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二月,选秀伊始,是为乾隆朝首次选秀。
今日选的是正黄与镶黄的秀女,璎珞出身镶黄旗。她与一众秀女坐着车抵达神武门,在内监的引领下来到顺贞门外候选,是为初选。
这正经选秀可是前世今生头一遭,因此璎珞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她就一点都不紧张了,因为有人打点过的待遇完全不一样。一见她的车上挂着“镶黄旗都察院左都御史瓜尔佳苏和泰之女”的牌子,就直接有内监迎了过来,脸上堆满笑意:“苏和泰大人家的小姐是吧?这边请——”
选秀是按照满、蒙、汉的顺序进行的,璎珞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能在前面的基本都是宫中后妃的亲戚,她身为温惠贵太妃的侄孙女,自然位列其中。
璎珞想,其实她还是皇后娘娘未来的弟妹呢。
初选共三轮,检查的是体型、外貌与声音等基本方面。虽然有户部的官员在,不过在经过瓜尔佳氏与富察氏的几重打点之后,简直是对璎珞大开方便之门,更何况她本来就在宫里待过多年,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因此全部都是“过过过”。
不过她倒是看见了一位熟人,正是上个月才见过的钮祜禄雅南。璎珞这才想起,太后娘娘正是出自镶黄旗的,难怪雅南也会在这里。这位可能会成为她未来嫂嫂的小姐冲她微微一笑,璎珞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钮祜禄格格。”
“叫我雅南便好。”钮祜禄雅南捏着手帕握住她的手,语气颇为亲切。
璎珞眨眨眼,感觉到这姑娘有意同她拉近关系,心中一动,不免生出一个猜测。因而璎珞同样十分友好的回握对方的手,笑道:“雅南。”
两个人不过就闲话了一会,双方都明白依照二人的家世,等到复选的时候是会再见面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叙。
其间雅南提到了章佳如月。因为庄亲王府获罪导致两位格格回府,既然格格都回去了,那伴读就更没有留在宫里的必要了,于是她也打道回府了。因着这姑娘是正白旗人,所以今日并未出现在这里。
钮祜禄雅南道:“如月是一定会进复选的。”
璎珞微怔,明白过来后忍不住忽然叹了口气。
初选结束后她就回家了,这一回家才知道,钮祜禄夫人竟然已经来过了。因为钮祜禄氏没有让女儿进宫的打算,一早便打点好了,让雅南在复选后留在寿康宫做女官,等到后来再求了太后的恩典,等一个懿旨赐婚。
至于这赐婚对象,钮祜禄夫人委婉地询问了瓜尔佳夫人:“令郎可有心仪之人?”
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直接砸到了她兄长头上,一听是元宵节邂逅的那位小姐,兄长简直点头如小鸡啄米,一点军官的派头都看不出来,可以说是非常心甘情愿了。
璎珞也觉得这是个馅饼。
雅南的阿玛伊通阿大人官至正二品散轶大臣兼佐领,而她阿玛苏和泰虽是从一品,官位略高,可是人家钮祜禄氏有个爵位,是世袭一等公。而且真不是璎珞嫌弃自家兄长,她的兄长苏勒现在只是个正六品的骁骑校,陪人家钮祜禄氏的掌上明珠,着实有些高攀了。
难道说兄长要外放升官了?或者说是她们瓜尔佳氏要发达了?总不至于雅南对兄长是真心爱慕吧?
璎珞想啊想,百思不得其解,她前生实在没注意过瓜尔佳这一家人的情况,因此竟然脑中空空,除了自家的未来不知道,其余的什么都知道一些。
反正是好事,这些高官们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
等到正黄、镶黄两旗复选时璎珞再度入宫,这次则是要在体元殿等待帝后二人的检阅。复选的秀女大都出身名门,非富即贵,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和雅南这组却排在很靠后的位置,同组她认识的还有一位寿祺贵太妃本家的佟佳小姐。
等到璎珞进去之后,她就明白了。原来才检阅到一半,皇上就已经走了,剩下的都是皇后在选。因而她们这些已经因为各种关系被内定过来走过场的姑娘,就都排在后面了。
复选结束后被留下的秀女是要留宫住宿进行考察的,这个璎珞并不担心,有雅南陪着倒也算有个人说话。不过次日在储秀宫,璎珞等到了通过复选的章佳如月,只是如月的神情有些恍惚,看样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
因为不是皇上亲自选中的未来后宫妃嫔,璎珞免了引阅之后的屡屡复看,只用学习礼仪便可。她在这方面本来就驾轻就熟,因而就是在耗时间罢了——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
和敬公主来储秀宫寻她去出去,大公主相邀,自然无人敢拦。于是和敬堂而皇之的带着璎珞去逛园子了,她在心中颇为无奈,这下如此高调,回去后宫里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她呢。
“要是有人敢背后议论你,本宫先替你教训她。”和敬十分豪气的让璎珞不必担心,这位嫡长公主字典里是从来都没有低调二字,“你都不知道你离宫之后我有多无聊,蒙古那谁,每次我都说不过他。”
璎珞想,要是有人议论她也无妨,她前生听过的还少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和敬就是表面能说会道实际比较单纯,那位未来额驸则是表面单纯实际伶牙俐齿的很,这么想的话,两个人着实很配。
“咦,这不是小舅舅吗?”和敬忽然止住脚步,伸手屏退了宫女,拉着璎珞往树丛里一躲,准备听个墙角。璎珞眯着眼睛望去,看到傅恒面前站着一脸羞涩的章佳如月。
“小舅妈不必担心,她就是单相思。小舅舅连七格格都不入眼,何况是她呢?虽然她家的确显赫,不过这两年……阿桂大人太过于春风得意了。”
璎珞一惊,这话的暗示意味可谓是“旁观者清”,她自然知道如月的父亲阿桂在后来的几年里接二连三的遭遇了各种打击,官位被一降再降,若不是后来和傅恒一起去平定战事重返官场,只怕要一直当局者迷了。
原来很多事情,早就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就已经悄然注定了,没有任何一个结果是突兀出现的,如同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曾经她被各种事情蒙住了眼镜,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她与傅恒的悲剧,不仅仅是一个尔晴所造就的。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而且小舅舅是有分寸的人,定会为你守身如玉的。”和敬宽慰她道。
璎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守身如玉这词用的可真是巧妙啊,和当年某人吓唬她时用的“始乱终弃”一词可以比上一二了。
她忽然想到章佳如月似乎是这批秀女里年龄最小的一个,顿时恍然大悟:“皇上是打算给她和哪位同辈宗亲赐婚?”
