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沅有芷

    王沅领着婢女在枫林里又徘徊了一阵。

    虽然已经有不少识得的郎君娘子们到来,但是她也无意与人寒暄,就索性在枫林中走走。

    余光瞥过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苏六郎,王沅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仿佛招惹上了什么大麻烦。

    她实在是懒得理他,只当这人不存在,思索着如何能优雅地恢复自由身。

    正琢磨着,只因她无意识间将余光变成了凝视,所以回过神来就看见苏六郎对着她笑,眉眼间满是欣然之意……

    内心突然沉默的王沅淡定地移开了目光,转身往枫林入口处去寻两位好友的身影。

    “郡主,不如先回宴席吧。”阿颜见她站了有一会了,建议道。

    王沅估计着时辰,大约迟了她与两人相约之时一刻钟左右,便回了阿颜道:“她们应当即刻便到。”

    话音方落,枫林入口就出现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两位小娘子相携而来,一者艾青一者浅杏,很是清丽脱尘,正是卢娴与柳箐两人。

    王沅也不相迎,语气平和对着阿颜道:“定是阿箐与阿娴一道前来的。”

    已经近前的卢娴,闻话有些不服:“阿沅怎知是如此,我便是在顾府门外才遇着的阿箐,有何不可?”

    同样听得此话的柳箐却是微笑着不做声,看着卢娴的眼中有几分戏谑。

    依着王沅理解,她的神情大概意思是,天天迟到的人竟然心里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

    王沅面色不动,也并未答话。

    卢娴也不深究,沿着青石板路进入,打量着枫林的布置,赞道:“主持宴会之人好情趣,单是那坐席安排,就很是巧妙。”

    柳箐抬首环顾,也附和着:“不分主次,沿着曲水散落,很有城南江池的特色。”

    城南的江池王沅是知道的,每每三月上巳节,多是游人踏青,附近有不少可供宴饮场所,曲水流觞也是常见。

    其实就是引一条曲折溪流,置酒杯于水中,漂浮至谁人坐席前停滞,此人需满饮此杯,古人也很是会玩的。

    “那席上褥垫选色,也很有几分心思。”

    柳箐温声补充道:“选了玉色,倒是与枫林红艳之色,相映成趣。”

    她故意在王沅身上打了个转,显然是很嫌弃王沅这一身枫林同款色。

    “的确,阿沅今日怎地穿了朱红,虽是华艳,与这枫林却是撞了。”卢娴察觉了柳箐话意,顺着问道。

    王沅打定了主意,不能说是自己失策,淡然回应道:“不过偶然制得新衣而已。”

    可柳箐何许人也,她柔声笑道:“听闻顾二郎曾赞过女子着月白最是温婉。”

    言语如此直白,卢娴也听明白了,她打量了王沅一身的红,眼神嫌弃:“阿沅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王沅唇角微微抽动,不过换身平时少穿的颜色,试图刷低顾二郎的好感度,怎么就成委屈自己了。

    不过方才见顾二郎神色无异样,似乎的确失策了。

    她瞥了瞥不远处状似与友人寒暄的苏六郎,心里安慰自己:这不还是有人觉得自己这身没毛病,向自己求娶么。

    三人寻了处位置相近的坐席安置,开始叙些闲话。

    “听闻郭右丞最近给郭五娘寻了昏事,是郑家的郎君,结果被郭五娘寻死觅活地搅黄了,也不知她是何心思。”

    卢娴是三人中的八卦担当,王沅初识她时还不显,如今几乎可称得上洛京后宅百事通了。

    “可当郭右丞问及她想寻哪家郎君,她只是哭哭啼啼,始终不肯开口,听闻还把郭右丞气得病了几天。”

    正说的兴起,卢娴被轻轻扯了扯衣袖,她不满地顺着柳箐目光望去,就见到八卦的对象正往这边走着。

    这么远的距离,应当听不见才是啊,卢娴假作淡定,还端起杯盏润了润唇瓣。

    随即她就见到郭五娘行至王沅坐席前,眼圈微红地瞪了她一眼,便离去了……

    方才提醒了卢娴的柳箐窥得了些端倪,她看着面色淡淡的王沅,笑着开口:“却不想还是阿沅为阿娴解了惑。”

    听柳箐话意,王沅也恍然大悟,方才一步三抖,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那个便宜未婚夫的小娘子便是郭五娘。

    的确是个看上去很能哭的人才的样子。

    卢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可看到行至王沅身侧的顾二郎时,也明白过来。

    没想到这郭五娘的心仪之人便是顾二郎,怪不得不敢对郭右丞明言。

    这时,被旧友环绕,顾二郎好不容易才脱身来寻王沅。

    等到看见与柳家、卢家小娘子坐在一起闲聊的王沅,顾二郎又陷入了怀疑中,梦中的阿芷满心满眼都是他,又生性孤僻,又怎会与这两位小娘子交好?

