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满架灯笼整整齐齐，立满了长街两侧, 照得黑夜如昼, 灯火通明。
但又何止两侧呢？
王沅一抬头，或者说她不用抬头, 就能看见上方悬着无数各式花样的灯笼，每个数十步, 就有个一人环抱不来的，大个的莲花式样的则最是常见。
还时不时就被垂下来的五色彩带拂到了身上。
今日是上元夜, 宵禁都被取消, 洛京城的百姓几乎都聚在了最繁华的安福门附近，无论贵贱不分男女，共度这难得的佳节。
还有无数的乐工舞女, 聚集各处搭起了自己的舞台，台下欣赏的人群里喝彩声一阵接一阵, 好生热闹。
即使面对面在长街上站着，要是不大些声说话, 也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耳边满是熙攘的人声，她回头看了看苏六郎, 忍不住提高声音赞叹了句：“好些年未回洛京了, 洛京的繁华却是更胜往昔了。”
听了这话，苏六郎则把怀中粉嫩的小团子举得更高更远了些，满脸笑意地逗着她：“小阿琬, 你阿娘说的对不对？洛京是不是很热闹啊？”
他怀中抱着的正是他们二人的长女，这会才三岁，生得玉雪可爱，听了这话，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软软糯糯地应道：“阿耶阿娘！好热闹呀！”
见女儿笑得可爱，王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梨涡，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她不似苏六郎偏心，还记得自己手中还牵了个小郎君，她轻柔地抚了抚苏彦的发顶，“阿彦觉得如何？这会可累了？”
一脸冷漠的苏彦就认真地行了个揖礼，这才回道：“回阿娘，儿不累。洛京确实热闹。”
……
这儿子是不是她生的，明明跟闺女前后脚从她肚子里爬出来，脾性差得也太多了，一看就……让人更想逗了。
她用了些力揉了揉苏彦的小脑袋，看着他微微脸红的模样，笑得更深了，索性蹲下去把小郎君抱到了怀里，然后问他：“阿彦当真不累吗？”
这下小郎君的脸都红透了，他垂着头小小声道：“阿娘，有些累的。”
真可爱，王沅的心软成了水，可她也抱不动这么大的小郎君，只能抬头望望苏六郎求助。
连着苏彦也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一脸渴望地望着他。
母子俩同样神情的面容映在暖暖的灯光下，如出一辙的琉璃杏眸看得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即就是一个俯身，把小郎君也抱在了怀里，正好一手一个。
嗯，还挺重，要不是他这些年没有疏于骑射，只怕是抱不动的。
王沅也跟着站起身，她摸摸一双儿女的小脑袋，然后望向苏六郎，“六郎可能行么？阿彦和阿琬这些时日可都长了不少。”
那可不，他们长得实在是乖巧可爱，这几日带到哪，都会被投喂零食点心，尤其是小阿琬，肉眼可见地圆了一圈。
想到这里，王沅忍不住又轻轻掐了掐女儿的小脸蛋，肉乎乎的。
这就逗得她直笑，一个劲搂着苏六郎的脖颈不撒手。
口里还娇声娇气地假装抱怨说：“阿娘莫掐我嘛，再掐阿琬，阿琬就不美了！”
一边说，还一边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阿琬以后也要像阿娘一样好看！”
这小机灵鬼……也不知道像了谁。
偏偏苏六郎还疼她，见状就打着圆场，“阿沅，我们去看看灯楼？听说今年的灯楼可是召集了数百人耗费万千才搭建出来的，想来是富丽奢华，我们也去看看？”
别以为她不知道苏六郎偏疼这小丫头，王沅斜睨了他一眼，就应了一声，他们一家四口又继续往前行去，身后还跟了不少护卫。
不多时就看见了苏六郎所说的灯楼，高达百丈，上面缀了许多珠玉彩穗，风一吹就铮铮当当的响。
灯上还都画了画，惹得两个小团子拍着手嚷嚷着要他们阿耶带他们上去！
“阿耶倒是想带你们上去，”苏六郎看看怀里的儿女，故意长长地叹口气，“可这灯楼，一上去可就塌了呢！阿琬，阿彦，你们真想上去吗？”
一听这话，两个小团子都露出了思考的神情，阿琬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阿彦则是微微蹙眉，然后异口同声地答道：“那就不看了！”
