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本来小六子是分不到单人病房的, 也住不起。

    刚被送进来那两天,他还和别人挤在一起。没过多久,有院长亲自过来给他看诊, 又换了这所医院里唯一还剩的高级单人间。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事,结果住进来的当天晚上,就有电视台的人过来采访, 院长记者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子,相机的声音咔擦咔擦,他被逼着回答了许多有的没的问题,这才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体验算得上新奇,小六子说起时, 颇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秋陆看他一脸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那你还想再来一次?”

    “不想, 不想。”小六子打个哆嗦,心有余悸的回忆道, “我当时还想进去抢救几样东西,但是火势实在太大了, 什么没捞着,还把腿烧成这样……再来一次, 我铁定什么都不要了, 拉起小磨就往外跑。”

    秋陆左右看看,道:“小磨呢?”

    “他给梁伯送饭去了。”

    梁伯住在隔壁一栋住院区的普通病房,大约是因为受的刺激过大, 刚开始两天不能张口说话,才失去了换病房这等“殊荣”。这两天才好了点儿,可以张口了,也可以吃流质食品,小磨便每天一次的做了用保温桶给他送去。

    老人家还是接受不了道馆失火、原朔下落不明这个事实,一天三次的叹气,感叹的内容还不尽相同,今天主要操心的是彭泽说的那个赔偿问题。

    街坊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在这次事故里多少都有了些损失,但相比起原氏道馆整个没了,还是要好上很多很多,乍一听要得赔偿,都觉得荒唐,小吃店的刘姐牙尖嘴利,直接怼上门来的办事人说“那好几个未成年孩子没地方去呢,你们不给解决了,成天正事不干,挑拨离间会的很!”

    办事人急的满头大汗,只说自己也就是代人传话的,要这么做也不是他们想的,换做平时,这种事情光废墟重建和人员安置都要忙的焦头烂额了,哪能还有精力搞这些?说到底,就是后面有人不想他们好过罢了。

    无论是欠街坊的钱,还是欠什么别的人的钱,总归是要找个由头,压个重担在他们头上,小孩子能成什么事?还不是逼一逼,就能乖乖听话。方正林大约是这么想的。

    秋陆听小六子说了这事,一时哽住了,病房里是一片难言的沉默。

    方霍在后面站起身,道:“我出去站一会儿。”

    说完便出去了。

    小六子拿眼睛目送他出去,秋陆回头,眼睛却只追到一片衣角。

    “小霍怎么了呀,”小六子小心翼翼的问,“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因为……”

    小六子人虽然呆,却也在敖志明对那天的事情的复述中,觉出些异常来——方霍和他那些亲戚,关系好像不怎么好,什么样儿的亲戚能一见面二话不说就打起来啊?

    但具体是什么样的不好,小六子他们就不清楚了,脑子也转不过弯来,就算给他仔仔细细讲明白了,估计也是一脸懵逼。

    秋陆心不在焉的跟小六子说了几句,就起身出去了,说下次再来看他,要他好好养着。

    一推开门,果然看到方霍站在走廊尽头,从那一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背影看起来有点寂寥。

    秋陆心软的不行,很轻很慢的走过去,刚想抬手在他身上戳一戳,方霍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很快的转过身来,紧紧的搂住他腰,将脑袋埋进他胸前。

    但他体型比秋陆大一号,所以尽管是这样的动作,看起来也像是把秋陆圈在怀里一样。

    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秋陆都快要以为他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方霍的头发,长了点,没以前那么扎手,软趴趴的垂在额前,就像此时他的人一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秋陆开玩笑似的道:“还不起来啊,你好重你知不知道。”

    方霍没放开,两只胳膊收紧,抱的更用力了点儿。

    秋陆又道:“你轻点,我身上还疼呢。”

    方霍马上放松了点力道,只是还不愿意从他身上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瞧着他,嘴唇动了动,道:“陆哥,你送我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秋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多半是指这些年来,他在方霍过生日,或者春节的时候,送给他的一些小玩意儿,每一样都被方霍很珍惜的收在小柜子里,秋陆还因此嘲笑过他“像小学女生一样”。

    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现在应该都成了一捧灰烬。

    他愕然了一会儿,抬手拍拍方霍肩膀,安慰道:“没事,又不值钱。”他又看了看方霍脸色,小心翼翼的道:“以后再重新给你买。”

