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郎君容色昭昭

    “那郭家五娘子果真是如此说的?”

    在顾府的书房中,有人正在询问着来汇报的下人。

    来人是与顾二郎身边侍从联络的,此时也不敢抬首。

    只朝着进门时扫见的书案处,依稀是顾相公所在的方位回禀道:“二郎君身边之人确是如此回报。”

    自作主张地挥退了禀告的下人,满面笑容的中年门客站起了身,语气惊喜地对顾相公拱手。

    “郭右丞不久将升,若是二郎君能娶得郭右丞之女,岂不比那寿安郡主更强百倍。”

    几案后跪坐的正是手执书卷的顾相公,已经年迈,虽然发丝灰白,仍是精神矍铄。

    但他在听闻了门客建议之后,却是连目光都未曾分给这说话之人半分。

    中年门客半晌未得回应,颇有些讪讪。

    他新被举荐来到顾相公身边,正是想博个好印象的时候,难免急着想出些计策。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未说错,便又坚持。

    “寿安郡主虽是乐阳长公主之女,但长公主久居公主府,寿安郡主自幼养于王家,母女定是情缘淡薄。”

    “寿安郡主之父,王三郎,早些年又避居别院,多年来只是专心修书,王家长房一脉已是不成气候。”

    “相公何不为二郎君着想,不如退了这桩昏事,向郭家提亲?”

    顾相公面色和煦,卷了卷书轴,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喋喋不休的门客。

    自以为提了个好计策的门客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身。

    就听见顾相公温声地询问他:“君以为,郭左丞任期将有几年?”

    郭右丞将来能当几年的郭左丞?

    这谁能知晓?

    便是提拔他的圣人也不能确定。

    中年门客噎住,勉强答道:“以郭右丞年岁,至多二十年。”

    “便是将来这二十年,都可长居尚书左丞之位?”顾相公接着问他。

    中年门客额上漫出些水光,他实话实话:“某不敢作保。”

    顾相公身形微动,一旁的少年郎君连忙上前扶着他起了身。

    走至门客身边时,顾相公捋了捋长须,叹了口气:“郭家未必久盛,寿安郡主身上的皇族血脉却是始终不变的。”

    待到顾相公出了门,中年门客才反应过来,面色变得颓唐。

    已知暴露了自己目光短浅,日后怕是难得重用了。

    顾相公被少年郎君搀扶着,往宴会处而去。

    随侍的少年郎君小心引路,忍不住好奇。

    “耶耶,郭家也未必不得长久,便是一时之盛也胜过如今的王家许多的。”

    看着面上还有些少年稚气的顾九郎,顾相公耐心为他解释。

    “我为二郎向王三郎定下寿安郡主,是因着长公主的缘故。再说王三郎虽是废了,王家其他郎君也有朝中为官者。”

    他举了个例子:“譬如那王家四郎,寿安郡主的叔父,如今是门下省的左谏议大夫,十年后,未必没有官至侍中的可能。”

    想到自家二郎,顾相公也叹了口气:“你二兄过于任性,一时不顺意,便可离家数年,将来怕是难成大事。”

    他想到早些年来自寿安郡主的频繁书信,拍了拍少年郎君的手肘。

    “日后的顾家,便交予你与三郎。二郎在寿安郡主的庇护下度日即可。”

    随后顾九郎又听见耶耶叹了一声,轻声说了句什么。

    听起来似乎是什么长公主,什么回来之类的。

    ————————————————

    此时王沅还全然不知,自己在顾相公眼中,就是一条需要顾二郎抱紧的金大腿。

    如果她知晓,大概会忍不住替原身抱屈。

    这顾二郎对着金主还如此不专业,凭寿安郡主这白富美的招牌,什么样的凤凰男找不到,竟是找了个嫌弃自己的。

    好在她对顾二郎不感冒,已经打算甩掉这位便宜未婚夫了。

    顾府为了这场宴会也是准备得十分用心,迎接宾客时也特意将不同年岁之人领到不同的所在。

    年岁轻的郎君娘子们大都留在枫林里,散坐在曲水旁。

    还准备了些可以围坐的方桌,相熟的好友可以聚在一起斗斗六博棋,行个酒令之类的。

    其他年岁渐长之人,都被迎到附近支起的帷幕中,避开了风吹之苦。

    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与宾客大笑声,王沅猜测,说不得就有哪家郎主亲自下场跳起舞,又或者邀着别人共舞。

    听到这乐音,卢娴冲着王沅眨眨眼,笑道:“还真想过去看看,说不得我阿耶就在跳胡旋呢。”

    柳箐想到自家年纪一大把,还总爱跟少年郎君同乐的耶耶就笑着摇头:

    “我倒是曾见我耶耶跳过拓枝,他当时还邀了苏六郎一同。两个人配合得极好,竟是博得了满堂彩。”

    这时代的郎君还真的大多数都会跳舞,王沅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很是服气。

    宴席现场蹦迪,大昭人果然会玩。

    经常是,宴席上酒过三巡,主人家就下场跳起了舞,还会邀着客人一起。

    不跳就是不给面子。

    有那小心眼的主人家,说不定还要记恨这位不给面子的郎君。

    “听闻年末的大朝会时,朝臣们一起跳起舞来以示忠心,想来很是壮观。”

    王沅忍不住补了一句,其实在心里腹诽:也不知道是不是跳同一种舞,听起来像上学时候列阵做广播体操一样。

    不过眼下她更关心的是柳箐方才话中提及之事,假作不经意地问:“柳尚书很是看重苏六郎么?”

    要知道两人能配合得极好,应当是一起跳过几回的。

    能躺着就不坐着,能不开口就一直沉默的寿安郡主,竟也会主动问起郎君来,柳箐瞥了瞥王沅身后不远处的竹青身影。

    初看见时还以为是凑巧,如今看来,其中大有文章。

    她收回目光,施施然道:“我耶耶性格坦率,最是喜欢与爽朗畅快的郎君为友。”

    王沅心想,明明你心机缜密狡兔三窟,你耶耶不也很是疼宠你。

    “苏六郎年少时虽然不好读书,行事也恣意了些,传出了纨绔的名声。

    “但我耶耶也曾赞他是位风光霁月,人品贵重的郎君。”

    柳箐这也是真心话,她虽然不知道王沅是为何与苏六郎有了牵扯,但在她看来,苏六郎比顾二郎好上数倍不止。

    也更值得好友托付终身,所以此时也有了些撮合之心。

    为了让那不远之处,明显正在偷听的郎君能听得清些,柳箐还刻意提高了些声调。

    因着柳箐这番话,正在偷听小娘子们谈话的苏六郎耳根一红,自己这般行事,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他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有点发愁,要是现在起身离开,不止是不能偷听,少了一次了解阿沅的机会,也不能多看她几眼了。

    可若是被阿沅发现自己在偷听,好像确实有点影响君子形象……

    心理斗争了片刻,他端过桌上漆盘,往耳中各塞了颗干枣,心满意足:这样就能坐在这里继续偷看阿沅,而没有偷听她们谈天了。

    听了柳箐借着她耶耶的话夸赞苏六郎,王沅隐隐觉得自己嗅到了一股子卖安利的味道。

    自己这是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不就是好奇你耶耶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喜欢天天跟小年轻一起跳舞么。

    不过这话可是不能说出口的,总感觉说出来之后,友谊的小船会说翻就翻。

    她很是不以为然。

    自己对那个苏家六郎真没什么心思,甚至来说,她对嫁人都不感兴趣。

    自己退婚之后,可就是正经的单身贵族。

    何必还要困在内宅中,既要掌管中馈,又要生下嫡长子继承家业,还要跟不省心的姬妾斗智斗勇,想想就烦。

    躺在郡主位置上当个万事不挂心的咸鱼,再学着长公主养个面首什么的,不香么?

    此时话题说到了苏六郎身上,八卦百事通的卢小娘子可就又有话说了。

    “要说苏家,家风真的是极好的,从苏六郎这往上数十代,都是过了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

    她露出些羡慕的神色,在好友面前压低了声音:“我阿娘当年就想嫁到苏家来着。”

    “只可惜我外祖很不赞同。”

    这是看不上苏家世代武将么?

    王沅垂眸,不应该啊,据她所知,大昭人还是尚武的,寻常郎君没有不会点骑射的。

    个中原因,柳箐也是知晓的:

    “苏家多是马革裹尸还的将军。如今苏六郎的大母就是孀居数十年,凭一己之力撑起了苏府。”

    “所以苏氏一族对嫁入的新妇都极是尊重,寻常是不纳妾的。”

    这话王沅也听明白了,阿娴的外祖原来是怕女儿嫁过去孀居啊。

    不过本朝已经承平几十年,看这繁华洛京,再有个几十年应也不是难事,阿娴的外祖可真是心疼闺女。

    不过阿箐这越来越暧昧的笑容是什么情况,话语间也像是在各种褒扬苏六郎和苏家,王沅觉得很不对劲。

    她一抬眼,就对上了柳箐的目光,见她冲自己示意,就顺着她的目光转过了头。

    刚刚好对上不远处一道凝视她的炙热目光。

    有郎君容色昭昭,眸光清亮,如山间流泉,透彻见底,不掩其中单纯心思。

    那是对着心悦之人的赤诚欢喜。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