惹得苏六郎大笑出声，他笑得欢畅，还不忘对着王沅挤眉弄眼，分明是得意极了。
这般戏弄自己的儿女，王沅有些无奈，但她的眸里分明也染上了笑意，她握着两个团子的小手，心里想着，真是两只傻团子，这么轻易就被他们阿耶糊弄了。
这时就有一队吹拉弹唱的乐工坐着牛车招摇过市，连拉车的牛都被装扮了成了犀牛大象的模样，引得一对小儿女叽叽喳喳地问这是什么。
苏六郎好耐心地给他们讲解，王沅就倚靠在他身边，时不时摸摸两颗一点一点的小脑袋。
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景象刺痛对面一位清雅郎君的眼眸，但也只是一瞬便逝。
他垂首看看身边如临大敌的小娘子，自从对面一家四口出现，她就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不撒手。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和说着：“莫要多想，我带你去看看那边的杂技百戏如何？”
这才让泫然欲泣的小娘子露出些笑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才笑着跟他离去，头上梳的分明是妇人的发式。
这段小插曲苏六郎是不知的，他见怀中的一对儿女露出些困倦的模样，就交待了护卫把他们抱回府。
随带着，把其他的护卫随从也全都打发回了府。
他自己则是扯了王沅的手，好不欢喜地拉着她往人群里扎去，“阿沅，走，我们两人去逛灯去！”
路过摆满面具的摊位时，他停了下来，颇有兴致地挑选了两个，递给了王沅一个，“不若阿沅带这张昆仑奴的，我带这张鬼面的？这下遇见熟人便可装作不识了。”
面具是有些丑，王沅有些嫌弃，不过这个遇见熟人可以装不认识，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好不容易出来玩，再跟熟人寒暄个半天，那可就没意思了。
不过这个昆仑奴，不就是黑人大兄弟吗，她才不想要这么丑的。
“那阿沅带这张鬼面的？”苏六郎自顾自地带上了昆仑奴的面具，还伸手帮她系好了面具。
两人一对视，都笑弯了眼，苏六郎更是差点笑弯了腰。
“六郎带我去哪里？”王沅有些好奇，方才他们已经逛了许久，缠绕着五颜六色丝绸彩带的高大灯轮，光照百里的高大灯树，都是见过了的。
“我听闻有道士进献了一物，由硝石木炭混制而成的，点燃后可在半空中燃成花型，圣人亲自赐名为焰火。”
“为着上元节与百姓同乐，圣人有令，在今夜子时，教人连放百十盏焰火。”
“我带着阿沅去看焰火如何？”
王沅听见他清朗的笑声，想想他也是第一次看烟花，正是稀罕，也就理解了。
“那我们这便去？”
“没带上阿琬和阿彦，也不知道明日会不会找我们哭诉。”她想想那个场景，就有些想笑。
“嘘！”苏六郎突然凑近她的耳畔，像是悄悄话一般，“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他们哄睡了，就剩我们二人。”
“阿沅今晚可只陪我一人的。”
黑漆漆的面具孔里露出他亮晶晶的眼眸，分明是极欢喜的。
原来他打得这个主意，怪不得一路上一直在逗两个团子说说笑笑，这可不把他们哄睡，不对，是累睡了么。
他这个阿耶当得，王沅唇角翘起来，可真是够了。
苏六郎紧紧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了长街的转角处，这里没了歌舞百戏的位置，也就相对安静了些，零零散散地摆着些摊位。
他环顾四章，挑了个看上去最干净的，就扯了王沅找了小胡床坐下，高声唤道：“老丈，给我们上两碗粉果！”
站在油锅前的老头连头都不回的，就高声应道：“好嘞，您稍候会！”
“阿沅，子时还有会儿，尝些粉果垫垫如何？”他从袖中摸出方帕子来，擦了擦这方桌子。
王沅是没意见，她这会也有些饿了。
她摘下了面具随手放在了一旁，又伸手替苏六郎拆下了面具，随意问道：“这些食摊怎地不摆在热闹处，倒是在这里，有些冷清了。”
苏六郎有些神秘地一笑，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梁，自从有了阿琬之后，他就天天刮了阿琬的之后，又刮她的。
“阿沅看看那口大锅，”苏六郎指指滋滋作响的灶台处，“这滚油炙热，长街上人流如织，若是出了事，可不伤了不少人？”
