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律讲座的地方，是一所教会学校的大讲堂，可以容纳两百人。讲座当日座无虚席，教皇本人也来了。作为曾经见过数千粉丝应援的艺人，怯场？不存在的。
在讲座开始的时候，肖律先做好铺垫，降低各位听众的预期，也定下了规矩，方便自己展开演讲。
“各位，我是名外科医生，只做过少量的微生物学方面的研究，我对宗教一无所知，如果讲座过程中，有冒犯到你们的地方，我先提前说一声抱歉。讲座过程中如有疑问或意见，请不要打断我，先记下来。每次讲座后，我都会留有充足的时间，回答大家的问题。”
“今天讲座的主题是……”
肖律平时话不多，可这不代表他不会运用语言。他好歹也读过教育专业（第一世界），知道怎么用简单的语言解释复杂的问题，还用了教具——蒙巴顿帮他画的几幅较大的演示图，直观地展示了实验过程。
感觉有点像上高中生物公开课，几天之后，肖律在圣城名声大噪，慕名来听课的把整个讲堂都占满了，有的直接在过道里坐下，更多的挤在窗口、门旁，一站站上两个多小时。
因为听众不再局限于教会人员，在问答环节，肖律面对更多更广的提问。
有个戴帽子的年轻人不断追问肖律用DNA改造人类的问题，这明显是对神学的挑衅，周围的神父们已经有人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肖律的语气很平和，但十分坚定：“谢谢你的提问，我反对用‘改造’这个词，我认为仅仅是这么形容、表述，都是反人类的，也是对人类、对大自然规则的不尊重。我反对一切形式的‘物化’，将任何人视为工具，不管那个人是否同意，‘物化’是违背道德、宗教和法律的。物化种族，产生奴隶制；物化女性，有了强/奸的罪行。科技在进步，意义非凡，但它到底是工具，我们的文明也要同步前进，不能反而因为科技而倒退。”
那个人被怼，语气不善起来：“法律可没有规定不能改造。”你还要管我说什么吗？我享有自由表达的权利。他用心险恶地问：“你的意思，难道是法律错了？”
蒙巴顿坐在听讲座的人群中，他本想立刻让人把这个心怀不轨的家伙赶出去，可提到了法律，又触及了他最深处的心结，顿时犹豫了。
他想知道肖律的答案。
法律规定，同性恋者有罪。十六世纪，某国王规定进行同性恋之间的性行为的人将被处以绞刑。三百多年后，才由绞刑改为监/禁。
哪怕现在听上去有多可笑多荒谬，但那就是当时的常识，当时的法律，当时的社会准则。违者必究，犯者必罚。
蒙巴顿遵守法律，一部分是害怕刑罚，还有一部分是对心中正义和秩序的坚持。不犯法，是做人的底线，谁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再加上，贵族遵循规则，上到法律，下到礼仪，都恪守既定的准则，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失去它，价值观会崩塌，人很容易就堕落了。
台上，肖律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么被人捣乱，好像一点也没生气。他不答反问：“你认为正义是被发现，还是被创造的？”
那年轻人愣了好一会，神色不定，担心对方的这个问题是陷阱，支支吾吾，迟迟不答。
肖律笑了笑，转而去和其他听众互动，他问一位中年绅士。
“我不确定，不过应该是发现吧。”
肖律问：“为什么？”
“人造出来的东西，都不完美。”
肖律点头，感谢他回答，又问了几个，有的说“发现”，有的说“创造”。
肖律没有再去问那个年轻人，而是自己讲了下去。
“前面听过我讲座的人，可能知道我对绝对真理的观点，在这里简单补充一下，让新来的听众稍作了解。我认为，绝对真理客观存在，只能被发现，被人类部分认识，而不能被完全掌握。正义也是一样的。
“如果正义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人为创造的，那么，创造的标准是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标准，我们无法统一，A国的人认为B国的人邪恶，他们被消灭才是正义，刚好，B国人也这么想，那么正义该怎么做？我们只能在大多数人中间勉强达成一致，在这样的情况下，总会有人说法律对自己不公道。我们的法律一次又一次被修订，为什么？就是因为它在不断地完善自己，让自己能更好地维护良善、公平，无限接近正义。
“回顾历史，法律曾经只为国王的统治服务，它对国王是正义的，对其他人是不正义的；法律曾经只维护贵族的利益，它对贵族是正义的，对工人阶级是不正义的；二十年前，法律曾经只维护男性的权利，它对男性是正义的，对女性是不正义的，现在所有女性都能够继承家中遗产，还能正当工作，追求自己的事业，创造自己的价值和财富。
“请各位想一想，现在的法律，对病人、罪犯、流浪汉、同性恋、少数民族、小众群体是正义的吗？”
“回到刚才的问题，”肖律这次没有委婉，字字铿锵，“当法律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认为，它不够正义，应该被修正。”
台下观众纷纷站起来，掌声雷动，久不停歇。
