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心里有个猜测, 仅有个轮廓,需要沈昭给她填充。
因而她到偏殿等着,一直等到宗玄走了, 才进议政殿。
沈昭正坐在书案后, 目光落在累叠的奏疏上,微微放空,好像走了神, 也不知在想什么。
瑟瑟放轻脚步跑过去, 坐在他身边,托着腮看他。
沈昭一怔, 随即将她揽入怀里,问“怎么样还顺利么”
瑟瑟道“母亲答应了,想来她不会在这样的事上诓我,应当就是准备收手了。”
沈昭轻“嗯”了一声,抬手轻轻抚着她柔韧的鬓发,不再说话。
这模样,铁定是有心事啊。
瑟瑟眼珠转了转, 温声道“我刚才看见宗玄来见你了,他是先帝身边练丹药的道士, 这个时候你们就有交集了么”
沈昭倒是坦诚“我们能回来,多亏了他,前世他布下玄机阵,帮助我们重生。这个人啊, 总是虚玄莫测,跟咱们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瑟瑟倏然想起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
“若能一切顺利, 不枉贫道布下此阵, 也不枉陛下为隔世重生而付出的代价。”
她转过身看沈昭, 严肃道“你现在就告诉我,前世,你为了让我们重生,究竟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
沈昭脸上满是疲惫,慵懒地揽着瑟瑟向后倚,与她商量“我现在还不想说,以后再告诉你,行不行”
这就好比终于在迷雾中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边角,满怀希望地扑过去,可突然一脚踩空,把自己摔进了万丈深渊里,最要命的是这深渊还没有底,一个劲儿地往下坠,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可沈昭说了不想说,也不能逼他啊,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瑟瑟只有瘪瘪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昭见她这副模样,漾起一抹温柔宠溺的笑意,如春风霁月,一扫沉霾,笑得人心里都暖透了。
他搂着瑟瑟,借着现在融洽的氛围,缓声道“瑟瑟,有件事我要与你商量。”
“宗玄向我求了一件事,要我饶沈晞一命。”
这才是正事。瑟瑟忙打起精神,仔细听沈昭往下说因果。
“这个宗玄是崖州人士,当年崖州闹匪患,他和师兄弟险些死于匪徒之手,是在崖州戍边的岐王沈晞率军及时赶到,救了他们一命。后来机缘巧合,宗玄入长安得了父皇宠信,心里一直记挂着这恩德,想要报答沈晞。”
瑟瑟越听,想得越多。
隔世重生,一定是有不甘,有遗憾,有巨大的执念。若说阿昭的执念是想要他们这段姻缘能善终。那宗玄的执念,莫非就是想要救沈晞一命。
可是前世,沈晞是死在沈昭的手中,那他和宗玄之间是有仇的,宗玄为什么甘心帮他筑这玄机阵,这个老道士到底哄着阿昭付出了什么代价
瑟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深渊里,被蚁虫啃啮着皮肉,痒痒的。
她忙收回遐思,正色道“阿昭,其实有件事我也想跟你说,我也认为,你应该饶沈晞一命,不应该杀他。”
其实沈晞这个人,并没有坏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重生归来,站在一个足够高的角度上去品评判断,这个人至多是跋扈了些,霸道了些,外加愚蠢了些,但所有都在面上,比起那些满肚子坏水,专爱使阴招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们之间的过节,无外乎幼时他对沈昭的欺负,和前世成年后,他害得瑟瑟早产,害得钰康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但仔细想想,他欺负沈昭,是因为他的外公黎渊战死在了淮关,明面上,宋玉还是罪魁祸首。
沈晞失去了外公,失去了母族的凭靠,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储位,他心里有气,有怨,有恨,这都是正常。
而前世害瑟瑟早产,那更是因为他被人利用了。凭他的城府算不到那么深远,出事时他已被幽禁,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个时候瑟瑟就在宣室殿。
说到底,他只是被人当成了出头的筏子,利用他来打击沈昭。
但这一切又都是有根源的。
前世,沈昭登基后,对沈晞大加打压,他心有怨气。
再往前,沈晞指挥着他的建章营,光明正大地跟沈昭作对,不听天子诏令,这才逼得沈昭设鸿门宴,释他的兵权。
现在一切都还未开始,若是能改变恶性的开端,应当就能把局面往好的方向引。
沈昭没料到瑟瑟会主动说饶过沈晞,他心中有些计量,亦有些对于善恶的判断,可是怕说出来,瑟瑟不能理解,没想到,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瞧着沈昭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瑟瑟恍然大悟“哦,你就是为这事才发愁的,你怕我跟你闹啊”她白了他一眼“我才没那么傻呢。”
今日从公主府里出来,瑟瑟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放在从前,见母亲大肆屠杀朝臣,她只会害怕,惊惶。现在,她会先考虑这些人的生死会对朝局有什么影响,母亲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们是不是该死,最后才是该如何才能救他们。
虽然现在的她比起从前的她有些不够单纯,不够善良,可是那个善良单纯的温瑟瑟并没有本事救下这许多人啊。
她失去了些东西,同时也在成长。
正这样想着,忽觉掌心一热,沈昭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道“是,我的瑟瑟本来就是冰雪聪明的。”
