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吱吱吱吱吱

    宴席之上最易打开心扉虽然他们这一桌“宴席”上只有各色各样的粮食。

    霍采瑜和迟钟鸣聊起来,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带到青水郡府的郡守和新税上, 果然让迟钟鸣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新税, 在下倒是有所耳闻,郡府一带已经推行起新税了。”迟钟鸣摇摇头叹息, “据说百姓怨声载道,无一人称好。”

    这倒是叫霍采瑜和李锦余始料未及。

    李锦余停下啃玉米的动作,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为什么”

    明明原著里霍采瑜推行新政时, 百姓无不称好啊

    霍采瑜也皱起了眉“在下对新税略知一二,按理来说,用一条鞭法缴纳的税比以往要低不少才是。”

    “低么是低了一些, 可问题不在这。”迟钟鸣又晃了晃折扇,本想拿筷子挟些吃食,看看满桌子青白又索然无味, 放下筷子继续道,“官府将收购百姓财物的价又压低了三成, 算下来百姓要交的更多了。”

    三成

    霍采瑜目光微凝“新税应当是只收现银才对。”

    “说是这么说, 可官府指定了缴纳税银的收购商行, 需得带着商行的证明才能销税。”

    霍采瑜棕色的眼眸中快速闪过一道怒火, 闭了一下眼,声音隐隐有些发寒“郡守倒也会捞钱。”

    “谁说不是呢”迟钟鸣阖上折扇,摊了摊手, “要不是青水郡还有几个能干的官员, 早就被他吃垮了。”

    两个人又互相聊了些东西, 碍于初识没有泄露什么具体内容。

    不过两边试探下来, 两人都对对方稍稍放下了戒心至少从言谈中的立场看,他们应当算志同道合。

    迟钟鸣最后有些意犹未尽地拍拍手,唤来小二结了账,才站起来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两位有缘再见。”

    霍采瑜微微颔首“多谢迟兄。”

    “不必谢。”迟钟鸣遗憾地看了看桌子,叹道,“这恐怕是在下请客花费最少的一次。”

    李锦余一边吃一边听,听得半懂不懂,看迟钟鸣要走,顿时住了嘴,疯狂给霍采瑜使眼色你未来的小弟要走了你怎么还不要个联系方式

    霍采瑜把茶盏推给他,微微皱了皱眉,等迟钟鸣走了,才道“你对他很感兴趣”

    李锦余看霍采瑜就这么把人放了,遗憾地重新摸起了玉米“没有,我就是看他长得好看。”

    迟钟鸣的娃娃脸确实挺可爱。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霍采瑜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想着他是不是也该打理一下仪容了。

    吃饱喝足,两个人回了下榻的客栈,刚好碰上出去打探消息的钱跛子。

    钱跛子又换上了破破烂烂的行装,和郡府里的乞丐们打成一片。

    他打探来的消息和迟钟鸣告知他们的消息差不多,官府指定了百姓变卖粮食布匹的商行,商行大幅度压价,竟让今年的春税比去年又贵了几成。

    李锦余从前对这些内容仅有一个概念的了解,在村子里初步见识过真正穷困的生活,才明白原著中那几行轻飘飘的文字下是多少百姓无能为力的凄凉。

    他忍不住道“这么明显的问题,不能直接把他移交三司吗”

    这个问题霍采瑜便会答“没有铁证。”

    “商行不是吗”

    “若郡守不算太蠢,商行便不会以他的名义成立;届时只需销毁官府里核对商行账目的文书,便无法确切将他定罪。”

    叶归安再蠢,也不至于这点狡兔三窟的能耐都没有。万一出事,定然是直接把替罪羊推出去。

    何况丞相派必然要保他,没有切切实实的如山铁证,决计斗不过丞相派。

    李锦余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那怎么办”

    霍采瑜思忖半晌,摇摇头“今夜我去官府衙门打探一下动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李锦余微微有些担忧“你的伤没事吧”

    见李锦余关心他,霍采瑜心里一暖,方才那些怒火都消散不少“我心中有数,你且放心。”

    李锦余对天道的宠儿的运气自然很有信心,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又多了句嘴“要是再碰到迟钟鸣,记得跟人家好好打好关系。”

