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落了座,苏六郎的目光就时不时瞟向亭外,他端起杯盏,咽了一口酪浆,想了想,还是询问道:“阿沅,我有些话欲交待给九娘,你便在此地等我可好?”
此时的王沅已经摘下了帷帽,在打量着亭中一角摆放的插花,看上去错落穿插,很是雅致。
闻他此言,也不曾回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在此地不要离开,且待我片刻。”
苏六郎见状,就笑着又交待了她一遍,等王沅再次颔首应下,这才离去。
步伐匆匆,连青色的衣摆都扬起了些。
这句话好似有哪里不对,王沅盯着苏六郎的背影,忽然就想起来了。
若不是知晓,苏六郎定然未曾拜读过某位先生的文章,他莫不是还要给自己带了橘子回来?
眼见得苏六郎都走远了,王沅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一旁的阿颜凑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帷帽,笑道:“郡主,苏郎君可是走远了。”
自己当然看见了,阿颜又提醒作甚,王沅瞥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空出的右手端起了酪浆,细细啜饮。
见王沅不曾搭话,阿颜只在心里乐着,她巴不得郡主和苏郎君早日成昏,日后能在苏郎君的疼宠下过得如意。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苏家选址挑在了离杏园较远处的曲水边,临时着人在距岸十数步的浅水处搭出了这亭台。
潺潺流水自亭下穿过,不时有清流击石的叮咚回响,若是细细寻觅,还能在圆润的河石边见得些小小的虾蟹。
青山绿水,亭在水上,风中有不知名的草木花香,伴着婉转鸟鸣,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太常寺的乐声,惹得王沅都有些春困睡意了。
“往年上巳都在岸边搭了帷幕,与别家相邻,吵吵嚷嚷的。今次倒是新鲜,直接到了水上呢,也是清静。”
阿颜早被吸引到了亭边,兴致勃勃道:“婢子瞧着水中有小鱼呢,倒是想抓上一些。”
她伸手拨出些晶莹水花,还是叹气放弃了:“可惜着实是太小了。”
瞧着这清澈的流水,王沅也有了些兴致,她教婢女挪了坐席到了亭边,也伸出了手,俯身触了触,并不冰冷。
这处的水下也是预先清理过的,都是些细沙卵石,清澈见底,看着就让王沅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欢喜,索性冲着阿颜撩了一朵水花。
刚刚好溅了不及躲闪的阿颜一脸,惹得王沅唇边噙上了丝丝笑意
忽然觉得脸上一凉,倒是吓了阿颜一跳,待反应过来,就更是惊诧。
除去郡主幼时少不更事的年岁,已经许久未曾见得她这活泼的模样。
便是数年前那场大病之后,郡主心性大变,似乎开朗许多,也还是少见她这般欢喜不尽的时候。
阿颜连面上溅了水滴也顾不得擦,只觉得鼻内一酸,最后还是强扯着唇笑了出来。
这倒是让王沅有些讶异,这是什么表情,不就是溅了点水花么,至于么。
她将袖中的雪白巾帕抽出,递了过去。
就见得眼前的阿颜,眸中越发的湿润,脸上还是勉强笑着,对着她就来了一句:“郡主,婢子就盼着郡主早日嫁了苏郎君了!”
不明所以突然又被安利的王沅,这时只觉得头顶上出现了三个问号,还是加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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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匆匆离去的苏六郎这会正在仔细地交待小妹:“九娘,切记莫要去杏园北侧,今日圣人可是携了皇子出行。”
“苏家是定然不会站队的,阿耶也不会允你嫁入皇家的。”
他脸上没了面对王沅时的笑意,微微蹙了眉,双手背后,很是严肃正经的模样。
可惜对面容貌明丽的小娘子并不领情:“阿兄,我自是不会去的,你也莫要装正经吓唬我。”
“再说了,阿兄这会抛下阿沅姊姊来寻我,可就不怕她生气。”
一向端正的苏九娘这些时日冷眼瞧着,自家这情窦初开的阿兄,日日送物,隔三差五就去叨扰,很是诚心的模样。
这会也难得想打趣几句。
“阿沅定不是这样的人。”
苏六郎忽而笑了开,双眸晶亮,容色灼灼,再也绷不住严肃的兄长模样。
但他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而且有时会觉得阿沅忽近忽远,也不知她这会儿是否会想起我。”
阿兄,你难道不是方才从阿沅姊姊那边过来的么……
再次对自家傻哥哥无话可说的苏九娘觉得,她仿佛嗅到了某种奇怪的,有些酸酸的味道,决定还是去寻她新结交的郭家三姊姊。
还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板正性子,比较对自己的口味。
苏九娘就福了福身道:“那阿兄不如快些回去,莫让阿沅姊姊等急了。”
“记得我方才所言,切莫去杏园北侧。”
回过神的苏六郎又殷殷交待道,才目送有些不耐烦的苏九娘离去。
眼见得她与仆婢走过了树丛转角,这才折身返回。
留意到了草丛里熙熙攘攘的各色小野花,他就想起了离开前,阿沅似乎正在盯着插满了花的瓶子瞅着。
苏六郎便解下了腰间配着的环首刀,不过尺余,错金镶宝,精巧昂贵。
只不过此时却被他用来收割路边的野花,一割一把,甚是锋利,也很是衬手。
捧着大把野花的苏六郎,就大步地迈上了木质垫台,一直走到了坐姿优雅的王沅身边,利落地撩袍落座。
他笑得灿烂,语气柔和:“阿沅,我见你方才瞧着那花瓶看,便采了些花与你。”
一伸手,就要将怀中的花都交于她。
而被动接过一大捧野花的王沅低头瞧了瞧这五颜六色的小野花,觉得眼角有些抽搐,花瓶里的俱是娇贵名花,这差别似乎有些大了。
不过,自己似乎还应该谢谢他?