其实对于沈昭而言,他想得比瑟瑟还要多一些。
前世那十年的帝王生涯,到最后,他斗倒了外戚,斗倒了宗亲,把所有与他作对的人都斩尽杀绝,看上去是胜者,是赢家,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赢得无比惨烈。
因为自一开始他在父皇驾崩不过两年时杀沈晞,便给朝野内外留下了一个寡情嗜杀、戕害手足的残暴名声。
他没有想过,他是君主,是皇帝,应当仁德至少应当给天下臣民以仁君之怀。他不能自甘堕落,去与兰陵长公主好勇斗狠,他不能把自己同兰陵归为一类人。
至于沈晞到底该不该死,在他看来并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沈晞不值得他去毁坏自己的名声。
他用了整整十年才明白,名声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确实是顶重要的。
这一世,从头来过,他一定好好爱惜自己的名声还有,保护好他的瑟瑟。
这是登基前夕的一段插曲,兰陵果然信守承诺,不再追杀朝中老臣。风平浪静了几天,到了礼部择选的吉日。
沈昭于宣室殿登基,定年号为绥和,尊嫡母裴氏为太后。五日后,册太子妃为皇后,赐居昭阳殿。为避天子讳,改昭阳殿为尚阳殿。
瑟瑟从裴太后的手里接管过了六宫事务,同时按照内值司的籍录清点了宫中的侍从,梅姑做为尚阳殿管事姑姑,帮着她从旁料理,倒也没有费多少心神,只是瑟瑟从宫中老人嘴里知道了一些传言。
大秦在开国之初,历代几个皇帝的后宫其实都是很清静的,帝后和睦,琴瑟和鸣。只是到了成祖皇帝那一代,皇后嫉妒成性,罗织罪名陷害了一个得宠的嫔妃,那嫔妃被冤死,死前不甘心,穿着一身大红衣衫对着尚阳殿的正门诅咒从此以后历代帝后皆是怨偶,寡恩爱,难善终。
自成祖到先帝,正好五代人,灵验至极。
瑟瑟听得后背凉丝丝的,到了晚上,将这传言说给沈昭听,谁知沈昭直接搂过她的胳膊,将她扣进怀里,很不以为意“瑟瑟啊,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神叨叨的东西了”
他抚着瑟瑟柔腻光滑的脸颊,笑道“我反正是对你一心一意,除非你想对我始乱终弃,否则咱们两绝不会有寡恩爱、难善终的一天。”
话又拐到这上面来了。
瑟瑟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
香雾自绿鲵铜炉的镂隙里飘出,是内值司新呈上来的龙涎香,香气醇郁,馨然怡人。
“我打算等年后就让禁军接替建章营的值防,只是按沈晞的德行,铁定是会闹的。”沈昭搂着瑟瑟让她坐自己腿上,忖道“那建章营里有兰陵姑姑安插的细作,都是煽风点火的好手,沈晞又是个没脑子的暴脾气,一点就着。我想着,让宗玄和八叔去,把这些细作揪出来扔到沈晞跟前,让他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当了人家手里的刀,心里才能有数。”
对于兰陵来说,从沈昭登基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关系就从盟友走到了对立面。她是掌权公主,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一个稳坐龙椅、羽翼丰满的帝王,所以她会不停的生事,朝野越动荡,沈昭的日子越难过,对她的好处就越多。
瑟瑟想到这一层,有些担忧“可母亲耳目众多,他们在那边拿细作,不出一刻就会传到母亲那里,她不会让你们这么顺利的。”
沈昭凝着瑟瑟“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瑟瑟垂眸想了许久,抬手环住沈昭的胳膊,道“阿昭,我可以帮。只是上一回救那些老臣的时候母亲已经对我的立场起了疑心,再加上这一回,无可避免的母亲会和我翻脸了,从这以后可真真正正的就是在对立面了,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我,宽纵我了。”
沈昭拥着她缄然良久,蓦得,道“瑟瑟,你若是不愿,可以不去。我再想旁的办法,你知道,我总是有办法的。”
瑟瑟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渡人也是渡己,不想在将来被逼着和假太监生孩子,不想被困深宫四面皆敌,总得自救。
可是她得把话和沈昭说清楚,她是真正站在他这一边的。夫妻之间虽然恩爱,可也得小心维系着对彼此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抵得过将来可能遇见的风风雨雨。
两人说定了,后面的事便就有条不紊的推进。
只是过了年之后,沈昭寻了个借口,让魏如海开始清查内宫登记在册的內侍,对着名录一一检查,看有无没净身浑水摸鱼者。
瑟瑟如今心思清透,根本不用细想就能猜出沈昭的那点小心眼,也懒得搭理他。谁知他查了一圈,发现內侍中并无不妥,又开始查宫女,要查查宫女里有无男扮女装者
是可忍孰不可忍瑟瑟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宣室殿,要问问沈昭到底几个意思。
皇后凤驾停在宣室殿前时,傅司棋和苏合正从殿中出来,听得声响,傅司棋转身看过去,看见那宫女拥簇下,一身素衣,云鬓高挽的窈窕身影,一时有些移开不眼。
苏合饶是再迟钝,这些日子总跟傅司棋在一块儿,也看出些端倪了,不禁叹道“你说你从前总对皇后疑神疑鬼,我还寻思你是不是有病,把皇后挤了你能上位是怎么的。如今我可明白了,原来你惦记的不是陛下,是唔”
傅司棋飞速捂住他的嘴,凶巴巴地警告“你给我小心点说话”
苏合险些被他闷死,好容易才挣开,没好气道“你还不如惦记陛下呢,真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哪天陛下醋意上来,非把你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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