肖律频频致意，仍然未停，不得不提前和蒙巴顿离场，缓和讲堂内的气氛，免得引起骚乱。
两人在休息室里独处，肖律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毫无教养地瘫在沙发上，一上午的演讲加辩论，一直端着，可把他折腾坏了。
肖律不认为自己的言辞有多惊世骇俗，他只是拾前人牙慧，看了些哲学书罢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在千年前就论述过类似的话题。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日新月异，可实际上，困扰人类的问题并不新鲜，归根结底还是那几样，历史在不断重复，可能是因为历史的主角没有变的缘故吧。
蒙巴顿把红茶递给他：“加了奶，两块糖。”
肖律一口喝了大半，自己拿起一块点心吃，补充能量。
“别吃太多，等人群散去，我们就去用餐，我定了一家不错的餐厅。”蒙巴顿又补充：“人少，清净。”
“你就像我的经理，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蒙巴顿：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灰色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这个充满魅力的成熟男人，是他引导自己走过了层层迷雾，从心理疾病到法律，带他跨过重重障碍，走向平静和幸福。
【任务进度51%】
肖律举办讲座，与其说是为了大众，还不如说是为了蒙巴顿。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帮助他解开心结。这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会逐步推进，改变人们对同性恋的固有看法，推动立法。法治是要良法而治，不正义的法律自然需要改进。他没想到第一步的效果就如此出人意表。
对于蒙巴顿来说，一段感情，其根本立足点是合法，若是以爱的目的，行伤害之实，令爱人成为罪犯，陷他于不义，把他的生命和名誉置于危险的境地，那么这种感情，无疑是荒谬的，讽刺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跳出这个逻辑，否认大前提，也就是当前法律的正当性，是法律错了，不是性向异于常人的他错了。长时间陷在内心深处的刺，终于被拔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肖律的话为他指明了将来的道路，他有了前进的方向，那就是修正法律，让同性恋合法化，然后……然后……
和医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因为这个念头在狂跳，都蹦到嗓子眼了，一股力量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不断地冲刷他的灵魂。
另一个人格被唤醒了。
蒙巴顿的改变，除了直观地反映在任务进度上，还体现在和人格的关系上。
威廉几乎没感到蒙巴顿的抵抗，这次无比轻松地接管了身体。
眨一下眼睛，他发现自己正坐在肖律的对面，他下意识地扫了眼周围的环境，奢华安静，这里是一处高档餐厅，面前摆着前菜，两人应该刚开始用餐不久。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坐姿，庆幸没人发现自己的异常，肖律的注意力在食物上，仿佛一无所觉。
威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餐酒作为掩饰，开始尝试回忆，脑中浮现信息和片段，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蒙巴顿的变化，一边震惊于事情的发展，一边暗暗发酸。
他知道医生充满魅力，了解他的人没人不喜欢他，哪怕对方是一个反感、排斥同性相恋的家伙。
可还是觉得不开心，威廉抿了抿嘴唇，又拿起杯子，把它喝完了。
一直留意着的侍者立刻走过来，给他倒上。
“慢点喝，威廉。”
“你怎么……”
肖律：因为你们每次切换系统都会自动报备进度。
“刚才你已经喝完一杯了，”肖律找了个借口，又问，“你还好吗？”
威廉勉强笑了一下，有些消沉：“这次不知道能待多久，我舍不得你。”后面那句说得很轻，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不是说话的地方。
肖律和他对视：“我们回去谈？”威廉点头，灰色的眼中充满期待。
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吃饭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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