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男人”三个字让北山蘅睫毛抖了抖, 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做坏事被人发现的错觉。
他将重九推开,冷道:“这是九郯国光明使完颜毓。”
重九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嘀咕了两遍,方才想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江陵小庙中,那个被我两句话诓得落荒而逃的光明使大人啊。”
完颜毓也想起来他是谁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重九, 讥道:“上次你从楞严山被拖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屁孩呢, 一转眼竟长这么高了,不过说起话来还是个小屁孩。”
重九瞬间黑了脸, 表情不爽。
“好了。”北山蘅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怎么见人就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重九脸鼓成两个包子,把骂人的冲动憋了回去。
完颜毓将板凳往前拉了一寸,小声问道:“教主纡尊降贵到这水寨中,难不成也是为了那卷《流光策》而来?”
“杜某一介白身, 只为赴宴而来。”
北山蘅敷衍道, 转眼看见重九还在生闷气,伸出手想摸他的头。重九眼神一闪, 顺势倾身靠过来, 把头靠到胳膊肩上。
“这么多人看着呢。”
北山蘅蹙眉推他, 有些尴尬地瞥向完颜毓, 完颜毓也正一脸饶富兴味地盯着他俩看。
“原来小美人喜欢年轻的。”看了半天, 完颜毓将目光收回来,哂道:“这半大孩子懂什么,不如跟我回光明宫去, 我保证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光明使大人还真是饥不择食。”
北山蘅冷笑一声,把重九推开,坐直了身子朝院中看去。
前来赴宴的客人推杯换盏,来来往往,偶尔有几个醉鬼,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根溜去茅房。看了一圈,都没瞧见几个身上功夫好的。
北山蘅略放下心,视线收回来,对重九道:“再剥个虾。”
“好嘞师尊。”
重九冲着完颜毓挑衅一笑,动筷子。
这回北山蘅聪明了,让他把虾仁放在碗里,自己夹着吃。
完颜毓视线追随着筷子尖,看他微微张开的水润红唇,总觉得这人在故意勾引自己。恨不能当即将他按倒在桌上,照着那张嘴咬上两口,好好咂摸其中滋味。
冷不防,搁在餐桌下的腿被人踹了一脚,直踹到筋上,踹得他半条腿都麻了。
完颜毓抬头瞪重九——死小孩,真不可爱。
重九不甘示弱回瞪——老色痞,真膈应人。
两人暗中较着劲,北山蘅已优哉游哉吃完了虾。席上酒过三巡,林浪和郁驷都回了桌上,再看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不多时,那胖墩墩的宋寨主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木盒。
“诸位,”
他一开口,院落里俱安静下来。
宋隆脸上透出三分得意,他将那木盒放到桌上,朗声道:“宋某人今日请客设宴,乃是得了一份宝藏,不敢独享,特意拿出来与众兄弟一观。”
完颜毓轻笑,“这胖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
只见宋隆将那木盒打开,小心翼翼从里面托起一本册子,将封页展示给宴厅中众人看。
靛青色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流光策。
完颜毓眸光微沉。
“宋寨主当真是得了一件至宝啊!”
门外有人朗声长笑,浑厚的声音穿过众人,直抵厅堂。
宋隆脸色一变,反手将书放回木盒。
伴着那一声大笑,门外走进来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抚掌道:“不如将那宝贝拿出来,叫老夫也看一看如何?”
宋隆手扣在木盒上,以目询问下属。
下属暗暗摇头。
“想是宋寨主在这穷山恶水呆得久了,远离如今江湖上的纷纷扰扰,竟然连老夫也不认得。”男人在门口驻足,看着他的动作道:“宋寨主设宴,怎的不往我楚江盟送一份帖子,厚此薄彼可是不对。”
“失礼失礼。”宋隆了然,手却抓着木盒不敢放松,“宋某这陋寨湿冷泥泞,不敢脏了秦盟主您的鞋袜。”
“怕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吧。”
男人皮笑肉不笑,北山蘅这才发现,此人眉目动起来的时候与秦光有几分相似。
“这是秦光那孙子的爹,秦固。”
完颜毓凑道北山蘅耳边低语,证实了他的猜测,又引来重九一阵怒瞪。
“宋寨主,可否叫老夫瞧一瞧你这至宝?”秦固拢着衣摆,施施然请问,口气却是不容拒绝。
楚江盟,统辖南北七江的水路霸主,连朝廷押运盐铁的官员都要礼让三分,区区一个占山为王的水寨又怎敢与其相抗?