“往年每每有类似事发生，也是当今圣上宽厚，才下了令，由官府补贴些财物，叫他们都往僻静些的地方支摊。”
没想到楚王上了位当皇帝还是像模像样的，王沅点点头，赞同着，“确实该如此。”
“粉果来咯！您请好！”精神头十足的摊主端着两碗粉果就摆到了他们的面前，面上笑意满满，嗓门也够大。
“小心烫！”苏六郎用自己的竹筷挡住了她的，把她的碗端了过来，仔细吹了吹才递给她，“这便可以吃了。”
诶，这粉果里居然裹了蒲桃干和核桃碎，果干的甘甜解了核桃碎的油腻，搭配起来刚刚好，王沅有些佩服摊主的巧思。
她瞥了瞥周遭坐得满满的几张桌案，果然，美味的食物即便是在冷清的地段，也是能招徕人客的。
用完了粉果，苏六郎丢下一块金锭，权当是打赏，就带着王沅复又往热闹的地段去。
可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个酒气浓重的道士拦住，穿着破破烂烂的道服，看上去没几分正经，苏六郎上前半步把王沅护在了身后。
“两位一看就是贵人，尤其是方才郎君还打赏了那小摊主金锭。”
这道士也不行礼，仰着头就倨傲道，“贫道师从终南，学有所成，看面相从未失过手，不知两位贵人能否赏个脸，让贫道开个张？上元佳节也好换点酒吃。”
这是遇见强买强卖的了？王沅好奇心起，就摘下了才带上的面具，“道长可看得出我的来历？”
她扯了扯苏六郎的衣袖，“六郎，把你的面具也摘下来。”
道士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王沅面容上，他凝神看了看，越看眼睛睁得越大，伸手擦了擦眼，口中念叨着：“奇了奇了。”这位娘子的面相，分明不是此世间人！
他索性又看了看眼前郎君的，结果更是迷惑，这郎君应当早已殒命才是，怎地又续上了长寿的命线。
越看越是迷惑，他心慌了，索性一揖手，“贫道眼拙，看不出两位来历。但郎君与娘子命中红线痴缠，当不止一世结缘，命中一子一女，也俱是人中龙凤。”
……
还以为是遇见什么世外高人呢，王沅失了兴趣，不过也好歹算出来他们的一双儿女，又说了句漂亮话。
她扯了扯苏六郎的袖子，对方就领会到了，又从袖中摸了两块碎金锭就递给了道人，得了他一连串的吉祥话。
“六郎怎地给他两块？”王沅倒也不在意，只是觉得明明不过是个学艺不深，想来讹钱的，这种人给他一块就够了。
苏六郎含着笑，仔细地给她戴上面具，“不过是他说的话好听罢了。我倒是想与阿沅永生永世都在一起，这般看来，可不就不止一世情缘？”
他戴上了自己的面具，就拉着她的手，“你我且去看烟花去？”
苏六郎是想带着她穿过灯楼转角，寻个僻静且开阔的地方看焰火。
只是这会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不少，可以说是摩肩接踵，竟是一下子把他们两人冲散了。
王沅被挤着，随着人流往前，心里倒是不如何慌的，她左顾右盼，在寻带了昆仑奴面具，穿了红色圆领袍的郎君。
而苏六郎则是心下慌张，阿沅如此柔弱，若是遇见不怀好意之人，又当如何！
他逆着人流，却是被挤得立身不稳，忽然，他就看见了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女子身影，正左顾右盼着。
只一眼，他就断定，这是他的阿沅。
这下他才松了拳头，慢慢地挤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还轻咳了声。
眼前郎君着了红色圆领袍，还戴了昆仑奴的面具，王沅心下暗笑，她伸手就揭开了他的面具。
果然，就露出张俊秀的面容来，有着清亮桃花眸的郎君正弯着唇，笑着看她，她甚至还看见了黑亮眸子里自己的身影。
心下一动，她动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拎在手里，笑着打趣道：“这是哪家的郎君，又是在寻谁呢？”
然后就被他握住了手，拉着她往前行去。
郎君清朗含笑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我是苏家的郎君，行六，正在寻我家娘子，她是王家的女儿，与我结缡五载，恩爱情笃，我们结发为夫妻，约定了此生不离不弃。”
“我们还有一双儿女，聪颖可爱，阿彦像我，阿琬类她，他们也都是我此生最爱的珍宝。”
行叭，王沅听得耳热，不过她还是想到了自己总想与他谈谈的话题，就问了出来：“六郎，为何我总觉得，你似乎更偏爱阿琬一些，明明阿彦也很孺慕你。”
