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到

    唐云帆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尽管平时对他不耐烦，但关键时候总是很可靠，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唐云帆肩膀，唐时苏垂下头，不去看周围路过学生的讶异视线。

    鼻尖凑近了唐云帆的衣领，是汗与洗衣香杂糅的味道，单薄的衣服下是温热结实的躯体。

    唐时苏静静感受着，脚腕间的疼痛减轻了些。

    他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别人了。

    久到他快要忘记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回忆。

    这次也是因为唐云帆管了他的事情，差点被牵连。

    也幸好，受伤的人是他。

    虽然唐云帆总是对他摆臭脸，让他以为真的是讨厌他，可当他有麻烦的时候他却是第一个出头。

    而开学时对他表达善意的人却当做没看见走过。

    “谢谢。”他低声道。

    “麻烦精。”唐云帆嘴上说着，走路却飞快，不一会就出了校门口。

    司机看到一瘸一拐进车的唐时苏后，脸色大惊，“怎么回事？”

    唐云帆：“周叔，先去医院，路上跟你说情况。”

    实际上，唐云帆没来得及解释，唐时苏就说自己是军训太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司机担忧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在外面等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没想到还真的……”

    司机什么都好，就是话挺多。

    唐时苏也和他以前见到的同龄人完全两个样。

    除却小说里描述的圣父，他更多感受到面前的少年内敛且敏感。寻常少年人有无尽的倾述欲，丁点大的事情巴不得夸张说出去。但唐时苏不同，为了不引起麻烦……或者说规避麻烦，他宁愿忍气吞声。

    这样的唐时苏是鲜活的，不是小说里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得了，说完后还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让他不要拆穿谎言。

    其实也不难猜想，他现在寄人篱下，做事情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思及此，唐云帆内心动摇，并没有开口说话。

    他又想到了其它，唐时苏外表俊秀，看起来也让人觉得舒服，可偏偏，他是不怎么笑的。

    哪怕他有梨涡，笑起来很好看。

    前边的司机还在叨叨不停地念，后边的唐时苏小声对着唐云帆说：“谢谢。”

    又谢谢他？

    唐云帆有点烦，除了对唐时苏的同情外，他也不希望自己太过了解他。

    彻底了解一个人，就会对那个人的事情上心，唐云帆没有忘自己的目的是回到原来世界，同理心会影响进展。

    好吧，事实上已经影响了。

    他没办法做到欺骗自己，在他旁边坐着的唐时苏是个大活人，而他要为了自己的目的去做真正伤害唐时苏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那沈曜该怎么办？

    让他促成唐时苏和沈曜在一起，就是亲自把唐时苏推向火坑。

    如果……以后的唐时苏自愿和沈曜在一起，那他不会再管。

    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放弃思考，对唐时苏说：“给我看下你的脚。”

    唐时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琥珀色眼睛瞪大了些，睫毛颤了颤。

    唐云帆：“？”

    他上学时候经常打篮球，脚也扭过几次，多少能看下状况。

    唐时苏惊讶归惊讶，还是很乖巧地抬起脚，掀起一节裤子。

    他皮肤很白，所以脚踝处肿起的青紫显得有些恐怖。

    唐云帆避开伤处捏住了唐时苏的腿，想要看看别的角度。

    可唐云帆本能地瑟缩了下，对上唐云帆的眼神。

    他有种把自己血淋淋伤口撕开曝露给唐云帆看的感觉。

    他感到压抑和难受，却听见淡淡的声音：

    “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别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也是，他早就这样了。

    可能是唐云帆对待他的时候没有怜悯的态度，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人。

    他也不需要怜悯，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异类，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前面司机听到唐云帆这么说，忍不住开口：“小帆啊，你怎么回事，不要欺负弟弟……”

    他突然噤声，又说错话了。

    车内安静了下来，司机顺着导航去了医院，在唐时苏检查的时间里，打了个电话给杨婉秀说明情况。

    等到唐时苏一瘸一拐的出来后，看到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听歌的唐云帆。

    白色的耳机线贴着军训服隐没在裤兜里，他低着头，剑眉微微蹙起……不笑的时候总显得有点凶，手上捏着一个和他装扮很不搭的黑色玉石项链，盯着玉石聚精会神的样子。

    唐时苏之前就观察到，唐云帆拿过几次这个黑色的玉石项链，不像是无聊时的随手把玩，更像是……他心里一跳，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在科技发达的时代，就算是通讯，也只要手机就可以了。

    唐云帆发现他出来，站了起来，对他说：“回家吧。”

    回家。

    他注意到眼前的人放缓了脚步。

    明明是很平常的举动，在这细微之中，却摇乱了他的心神。

    回去的时候，已经到傍晚了，车窗外闪过一片片的云霞，瑰丽得像油画上的大胆色彩。

    司机又开始了说话：“小苏啊，我刚打电话给你妈听得出来她很着急，你回去跟她解释一下吧。”

    “好的，谢谢周叔。”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唐时苏恬静的面孔，忍不住心疼，这么乖的孩子……