    那可是你未来最坚实的“盾”啊

    霍采瑜今日与迟钟鸣互相试探,确实感觉彼此很合得来,也考虑过若能再遇可以交个朋友。

    只是这话从李锦余嘴里说出来,就不是那么有意思了。

    霍采瑜只觉得自己方才还暖洋洋的心情瞬间跌破谷底。

    察觉自己的心情如今几乎完全跟着李锦余的言行而动,霍采瑜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这状态很不正常,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甚至他内心对答案有些些微的预感,却因为直觉上的期待与恐惧不敢去深思。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霍采瑜生硬地扯开了话题“陛下可要沐浴”

    李锦余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霍采瑜为何忽然又开始用敬称。他没多想,只摇着头干脆地道“不要。”

    他还是很讨厌水浴。

    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他能不水浴就不水浴,一般都是用灵力简单扫除身上的杂质。

    霍采瑜想起自己在宫里和陛下相处这么久,确实很少见陛下沐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常沐浴清除秽气,于心于体都好”

    “朕讨厌水。”

    霍采瑜微微一怔“讨厌水”

    “洗澡是挺舒服的啦可是朕不喜欢水。”李锦余抱怨道,“而且上次洗澡还碰到黑猫,朕更不敢洗了。”

    还是出宫之后好,从未碰到那寒气。

    也没有猫。

    霍采瑜脸色微微僵硬了一下“上次”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霍采瑜便想起上次闯入寝宫看到李锦余沐浴时的场景。

    当时只觉得陛下这么大的人竟然会怕猫,还能被吓病,着实有些可爱,可如今回想起和全身赤裸的陛下拥在一起睡了一夜

    霍采瑜猛然起身,深深看了李锦余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李锦余一脸问号

    他刚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过多久,霍采瑜转回来,身后还跟着抬着一桶热水的小二。

    李锦余顿时猜到霍采瑜要干什么,等小二放下水离开,老大不情愿地皱起眉“朕不要洗。”

    霍采瑜看李锦余脸皱成一团包子的样子,唇边勾起笑意“陛下放心,不用沐浴。”

    他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浸在热水中,再拿出来稍稍拧干“陛下可试试这样擦拭身体。”

    不是直接泡澡,李锦余抵触心稍减,迟疑着接过来,一只手开始解衣服“那朕试试。”

    现在他灵力剩得不多,还是不浪费在清洁身体上了。

    霍采瑜看李锦余大大咧咧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微微一怔,下意识侧过头不敢看,站起身“臣去外面侯着。”

    “不要,你就待在屋里”李锦余对黑猫依然留着很深的阴影,强调了一句,“不许出去”

    霍采瑜莫名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转过身去“那臣在此侯着。”

    背后听得到李锦余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毛巾入水拧干的声音,还有擦拭身体的声音。

    霍采瑜盯着手里的书卷,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真的有些不正常了。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男子裸体、也不是没和好友沐浴过,为何偏偏现在、偏偏陛下的每一丝声响都让他心跳如擂

    是之前受的伤留下什么隐患了么

    等李锦余洗完,霍采瑜放下一页都没翻的书,有些狼狈地道“臣先出去了。”

    到夜里他才阴沉着脸色回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笑嘻嘻的娃娃脸。

    李锦余这个点尚未入睡,看霍采瑜带了挂件回来,顿时一愣他白天才和霍采瑜说要和迟钟鸣打好关系,这么快就碰上了

    迟钟鸣笑容明显比白日放开了许多,不知和霍采瑜交流过什么“李兄还没睡”

    “迟兄怎会过来”

    “在下夜探郡府衙门,不巧碰上霍兄,便一同过来了。”迟钟鸣笑吟吟地眨眨眼,“还真是同道中人。”

    李锦余有些惊讶“你去做什么”

    “在下也不瞒两位。”迟钟鸣咳嗽一声,正了正脸色,“在下实乃朝廷派来监察新税征法的秘密钦差,特来调查青水郡。”

    李锦余脸上的惊讶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朝廷派来的钦差

    不是霍采瑜吗

    他可不记得还派了别人来啊

    这种惊讶落在迟钟鸣眼里,自动转换成了对他身份的崇拜震惊。他有些得意地摇了摇扇子“在下这次前来,是想请霍兄相助一臂之力。”

    霍采瑜看迟钟鸣和李锦余共处一室就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酸,口气也冷了不少“帮什么”

    “霍兄夜探衙门,要么是梁上君子,要么便是和在下目的相仿。”迟钟鸣阖上折扇,自来熟地在斑驳黑漆的木桌旁坐下,“在下想请霍兄帮忙,一起寻找郡守阻挠新税的铁证。”

