内力如此深厚,神色微微一变,抽空伸出一只手勾了勾。台下一位弟子将手中的长棍掷出,法藏连忙反手接住。

    长棍在他手中掉转一圈,棒头急速抖动着,直向着北山蘅面门刺来。这一招“小夜叉棍”是楞严山的基础棍法,所有弟子都要修习,却因为各人的内力深厚程度,而展现出不同的威力。

    北山蘅被那棍风逼得后退了半步,待长棍追至面前,方才堪堪伸出一只手立在胸前。

    内力从他掌心溢出,长棍停留在那只秀白手掌寸许之外,再难向前半分。北山蘅微微一笑,反手将掌风送出,飞身向后掠去。

    法藏纵身追上,两人足尖点在大雄宝殿的檐角,借着屋顶方寸之地缠斗起来。

    法藏用棍,一套棍法使得虎虎生风,每一次落下都似带着雷霆破天,带着万钧之力。北山蘅只换掌推掌,以内力化去对方攻势,伺机并起两指点向法藏手腕。

    法藏骤然一惊,连忙撤棍后退,然指风已然在他腕处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高僧这招‘维护众生界’名动天下,本教看来也不过如此。”北山蘅冷笑,掌风变幻速度不断加快。

    “教主读的书不少,可楞严棍法却不是仅此一招。”

    法藏抓住长棍中央,左右手交替执握旋转,让长棍在空中逐渐加快速度,渐渐汇成一道圆盘。他一掌拍在棍中,浑厚的内力朝着北山蘅用来,带着泰山压顶之势。

    北山蘅轻轻眯眼,纵身向空中跃起,险险避开那道攻势。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便消失在空中。

    移形换影!

    法藏暗道不妙,还来不及反应,便觉得后颈一沉,一道冰寒刺骨的掌风从身后袭来。掌未到,内力先至,寒气透过层层僧衣灌入他的体内。

    此时再运力抵御已然来不及,法藏果断下蹲,借着重力倾身往地面掠去,然而这一次他的目标却不是躲避攻击。

    而是被铁链缚住的重九!

    北山蘅也看穿了他的意图,连忙收了招式,赶在法藏落地之前飞身掠去,拦在少年面前。

    他设想得很好。

    法藏那一棍对重九来说无异灭顶之力,此时再出声唤他避开为时已晚,只能先帮他挡了这一下。对于自己来说,受这一棍顶多被打成重伤,却不致死。

    然而事非所愿,计划赶不上变化。

    重九只觉得眼前一晃,那道流风回雪的白衣已然自云间坠落,宛如不容侵犯的天神,脑门上泛着圣光的那种。

    下一秒,法藏的长棍也点了过来。

    重九感到体内一股滚烫的力量骤然涌动,难以遏制地向头顶冲去,就在这一瞬间,另一个人格已经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他看到师尊将自己护在身后,老和尚的长棍指向了师尊。

    几乎是下意识地,重九拖着沉重的铁链滚到北山蘅面前,张开双臂站起身子。

    北山蘅还来不及震惊,长棍已经触到了少年的后背,带着法藏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浑厚真气。重击之下两人一同倒地,少年枯叶般的身躯卷进他怀里。

    重九呕出一口鲜血,刹那间染红了雪白的绸衣。

    北山蘅原本就白皙的面庞瞬间血色全无。

    “重九!”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手颤抖着按上少年心口,滚烫的触感几乎要将他掌心灼伤。

    少年攀着他的胳膊抬起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轻轻道:“谁都别想伤、伤害您……谁都、不行……”

    说完,重九头一歪,枕着他的掌心晕倒过去。

    北山蘅一动也不敢动,捧着那张布满血污的脸,胳膊不自觉地颤抖着,薄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月宫冷寂,清修孤寒,许多年都不曾经历过这样深切的情感。

    像有人拿着一把刀,一寸一寸切在他的心上,每一刀带来的钝痛都传至四肢百骸,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情绪的波动引起了他体内灵脉异化,后颈处的红莲印记阵阵灼烫,近乎疯狂的内力从他指尖溢出,化为月白色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逸散,仿佛在叫嚣着宣泄痛苦。

    法藏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北山蘅察觉到异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抬起头,冰锥一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法藏。

    “不好。”法藏低咤一声,连忙抬手示意弟子后退撤。

    北山蘅将重九枕在自己膝上,缓缓抻开双臂,两袖振起海上磅礴长风,刹那间晴空变色,墨云翻涌,天边似有震荡狂流,雷抃重渊。

    法藏眸光骤变,难以置信的目光扫向空中。

    翻云覆雨手。

    凝云致雨,露结成霜,气象变幻只在掌心翻覆之间。

    数万年来关于北山氏一族的传说经久不息,传闻他们作为云沧大陆上最接近神的存在,拥有可以倒转时空、溯流沧海之力。然而百闻不如一见,能引得天地变色的力量终究非凡人所能遥望。

    北山蘅面似冷玉,漠然翻手,风声带着微津自天空坠落,汩若汤谷扬涛,沛若蒙汜涌波。

    “快!躲起来!”

    法藏朝着凉棚中的客人招手,示意他们运起功力抵挡。

    雪衣墨发的男子跪于山巅,眸底盛着一汪碧蓝,风扬起他的广袖猎猎,隐有摧倾山海之势。

    似冷月下凌霜独绽的优昙婆罗,身披万丈清辉。

    从天上坠落的细雨在落地时化成了冰棱,似一枚枚暗器飞向大地,许多人来不及抵挡,眨眼间便被割破了皮肤。

    整个广场瞬间乱成一团,人群中阵阵骚乱,还是先前那徐道长用真气筑起结界,将左右之人护在其中。然而总有鞭长莫及之处,一个又一个伤者倒下。

    北山蘅将重九打横抱起,望向法藏,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早点死,别活到我来找你的那一天。”

    说罢,他足尖在擂台边缘一点,抱着人向山下掠去。

    完颜毓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远去的素白背影,又看了看愣在当场的众人,指着法藏道:“蘅教主说得对,你个老不死的,竟敢欺负他徒弟。”

    法藏怒而回头,咬牙切齿地说:“光明使大人说话注意一点,您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呸呸呸,变什么脸,我对小美人始终一心一意。”完颜毓将手里的瓜子丢开,撩起衣摆朝着北山蘅离去的方向奔去,“小美人,等等我……”

    法藏重重地将长棍顿在地上,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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