    但他毕竟是个外人，不好说些什么。

    刚回到家，唐云帆就看到了杨婉秀，她像早在玄关门口等着，在门开一瞬紧盯着唐云帆，眼神凌厉。

    她认为唐时苏的伤是他作弄的，毕竟他一直针对她的儿子。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情绪，着急的眼神转到唐时苏身上。

    她说：“时苏，你怎么样？”

    唐云帆直接绕过他进到客厅，唐政鸣坐在沙发上，见着他说了声：“就等你们吃饭了。”

    平时做饭的阿姨这个点都离开的，但因为他们今天比较晚回来，也跟着拖了些时间。

    他们四人坐在宽大的桌子前，各自安静吃着饭，吃到一半，唐政鸣开了口，“时苏，你的伤怎么样？”

    唐时苏柔和地说：“只是扭伤了，医生说休息一星期就好了。”

    唐云帆见缝插针开口：“你只是想躲过军训吧？想偷懒就直说。”

    唐时苏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筷子，为什么唐云帆对他的态度时好时坏，他原还以为……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他呼吸有些不畅，听到唐政鸣训斥唐云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弟弟都受伤了，还有没有礼貌？”

    一般唐政鸣训斥唐云帆时候杨婉秀都会劝一劝，但这次她保持了沉默。

    “我从没说过我有礼貌吧？你不要把自己的意愿加到我身上。”唐云帆露出讽刺的笑容：“那对不起啊，我妈没有教会我礼貌，你能不能多担待一点？”

    气氛突然下降至了冰点，唐政鸣被气得说不出话，手指按着眉心。

    他们一家怎么就这样了呢？

    大概是一年前，他原来的妻子因病去世，给了唐云帆半年多缓解情绪的时间，然后他把杨婉秀接到家里，连带着的还有她的儿子唐时苏。

    但他们来了后，这几个月唐云帆处处针对，还经常晚上出去鬼混，他也因为内心愧疚所以多以容忍唐云帆。

    但大人的耐心总有限度的，他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唐时苏那样懂事。

    见没人说话，唐云帆说：“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云帆。”杨婉秀叫住了他，漂亮的眼睛泛红。

    唐云帆站着等她说话。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家总得要有个女人打理一切，我不求你能叫我一声妈，但也给我点尊重好吗？”

    杨婉秀长得很好看，说起这话来真的直戳人心窝子，唐云帆清楚她的杀伤力对男人有多大，如果他不是知道剧情，可能也被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欺骗。

    唐时苏：“妈，别说了。”

    唐云帆没想到唐时苏也掺和进来，他丝毫没给杨婉秀面子：“杨阿姨，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不是暂住我们家吗？”

    他话刚出，杨婉秀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时间，唐云帆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这顿饭吃得极其不愉快，但唐云帆心里没有特别的感觉，不过是按照人设在说话而已。

    他毕竟不是原来的唐云帆。

    上楼他洗了个澡，又趴在床上打了几个小时游戏。

    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唐云帆：……

    他饿了，本来中午就被沈曜恶心得没吃多少饭，晚饭又被唐政鸣给搅散了。

    于是开门、下楼、觅食。

    楼下的灯竟然还是开着的，唐云帆也没想着要去打招呼，怕又生出事情。

    然后，他到一楼要去厨房时候听到杨婉秀的声音：“时苏性子谨慎，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从楼梯上摔下来，肯定是有人弄的。”

    唐政鸣语气不悦：“你的意思是云帆害时苏从楼梯摔下来？”

    杨婉秀声音弱了些，“时苏是我的骨肉，伤在他身上痛在我心里，之前云帆一直命令他做事……”

    她话里话外，指明就是唐云帆做的。

    这份怀疑确实也不奇怪，毕竟唐云帆针对唐时苏所有人都看得见。

    “云帆虽然顽皮，但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唐政鸣话音落下后，杨婉秀沉默了几秒。

    “政鸣，有些话我一直藏在心里，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时苏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我在时苏十岁那年把他改姓为唐，就是想着能和你亲近一点，初中时候，他每次考试都能拿年级第一，奖牌拿了一大堆，但他一开学就和云帆一个班，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杨婉秀的声音带着哽咽，但其中的意思唐云帆听明白了。

    他现在的班级不是好的班，因为开学前有个开学考，他成绩自然分到较差的那种班级里。

    但唐时苏不一样，他的成绩很好，会和他分到一个班级里，就是唐政鸣的安排了。

    怪不得高一二十几个班，他们还能碰到一起。

    唐政鸣：“你也知道云帆的……”

    唐云帆不想听下去了，转过脸的时候却看到侧边站着的少年，他刚好站在客厅和厨房通道的夹角里，手里拿着一杯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少年也看到了他。

    眼神依旧平静，没有对自己不公遭遇露出怨愤的表情。

    更确切的说是麻木的习惯。

    但他没想到，唐时苏会向他走来，抓住他的手，然后对着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两人开口：“我是自己摔的，也是哥背我去医院的。”

    唐云帆手指抖了个激灵。

    沙发上坐着的两个大人失了形象地迅速转过头，震惊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