    方霍眉毛这才舒展开了。

    他们没回酒店,而是去了一间租屋,方霍带的路,地方很偏僻,是一栋二层楼上的小阁楼,主人是一位孀居妇人,眉眼间很和蔼,见了两人就将他们迎上去,过了一会儿,又送上来一壶暖呼呼的热茶。

    找房子的事情两人早就商量过,因为没什么钱,不可能一直住酒店,方霍又还要上学,所以找个地方落脚。

    按开壁灯后,两人都看到了昏黄的灯光下彼此的脸,他们像一对在大雪中终于躲进山洞里的小动物,眼里的情绪都差不多,秋陆撞到他眼神,微微一愣,很快移开了眼睛。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但毕竟不大,正中央只放着一张单人床,秋陆有点莫名的尴尬,指着那床问:“就一张?”

    方霍自然的点点头:“是,暂时先住在这里,有点小。”

    秋陆摸了摸鼻子,觉得眼下的情况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再说了,早一起睡过无数次了,现在来矫情个什么劲啊?

    但那床的确是小,睡觉时方霍很自然的圈住他时,秋陆也没再像以前一样骂他,知道他也没睡着,便跟他聊天:“小霍,你这几天都没去学校?”

    暑假结束他就得升高三,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尽管眼下糟心事不断,但也不能不去上学。

    至于秋陆,他已经开始琢磨着把十方的活儿辞了,再找另一份工作,别的不说,他一个成年人,理应担负起两个人的经济来源,还得想办法补贴点其他人。

    方霍沉默了一会儿,翻了个身,黑暗里两只眼睛像光源,道:“我不学也没关系,高三也就是复习,没什么新东西可以学的。”

    “你啥意思?”秋陆愣了一下,怎么听着他这意思像要准备逃学,“你可别瞎想啊我跟你说,虽然……那个什么吧,但学还是要上的。”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语气有点激动了起来:“是不是那个穿西装的傻逼又跟你说什么了?他们逼你了?让你退学?!”

    方霍沉默了两秒,手掌在他背上抚了抚,安抚的道:“没有,你先别急,其实是我自己想……我想有空可以赚点钱。”

    “你要赚什么钱?”

    方霍道:“陆哥,你这段时间,就先别出去了吧,我怕外面不□□全。”

    秋陆这回是真的有点呆了。

    他身上确实是还留着有些明显的斗殴痕迹,看起来有点惨,但以前也并不是从来没有过;方霍他二叔是个不要命的人物,这秋陆也清楚。但他从来没觉得,这些已经到了需要他秋陆躲起来生活的程度。

    秋陆觉得有些好笑,道:“你想把我当女人似的养着?哦,我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蹲在家里,让你一未成年辍学出去打工赚钱养我?你觉得这样不奇怪?”

    他靠近了点方霍的头,颇有些不屑的道:“你太小看我了,小霍,我他妈又不怕他们。上回如果不是那孙子偷袭我,我早把他们打趴下了。”

    “陆哥。”方霍叫他的名字,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很认真,“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是我怕。”

    大约是方霍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恐惧,秋陆原本还想摆出点大人的姿态教育他,顿时后脑勺一麻,不说话了。

    方霍挨他更近了点,声音没小时候那么黏糊,带着点儿独属于长大后的方霍的笃定,他继续道:“我是想跟学校说一声,在外面去兼职,成绩我保证不给他落下,学校那边应该不会说什么。最多两个月——”

    他截住了话头,没说下去,只是眼睛睁的很大的看着秋陆。

    后来秋陆猜过他当时到底想说什么,有很多种稀奇古怪的猜测,比如最多两个月就搞定他二叔啦,又或者两个月变成大佬再漂洋过海来看他什么的,什么都有,天马行空。

    但是在这个瞬间,秋陆还没想那么多,只是又感觉到心脏里有熟悉的泡沫开始堆积起来,跟以往又有些不同,它们愈发茂盛,且生生不息,简直都不像是泡泡了,更像是什么有分量的东西,比如像一棵树,开始将根扎进他心底。

    他忍着那股生长的痛意,有一句话在喉头滚动,“你什么都别管了吧咱们走吧随便去哪儿”,但最终,秋陆还是很冷静的说:“你先别急,上学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

    他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道馆才烧没了,小六子和梁伯还在医院,小磨不会说话,他哪儿哪儿都走不开。

    方霍闷闷的“嗯”了一声,没说话了。

    几天前,秋陆在试探着问他,要不要跟二叔他们好好谈谈时,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么说的,“好,你别急,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

    下下章……

    一定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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