    他按下了思绪,先向两位小娘子揖了揖,便算是招呼了。

    随后神色温和与王沅商量道:“阿芷,方才之事,实是误会。开宴时,你我同坐,我为你细细分说可好?”

    来顾府的宴会本就是照顾这两家声誉,王沅实是不想与顾二郎多有牵扯,便回绝道:“儿与友人同坐,方才之事,儿并未放在心上。”

    此事王沅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顾二郎直接向两家长辈分说即可,嗯,能主动退亲更好。

    见王沅不肯同去,顾二郎心下难免不满,他本就是因着梦中之事才几次三番主动相就于她。

    往日里可都是王沅上赶着与他亲近,拿乔也应当有个限度,可见女子果真是宠不得。

    他维持住翩翩君子风度,温和道别:“那阿芷自便,我先去了。”就挥袖而去。

    见得他离去,卢娴上身向着王沅微微前倾,才开口道:“这顾二郎口中所说,是何事?”

    端着杯盏看戏的柳箐,轻声猜测道:“莫不是与郭五娘有关?”

    再一次服气柳箐的王沅颔首:“确是与郭五娘相关,她方才在顾二郎面前诉说心意。”

    唇角勾起,卢娴戏谑道:“被你撞见了?”

    王沅也有些无语,她道:“是我与顾二郎交谈之时,郭五娘突然出现。”

    当着与之有昏约的小娘子的面,跟郎君表白心意,郭五娘也真是大胆。

    一向言语随心的卢娴也自叹弗如,她叹气:“这也太不把我们阿沅放在眼中了,真当郭右丞已经升了左丞,可称一声相公了不成?”

    赏玩着几案上摆花的柳箐声音轻柔:“听闻圣人果真有此意,许是不久能得些消息吧。”

    “难怪郭五娘今日在阿沅面前如此造次,是算准了自己的身份将要水涨船高,顾家也不免心动。”卢娴称奇道。

    这还是照顾了王沅的面子,说得委婉,掌握实权的权贵家娘子与父族不显,有皇室封号的郡主,前者显然更有吸引力。

    如果直言,那便是,顾二郎如今有了高枝可攀了。

    听了这消息的王沅心中没什么感触,若真如此,倒省了她废心思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能结交这两位好友着实是行了大运。

    卢娴对洛京城权贵世家的后院之事多有风闻,而柳蓁则是对朝堂政事见地不凡。

    而王沅,可以说是这三人小团体里的吉祥物,只需要负责高贵冷艳,拉升三人颜值气质档次即可。

    对自己定位准确的王沅,仪态端雅,语气清浅:“殊不知这正合我意。”她微勾唇角,难得微笑起来。

    常年神色自若,无悲无喜的冷玉美人忽而嫣然一笑,总是令人心中一颤,卢娴与柳箐是如此,更不用说一直关注这边的苏六郎了。

    他此时心中焦急,很是想知晓方才王沅为何喜悦,便寻了个借口,使唤着仆婢把他的坐席往王沅下游搬了去。

    据着边关时的经验,他心存侥幸,顺风时许是能听见些许只言片语。

    上游的三人也没有当即注意到苏六郎这边的举动,只因卢娴好奇地开口问道:“方才顾二郎唤你阿芷,便是你的小字么?”

    王沅垂下了眼眸,手指抚上杯盏,回忆起原身的手札,慢慢答道:“是我阿娘为我所取的。”

    乐阳长公主与王三郎之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自这之后,圣人好些年不敢随意赐婚,只怕又赐出几对怨偶,所以卢娴与柳箐也是知晓的。

    本也与自己无关,王沅便大方地为好友解释道:“还是在我幼年时所取。那时阿娘也还并未回长公主府久居。”

    柳箐猜到了些许:“沅有芷兮澧有兰?”下一句是思公子兮未敢言。

    三人都有些沉默,想来乐阳长公主当年,果真是对王三郎情根深种,才会为女儿取了这样的小字。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卢娴欢脱地开口道:“我还是唤你阿沅,念起来悦耳许多。”

    提起好友伤心事的她还亲自为王沅倒了一盏酪浆:“说起来我与阿箐,也都是更喜欢你唤我们本名的。”

    王沅接过杯盏轻抿了一口,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三人便默契地换了话题,又继续开始闲聊些洛京城最近坊间传闻。

    听了零星碎语的苏六郎却是坐在一边心中怜惜着自己的心上人,他还暗暗下定了决心:自己日后一定会真心对待王沅,让她自长公主与王三郎的旧事中走出来。

    并不知道自己心里有阴影的王沅则是在思索,要不要寻个机会与顾二郎明说,毕竟用心盘算对她这条咸鱼来说,真的是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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