平时一回府，就会对着阿琬抱抱举高高，对着阿彦则最多只是摸摸头。
初时她只觉得是对着小郎君要严厉些，可不过是三岁的孩童，有必要表现的如此明显吗？
而且，每次她看见阿彦望着他们父女亲热，虽是冷着小脸，眼神里分明也是渴望的。
看着看着，让她的心都化了。
苏六郎的手一顿，他有些苦恼地转过头，“真有如此明显？”
？？？
你居然还知道自己偏心？
王沅冷了脸，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还是一同生下的龙凤胎，至于厚此薄彼吗！
看见王沅冷了神色，苏六郎又忍不住刮了下她的鼻梁，这才笑着道，“阿沅莫气，我下回注意便是。”
他收敛了些笑容，“阿琬生得像你，我本就偏爱她多些。”
“至于阿彦么，都是你辛苦生下的孩子，我又怎会不疼爱？只是看着他就时不时会想起你生产时的情形，难免有些……”
他想起了阿沅生产时，阿琬很快就被抱了出来，可阿彦却是赖在她腹中，久久不肯露头。
当时一盆盆的清水变作血水被端出，他扶着门几乎站都站不稳，又不敢进去，怕冲撞了阿沅。
那种即将要失去她的恐惧让他下定决心，这便是他此生唯二的两个孩子，日后定不会再让阿沅受此苦楚。
看着王沅不以为然的模样，他眨了眨眼，这才笑着保证，“我日后一定注意？”
“再说，阿彦本就是小郎君，等他再大些就该早起与我一同晨练了。”他有些不服气地低声说着。
看来这父子情还有得磨，王沅有些无奈，打算回去了再好好想想法子。
两人继续往苏六郎的目的地行去，才脱离了人群，上方突然就传来了砰的巨响！
随后，长街上的人群中就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苏六郎也顾不得方才说到哪，拉着她就快步走了起来，又行了一段路才到了一方水塘边，这里竟是没什么人。
“阿沅你看！”苏六郎伸手揽她入怀，空着的手指向了夜空，示意她看天上四散炸开的烟花。
虽没有后世五颜六色的精致，也是夜空中难得的绚丽了，王沅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有些失神。
她抬头望着苏六郎，直到他也低头看她，唇边还挂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夜空中璀璨的烟花倒映在了水面，又映入了苏六郎的眼眸，即使经过了两次的反射，依旧是华彩熠熠。
此时气氛正好，王沅忽然踮起脚，轻轻地吻了下苏六郎的唇瓣，一触即离。
还没等苏六郎从阿沅居然在外面主动吻了他的欣喜中脱离，他就听见怀中小娘子轻轻的声音。
她在说：“今晚的月色很美。”
？苏六郎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圆月，有些疑惑，这会，不是带阿沅来看烟花吗？
随后他就被小娘子环住了脖颈，她贴在他耳畔，声音轻飘飘的，可他却是听清了，她说：“而我也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苏六：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阿沅是在表达喜欢的意思。
阿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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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现在就是日常开心，简直被苏六带high了……快乐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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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大神，哈哈哈，就是保佑咕咕们的大神！
其实是有一个作者论坛叫碧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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