    霍采瑜在路上与迟钟鸣沟通时便已猜到,此时闻言神色未变“迟兄为何会选择我”

    “一来嘛,霍兄言谈之间明显是站在支持新政、解放百姓的立场;二来,霍兄武艺高强,你我联手,定然能有所成果。”

    霍采瑜微妙地觉得迟钟鸣话语中有些未尽之意“三来呢”

    “三来”迟钟鸣看看一脸懵懂的李锦余,脸上隐约流露出一丝感叹,“三来难得遇到霍兄和李兄这样的同道中人,叫在下对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李锦余有些佩服地看着他“想不到迟兄如此忧国忧民。”

    要不怎么说人家将来是霍采瑜手下的干将,这心忧天下的觉悟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迟钟鸣微微噎了一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算了,霍兄,你意下如何”

    霍采瑜坐在李锦余旁边,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思忖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这倒无妨只是谁主谁辅”

    两人若要合作,自然要分个主次。

    李锦余想也不想就道“自然是霍哥哥主。”

    霍采瑜可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何况这迟钟鸣“钦差”的身份到底怎么回事还两说呢

    迟钟鸣被李锦余一声“霍哥哥”酸得牙疼,龇了一下牙,放弃地摆摆手“也成,在下只想能达成目的,过程不重要。”

    三个人愉快地达成一致,约定了明日一同出门调查,迟钟鸣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迟钟鸣走了,两人也差不多该就寝了。

    为了随时护着李锦余安全,也因为霍采瑜身上的银钱不多,他们两人只开了一间房,房里也只有一张榻。

    以往也不是没有和李锦余同塌而眠,但霍采瑜今日愈发觉得不对劲,停在桌子前没有动。

    李锦余把外衣脱了,快乐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过了一会才探出头,有些疑惑地看着霍采瑜“你不睡吗”

    霍采瑜抿了抿唇,手指下意识划了一下桌面“我暂且不困,陛下先睡吧。”

    “不困也要睡,你明天不是还要出门吗”李锦余想想原著里霍采瑜鞠躬尽瘁的模样便有些心疼,往里挪了挪,轻轻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睡吧睡吧。”

    霍采瑜盯着他的陛下为他空出来的床榻,拒绝的话含在口中便吐不出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近距离的紫薇帝气让李锦余又觉得有些压力大,很快困倦之意升起,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霍采瑜躺在李锦余旁边,感觉到熟睡的李锦余又变成一只大饺子,脑袋拱进他的身侧,细微的呼吸声带着奇妙的韵律,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窗外明净的月光投进来,在地上撒下一片碎散的银霜,窗外隐约遥遥听到更夫打梆的声音。

    霍采瑜睁着眼睛,莫名觉得纵然只在陌生郡城中的一个小客栈,竟也给他如同回家一般的安宁。

    第二日霍采瑜和迟钟鸣一起出去了,嘱咐李锦余待在客栈里不要贸然走动。

    李锦余嘴上答应得好,等那两人背影消失,立刻也出了门。

    他昨天的运动量就不够,今天要还待在客栈,肯定要憋死的。

    霍采瑜昨天还心疼他走路太多,没走几步就拉着他进了茶肆

    李锦余一个人在外面溜达,虽然嘴里吐槽着霍采瑜的“不解风情”,内心其实没那么轻松。

    经过霍采瑜和迟钟鸣的提点,今日李锦余注意到不到掩盖在郡府繁华下的阴影。

    正如霍采瑜所言,青水郡活得滋润的都是官宦、富商和公差,真正的百姓日子不比那无名村子强多少,只是无人关心。

    李锦余一路看过来,莫名觉得很难过。

    他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受苦的那些是他完全不认识、甚至和他并非同一个种族的生命,可他依然受不了他们枯瘦的脸上麻木绝望的神情。

    耳畔还能听到大街上热闹繁华的喧哗,与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的阴影对比,更显得莫名的讽刺。

    在他茫然走动的时候,一群乞丐不动声色地把他围了起来。

    等李锦余反应过来,前后左右的路都已经被乞丐堵死。

    为首的乞丐贪婪地上下打量着李锦余,冷笑一声“哪家出来的小公子,在大爷们的地盘上乱转快把身上的银钱和食物都交出来”