“多谢苏郎君。”
她如是说道,将花束放到几案上。
指尖抚了抚,心想这颜色倒是很丰富,有白的,粉的,紫的……
得了她一声谢,苏六郎余光中又见得婢女们都识趣地退出亭外,就小声轻咳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答道:“卿卿若是喜欢,我再去采便是。”
这倒是不用了,采了也没处摆放,王沅垂眸拨弄着,慢慢捡出几支来,轻声道:“此处也无多的花瓶可插。”
“那我明日遣人给卿卿送些花瓶去?”苏六郎注视着她正在挑拣花枝的削葱根似的手指,有些微微失神,口中还是连忙应道。
明日送花瓶,今日也用不上,王沅噎了一下,她抬头正要言语,就看见了苏六郎的神情,眼中含笑,唇角勾起促狭的弧度,分明是在打趣她。
这倒是难得,还是苏六郎头一次打趣她。
这时候自己应该有个什么表情?王沅想了想,勾着唇角回应道:“那便多谢郎君。”
小娘子这一笑很是妍丽。
此时阳光正好,虽是照不到亭中来,也映得眼前的小娘子肌肤剔透如冰雪一般,几乎让人担心会融化了去。
而她的眼神却是有几分缱绻柔和的,正微微抬首注视着他。
眼前美人美景,让苏六郎心中一动,日后多让阿沅笑笑,那便好了。
若是自己能早些加冠便好了,便可迎回家日日宠着她,让她总是能如现在这般对他笑着。
现下静静地看着她摆弄着插花,就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之感。
这如斯美景,在日后都能是寻常。
这个念头一动,苏六郎也觉得这春风醉人。他也没再开口打扰,只在一旁静静陪伴着。
看心上人摆弄着花枝,神色认真,苏六郎就想亲自去把附近的野花都采了来。
但是瞧着王沅专心手下,不曾回望他,又觉得,采什么花的,都比他好看么。
他们出门本就迟了,又赶上了出城时拥挤的人流车流,本就到的迟。
这不,王沅只觉得没多大会,就有婢女上前轻声询问是否准备些午食。
虽然不是很饿,但王沅习惯了规律饮食,还是点了点头。而苏六郎本就知晓她这一习惯,自然也是从了她的。
上巳出游,洛京人的风俗一般都是带些点心,做得精致小巧,再点缀时令的鲜花,看上去极为风雅有趣。
也有要办些宴饮的,提前许久就给了其他家下了帖子,自然是要备好厨子做些丰盛的下酒菜招呼来走场的亲朋好友。
王家和苏家倒是没有招呼宴饮的习惯,王家是因着她的阿耶久不在府,无人主持。
那这苏家如今回了苏六郎,竟也没有宴客,是有些奇怪了。
见着有两名婢女抬着摆好小碟的几案,正小心翼翼走过桩台,王沅就问了出来,实在是突然想起了,就有些好奇。
见她主动询问苏家事,苏六郎暗喜之余,自然是无话不答:“阿沅也是知晓,苏家是武将世家,阿耶如今又常驻边关。”
他冲着王沅眨眨眼,这个动作难免显出几分稚气:“便是此次回京,阿耶也交待了,只忠于陛下一人便可,闲暇时莫与诸臣皇子往来。”
看来这苏大将军果然是个明白人,他手握重兵,与皇子勾结的武将又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便是万分侥幸,自己追随的那位上了位,也难免日后猜忌,倒不如做耿介孤臣,也算省了心思还得了好。
这苏家行事,倒是与自己是同道中人,王沅沉思了片刻,得出了结论。
她不由得夸赞了句:“苏大将军果然是睿智豁达之人。”
随后苏六郎就笑着接了句:“待得来年,我便带你去见阿耶!”
突然又被预定了见对方家长的阿沅依旧是一脸淡然,毕竟她如今已是习惯了苏六郎这般,时不时就试图与她再进一步。
甚至还有闲心琢磨,也不知苏大将军与苏六郎长得是否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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