和敬惊奇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皇阿玛打算为赐婚于庄亲王府。”
璎珞恍然,难怪章佳如月如此不情愿,最后还想着挣扎一把,这庄亲王指不定哪天才会官复原职,嫁过去的确有些前途无望。说起来这姑娘可真是和王府有缘,大约是孽缘。
虽然相信傅恒,不过璎珞仍然想看看他是怎么拒绝追求者的。
只见傅恒面无表情,十分疏离地说道:“阿桂大人当初为格格取名的美意众人皆知,如今格格这般行径,实在是对不起令尊用赫赫战功为章佳氏换来的从正蓝旗抬入正白旗的荣耀,这般辜负厚爱,当心因此令章佳一族蒙羞。”
这话说得极重,家族耻辱这样的罪名可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章佳如月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她捂着脸走了。
璎珞想了想,这姑娘的名字似是取自《诗经》“如月之恒”,月亮有各种美好的寓意,比如忠贞、高洁,章佳如月这说轻了是少女怀春,说重了的话那就是和皇家对着干,这连累家族的行为的确对不住这名字……希望此番赐婚,能让章佳氏一族警醒一些吧。
“有道理,正白旗的就肖想我小舅舅,不般配。”和敬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她看向璎珞,十分满意地说道:“果然还是本宫眼光好,看来看去还是你和小舅舅最般配了。”
可不是么,璎珞勾唇一笑。
满洲八旗分上三旗与下五旗,上三旗依次是正黄、镶黄、正白。她前生虽是正黄旗的,然而不仅是包衣奴才出身,还是汉人。哪像现在,直接就是镶黄旗从一品官员的女儿,高高在上。
富察氏出身镶黄旗,因而傅恒也是镶黄旗人,所以和敬说她和傅恒最为般配,确实如此。
“打算听到什么时候?”傅恒早就注意到了听墙角的俩人,只是没有揭穿罢了。等到章佳如月走了,这才开口叫她们出来。
和敬直接笑嘻嘻地把璎珞推了出来,自己跑一边放风去了。璎珞有些无措地站在傅恒面前,这是在元宵节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一时间她既兴奋,又有种被抓住小辫子的尴尬。
“我绝对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才躲在一旁偷听的,是公主拉着我听的。”璎珞果断把和敬卖掉。见傅恒轻笑,她有些懊恼,左右都是能看出来她把傅恒放在心上的,那不如就实话实说吧。
“你被人家惦记,这说明你优秀。”璎珞说道,反正和敬之前说过了让她夸傅恒,她现在就照本宣科的开始夸,“瞧瞧这位郎君,玉树临风,颜如冠玉、貌比潘安、才胜子建,谁见了都喜欢的紧……”
比如她就可喜欢了。让人家都惦记着的人,是她的未婚夫,这同时不也说明了人以群分,她本身也是极好的吗?如此郎才女貌,让别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等等,她这夸人的词好像有点太耳熟了?见傅恒笑意更深,璎珞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去年她去圆明园的时候,坐在马车上说的话,傅恒早就听过一遍了!
夸人没夸出新花样,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这下可就尴尬了。璎珞低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边傅恒已是笑了出来:“好了别闹了。许久没见,还不让我好好看看你?”
“哪有许久没见,不过就两月。”璎珞虽是反驳了一句,不过却是把头抬了起来。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傅恒说道。
璎珞哑然,这情话说的倒是挺在理。按傅恒这意思,他俩这两月未见,竟有种多年没见的感觉。想到这里,她心中浮现些许难过——是啊,这段时间她过得太开心了,几乎都忘了在此之前,他们是真的很多年都没见过了。
那些见不到他的日子,在他离开后的五年,她又是如何度日如年的度过的呢?
为了不让傅恒察觉出她的异样,璎珞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知道章佳格格名字的寓意?”
“你都说了我才胜子建。”傅恒拿她的话堵她,颇有些自得。
璎珞忍不住想笑,但却是摆出了故意责问的模样:“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她叫如月的?压根就不熟的人,你竟然知道她的闺名。”
“这名字是阿桂大人请怡亲王妃取的,因为怡亲王之母敬敏皇贵妃出身章佳氏。当时我虽然年幼,但也曾经听额娘提起过。”傅恒解释道。
他颇为无辜地弯了弯嘴角:“若说我觉得最好听的名字,莫过于我面前的这位姑娘,是我心底最珍贵的美玉。”
璎珞者,美玉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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