    “对,交出来”

    “不然大爷们打得你尿裤子”

    李锦余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碰上了抢劫的。

    在一郡之府的城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碰到乞丐劫道

    李锦余有些震惊,目光扫过那些乞丐又黑又瘦的躯体时,又变得有些怜悯。

    他还记得霍采瑜提点过,青水郡里的乞丐,八成都是被贪官污吏压迫到无法正常劳作、不得不行乞为生的可怜人。

    种地收税、做生意收税、养鸡养猪都要收税。

    思来想去,做乞丐竟比正常劳作更容易养活自己。

    李锦余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低下头,“唰”地一下从这些乞丐面前跑开了。

    他好歹是个成精的妖怪,不可能被这些羸弱的乞丐威胁到。

    一路奔到护城河,李锦余停下来,有些迷茫地回头看看青水郡府高大的城门,目光中尽是一片茫然。

    这就是如今在皇宫里称颂的“太平盛世”。

    李锦余走到河畔,低头望着水里迷茫的自己,还未想出什么,便听到旁边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小兄弟,可不能想不开啊”

    李锦余回头,正对上一张年轻的脸庞,呆了一呆“什么”

    “有什么事不能钻牛角尖,你”那人扯着李锦余衣袖把他往后拉,谆谆教导了半句,才注意到李锦余眼中的疑惑,顿时有些卡,“你你不是要投河”

    李锦余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那人松口气,摆摆手“我瞧着你从城里跑出来,还道你一时想不开既是我误会,那便打扰小兄弟啦。”

    说完他挥挥手,回到了河畔一群人中。

    李锦余看过去,注意到柳树下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聚拢在一起,隐约还能听到“之乎者也”之类的念书声。

    李锦余好奇凑过去,发现那是一群年龄相仿的读书人,一人手里抓着一本翻烂了的册子,其他几人围着默诵。

    因为到了饭点的缘故,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粗饼子一边啃一边读。

    “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抬起头,有些警惕地看了李锦余一眼,看李锦余一脸单纯好奇宝宝,微微松了口气,答道“我等在上学。”

    “上学”李锦余眨眨眼,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一番,“没有学堂吗”

    “夫子开设学堂便要缴高额的教书税,便不开了。”那人撇撇嘴,“我等只好在这里读书。”

    “天地做学堂,风霜为教鞭,日月做烛照,众生皆为师。”另一人抬起头,摇头晃脑,“不也极好。”

    其他人顿时笑了起来。

    李锦余却有些难过。

    大荻朝光鲜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多少龃龉和羸弱

    连作为百官根基的读书人都只能露宿河畔借书来读

    回忆了一下原著,发现差不多今年的春闱科考也快开始了,李锦余便衷心地道“你们这么努力,肯定能金榜题名。”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其他人便笑了起来。笑声中讽刺、自嘲、悲凉一览无遗。

    李锦余有些懵懂“怎么了”

    最初以为李锦余要投河的那人笑了笑“如今科举不过是走个样子,中举的都给贪官塞了钱罢了哪还有人为了中举读书不如费心思搞些财去贿赂衙门来的快。”

    他指了指这群不过十数人的学子,有些自嘲,“瞧瞧郡府偌大的城池,还在此处读书的也就我等这些罢了。”

    李锦余顿时怔住,随后才想起来,荻朝的入官制度是科举和官举结合的方式,官员可以影响最后中选学子的名单;

    而最关键的一道殿试,因为原身放手不管,已成为丞相派选拔“自己人”的最佳途径。

    最初认识的书生热情地分了一个饼子给李锦余,李锦余下意识接过来咬了一口。

    不知是什么面,掺杂着不少的糠皮。

    李锦余自己接受良好,但他也知道人类一般是不吃糠皮的。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们为何还要在此读书呢”

    那学子笑了笑,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识字之初,夫子便教育我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等书生百无一用,也不过剩下这点傲骨,犟着不肯低头罢了。”

    望着这寥寥无几的书生,李锦余忽然想起了霍采瑜。

    他刚穿过来不久,及时把霍采瑜从内狱放出来,那时霍采瑜身上的伤还未好,还有被娴妃收买的太医图谋不轨。

    可李锦余几次过去探望,霍采瑜都在读书。

    纵然身处腐烂泥泞中,总有人手中捧着萤火之光,为自己照耀前路,也为后来者指引方向。

    霍采瑜如此,这些学子们亦如此。

    若如今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如原著中霍采瑜后来缔造的那般,这些学子将来定然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吧