宋隆知道自己处境尴尬,视线在屋内一转,做了个很不地道的决策。
“秦盟主,实在不是宋某不给,只是这宝贝……”宋隆转向郁驷,有些难为情地说:“秦盟主也知道,宋某这寨子上下全仰南越王府鼻息,这宝贝本是要送于王爷的。”
郁驷给听乐了。
这么多年来他竟然不知道,宋隆不但擅长溜须拍马明哲保身,还是个见风使舵狐假虎威的好手。
只是自己毕竟是朝廷勋爵、驻边藩王,也不好在这些江湖人面前堕了威名。他冷然一笑,对着秦固道:“这书本王确实看上了,秦盟主不好夺人所爱吧?”
秦固也客客气气地回他:“既是王爷之物,那老夫可开罪不起。只是想向王爷借来一观如何?”
“秦盟主,你当本王是蠢的吗?”郁驷一眼看破他的意图,“若是盟主有过目不忘之功,那岂不是这秘籍上的字句,都要被随意看了去?”
“罢了,老夫也不同你废话。”秦固面色一寒,“这《流光策》是江湖之事,今日王爷若是就此从这扇门走出去,老夫自然不敢冒犯半分,往后还要亲上王府赔罪。王爷若是执意要管这江湖琐事,那可别怪老夫手下失了轻重,划坏您这美人的脸。”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北山蘅。
北山蘅倒是奇了。
今日这水寨中人一个个的都似白长了眼睛,对着他个七尺男儿喊美人,真把自己当女子了不成?
秦固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就是有眼无珠:“老夫瞧着王爷这美人环伺,游山玩水的日子好不惬意,王爷也不想为了一本无用之书卷入江湖纷争吧?”
郁驷少年时也是争强好胜之人,并不惧他,只笑:“既是无用之书,秦盟主又何必如此执念?”
“我看王爷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秦固摇头假意惋惜,两手伸到空中拍了拍,院中那一众宾客竟潮水一般涌到了门口,一个个抬手撕去脸上人/皮/面/具。
满院宾客,刹那间全部变成了楚江盟手下。
宴厅内众人脸色剧变。
北山蘅恍然想起,江陵小庙中,秦光就是凭借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面具以假乱真,扮作陈烁将自己骗了过去。
秦固负手而立,傲然道:“郁王爷,这雁荡水寨三面环山,一面临川,您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这是易守难攻之地。今日我楚江盟来了三百兄弟,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武林高手,又有王爷为质,就算是您的府兵来了,怕是也投鼠忌器,一时半会攻不上来。”
局势陡转,宋隆引以为傲的地势天险,竟变成了将自己困于囹圄的桎梏。
郁驷脸色变了变,看向北山蘅——您老该出手了吧?
北山蘅岿然不动,淡定饮茶。
身边还有个光明宫的人坐着呢,怎么也不该轮到他来力挽狂澜,只是不知这完颜毓顶不顶事。
完颜毓也不急,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他,神游天外。
宋隆眼见没人能救自己了,一咬牙,骤然抬起手,拍向了身后墙壁上的字画。
脚下的地板传来一阵咔哒轻响,极富节奏感,似乎是齿轮转动的声音。还未等秦固反应过来,他面前的那块地板骤然下沉,载着桌子旁数人朝地下坠去。
“拦住他!”秦固沉声喝道。
门外的楚江盟弟兄正要入内,却听头顶断木声传来,房梁在空中掉了个个,当头砸了下来。
朝着地面的那一部分上,还嵌着一排细密刀刃。
秦固连忙抽身后撤。
房梁“铛”地一声扎进地板,阳光一照,刀刃上泛着幽紫,显然是事先涂了毒。只这一瞬的功夫,宋隆等人俱已消失在屋内。
木板,重又回到了地面。
“鼠辈。”秦固低声骂了一句,一拳砸在门框上。
另一边,北山蘅等人陷入一片黑暗,在空中下坠了片刻功夫,下面传来一阵水声。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响,宋隆最先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紧接着又是接连几道落水声。
北山蘅运轻功稳住身形,没让自己摔成落水狗,但还是被人溅湿了衣服,忍不住蹙眉。
他伸出指尖搓了一小簇幽冥火,点亮黑漆漆的暗道。
众人借着光,这才看清他们身处一处密室之中,只是似乎修葺不善,积年雨水蓄成了一汪浅河。
宋隆揉了揉摔疼的肚子,解释道:“这是宋某早年挖的一条逃生之路,本想着万一南越王军攻陷水寨,可以借此留一条命。没想到闲置了这么些年,竟在今个儿用上了。”
郁驷轻哼:“你倒是精明。”
宋隆腆着肚子赔笑。
北山蘅视线转了一圈,数着一起掉下来的人:林浪、林漪、完颜毓、宋隆、郁驷、重九——整挺好,齐活儿了。
宋隆从怀里摸出那只木盒,小心拭去上面水迹,道:“王爷,如今小人也不敢藏着这书了,还望王爷将此物拿去,对小人照拂一二,退了那楚江盟的兵。”
郁驷正想说你高看我了,本王可没这本事,却听身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宋寨主未免想得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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