    他有些理解为何霍采瑜、迟钟鸣他们后来愿为天下人揭竿而起、推翻腐朽的荻朝。

    忧国忧民说来宏大,实际似乎又很简单。

    他之前想着把霍采瑜推上皇位,不过是想解脱束缚、逃离人世;更远一些,他成精之后仍旧只做他的仓鼠,有了灵智也不过多考虑考虑什么瓜子好吃、怎么跑滚轮舒服。

    但上天既然赋予他超越同类的神智,并非只要他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仓鼠。

    李锦余微微闭了一下眼。

    送霍采瑜登基的方案仍旧是不变的只有这位未来的明君掌握大权,才能真正做到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但谁又能说不允许他在为了个人目的之外的同时、也同样为了这些挣扎求学的书生、辛苦劳作的村人、颠沛流离的乞丐而努力呢

    “青水郡的郡守叶归安是丞相的堂兄,为人自私卑劣、为官贪婪无度。若是他一人独掌青水郡大权,青水郡早就被玩垮了。”霍采瑜和迟钟鸣对着辛苦得来的情报仔细分析,“青水郡能有如今表面上的繁华,多依赖于郡尉沈复琊。”

    “沈复琊此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干,虽也贪钱,却很有度,也清楚只有羊不死、才能日复一日地薅羊毛。”

    “沈、叶二人虽互不对付,叶归安其人愚蠢无能,倒也清楚自己没有治理百姓之才,沈复琊的建议若非过于伤害他的利益,都会被他接受。若说这次组建商会的主意是谁出的”

    “最大的可能便是沈复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了半晌,最后敲定了策略,“今夜便去探探沈府。”

    商量好行动,霍采瑜心系被独自留在客栈的李锦余,起身告辞。

    迟钟鸣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啧啧道“成双成对真是好,分开半日便忍不住”

    霍采瑜听这句话怎么都不太对劲,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我同道中人,何必伪装”迟钟鸣晃开折扇,叹口气,语气中仍带着酸意,“霍兄和李兄是我见到的第一对恩爱的龙阳同好,着实令人艳羡不已。”

    “龙阳”

    霍采瑜顿时明白迟钟鸣误会了什么,也知道了迟钟鸣之前几次说的“同道中人”是何意,后退一步,下意识否认,“我与锦余并非这种关系。”

    “还装”迟钟鸣斜睨他一眼,“霍兄看着李兄的眼神我决计不会认错,若非对方是心仪之人,绝不会有这种目光。”

    其他人纵然看了也想不到,可他身为同道中人,旁观者清,自然瞧得清清楚楚。

    “那是”

    霍采瑜本能想解释,说他看着李锦余的眼神不过是寻常臣子对皇帝、兄长对弟弟,顶多掺杂一些额外的关心,决计不是迟钟鸣理解的那种

    可话到了唇边,却始终在嘴里打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想起自己看着父亲练武时内心的崇拜;想起看着老师教导他策论时由衷的钦佩;想起和其他友人相处时无言的默契

    似乎都不是。

    他对陛下的感觉,似乎都不是。

    至少他不会因为父亲的一举一动而心情跌宕、不会反复回想和老师相处之间的细碎琐事、不会因友人与其他人走得近便心中不爽。

    和陛下相处中,总觉得多了些什么,多了些比亲情、友情更关键、更唯一的某些东西,让他时而酸涩、时而甜蜜、时而怅然若失

    那

    霍采瑜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棕色眼眸中的迷茫渐渐演化为震惊,最终又慢慢沉淀为默然。

    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隐隐的焦虑和患得患失的来源。

    只因他竟不知不觉对九五之尊动了心。

    耳畔还能听到迟钟鸣絮絮叨叨的啰嗦“哎,你们该不会还没挑明吧不会吧不都睡一起了吗这你都忍得住哎,那还不如我呢”

    霍采瑜充耳不闻,内心最初的震惊渐渐褪去,明确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后,第一个冒出的想法竟然是如释重负,仿佛一下子卸掉了压着他不让他明悟的盖子,让内心最深处萌芽的心意毫无阻力地成长。

    随后,霍采瑜目光忍不住投向了客栈的方向,心中前所未有地渴望要见到他的陛下。

    他待陛下心意如此,陛下待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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