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檀先把自己的灵剑捡了起来。
司渝凑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头上那两只奇异的毛毛耳朵跟着抖了抖。
“师尊……”云檀没料到他真的变得呆呆的，试探地喊了一声。
司渝到底为什么会受影响？
云檀将那朵没有根茎的君兰花捏在手上端详了一会。
这花是天渊独有的随处可见的小花，倒是没有毒，只是和回梦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会加重后者的效用。
司渝出来之前就仿佛有心事，难道是他心境本来就不稳？
但是是为了什么呢……
云檀百思不得其解。
她身边，凭空出现一半妖修特征的司渝对云檀其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除了云檀叫他“小雪”的时候，他才会理会。
君兰花的花枝细弱，摇摇晃晃的，司渝的视线也一眨不眨地跟着它，左右摇摆。
这时他看着云檀要把随手把那花放下来，忽然直起身，要抬手去抢。
云檀和司渝的距离本来就很近，她又在凝眉思索司渝会失去神智的缘故，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这时冷不丁被司渝一下扑过来，直接被压在了石台上。
那上面还留着琉璃镜的碎片，云檀被残余的碎片划了一下，发出一声痛呼。
趴在她身上的银发少年立刻把本来抓在手上的花扔到一边，转过头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他毛绒绒的大尾巴还缠在云檀腰上，好像全无知觉。
“快点起来。”云檀伸手推了推他。
两人现下的姿势，几乎可以说是亲密无间了。云檀两辈子没和别人挨得这么近过，不由得感到有些不适。
此时，司渝的呼吸打在她的颈子上，那双尤带冰雪，因为懵懂却显得无情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还抬手摸了摸云檀的头。
“小雪，起来。”云檀想了想，对他命令道。
司渝这下才有反应了，他猛地一下直直地坐起来，依旧眼都不眨地望着她。
云檀连忙起身，理了理衣服，不由感到有些头痛。
“尾巴，不要缠着我。”她说着，抬起手摸了一下。
别说，豹豹尾巴毛绒绒的，还是挺好摸的。
司渝好像看懂了她的动作，有些委屈地“哼”了一声。
云檀端详着他难得一见的丰富表情，心想若是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等司渝清醒了再给他看，也不知道会不会羞愤自尽啊。
不过现下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云檀又重复了一遍。
“快点放开，小雪。”
腰上的束缚乍然松开，司渝收回尾巴，在身后甩了甩，转过头不再理她。
他头上两只耳朵也跟着抖了一下，有些沮丧地绷直了。
阵法已经被打破，只是众人现在还在秘境里。
这鬼修结界颇大，其中暗含阴阳五行奇门八卦的意象，也怪不得天渊学宫的人会在此处设置阵法。
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自来到秘境后，除了司渝，她就没遇到过别的剑阁弟子。
云檀一面算着方位，一面往外走去。
她刚走出几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头一看，司渝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背对着她坐在那阵眼的石台上，整个背影都散发出一股“我生气了”的气息。
云檀有些无奈地转回去，对他伸出手。
“小雪，快走了。”
司渝犹豫了一会，又“哼”了一声，看云檀的表情似乎有些烦恼的样子，这才别别扭扭地把手放在她手上，让她牵着自己走了。
云檀十分头痛地把这只人形大猫猫带在身边，心想，等遇到天渊学宫的人，必要让他们也吃点苦头才行！
.
等她终于破开结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一路上，司渝简直十足地展现了什么是猫咪的好奇心，如果不是他看到什么都要玩一玩，云檀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快点的。
面前是一面静谧的湖泊，湖岸边生长着柔软的绒草，清风吹拂，天幕上星光粼粼，与湖面交相辉映，如同世外桃源。
又是幻境。
这里是修真界的秘境吧？
云檀在心里腹诽，不知道的话她还以为自己在盗梦空间呢。
湖面上平滑如镜，看不到里面有一点暗流。
司渝蹲下身，看着自己的倒影。
一个银发中露出两只兽耳的少年正好奇地望着他。
司渝歪了歪头，那水中的人也跟着歪了歪头。
“小雪！”司渝指着自己的影子，对云檀说道。
他神情天真纯稚，似乎对陌生的环境全无防备。
“——过来！”
云檀忽然喊了一声，同时召出玉响萤，剑气凛冽，如同破天的月光，几乎要将夜幕划开一道伤痕。
然而还是不够快。
在她出声那一瞬间，司渝身后风起浪涌，波涛无休无止地从湖中卷起，岸边的少年眨眼间便要被吞没。
云檀睁大眼睛，看着司渝懵懂地，下意识地轻轻一抬手。
那卷起的湖波忽而停滞在半空，就像被无形的桎梏锁在了半空，随后无数水浪凝成坚冰，重重地落了下去。
这是银雪山脉的功法，千仞雪。
云檀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那边司渝因为使出了千仞雪的杀招，力量透支，从带着兽化特征的少年，直接变回了一只躺平的毛绒绒。
真是帅不过三秒啊。
她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把小雪豹拎起来抱在怀里，看向了风波平定后，湖面上现出的人影。
“——你是什么人？”
一道清寂缥缈的声音自半空中响了起来。
.
司渝感到自己的脑子里充斥着无数纷乱的讯息。忽而，他好像还在银雪山脉，是个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饭睡觉的雪豹崽崽，有人在旁边时不时地唤他的小名，小雪。
这个名字因为太像女孩，一直被司渝的父亲嗤之以鼻。银雪山脉未来的主人，怎么能叫这么可笑的名字？
后来给司渝起了大名后，就没人这么叫他了。
……
转瞬他又感到自己好像在一片冷寂的冰湖里，冰湖的水很凉，就像那一天娘亲的手一样。
那一日，双亲得知他是混血之身，既没有继承银雪山一脉妖修与生俱来的修行天赋，想如常人那般修道也十分困难，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小孩。
就连传闻中说要做他师父的剑阁大能，也因为在诛魔之战中受了伤，一直没有来接他。
……
小王子没有天赋，道途艰难，银雪山脉王室一族出了个废物。
无数流言一直围绕在他的耳边。
在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因为失望，渐渐地不再管他了。
司渝独自地长到了可以化形的年纪。
妖修和修士不同族类，计算年龄的方式也不一样。
又过了很久很久，在有几乎可以数完夜空全部星星的时间那么久之后，司渝才自己学会化形。但是他的耳朵和尾巴总是变不回去，经常被身边服侍他的人耻笑。
……
无穷无尽的恶毒话语出现在他脑海里。
“你是个妖怪，不是妖修。”
“不配做我的儿子！”
“这么难养活，还不如扔掉，让他死了算了。”
“反正以后也没用嘛。”
“白瞎了这么好的出身，怎么就是个废物呢。”
“天命！天命难违！！”
什么是天命？！
——我不是废物！
我会凝却剑心，以剑证道，成为一个像父亲，不，像师尊那样受人景仰的人。
司渝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反驳。
他看不见的心魔嗤笑一声，你是。
你不如司涵，不如沈朝曦，甚至，连云檀也不如！
——云檀。
司渝闭上眼睛，脑海里现出一个少女的面容来。
她是……她是我的徒弟。
唔，不对，她是师尊的徒弟，只是要拜在我名下而已。
……云檀好烦啊，知道他有一半妖修血脉，初见时还用这个嘲讽他。
整日里没大没小，明明他才是师尊。
她，她为什么会知道摇光峰是什么样子呢。
在星洲，也会有嵇霞的画册吗？
她一定是看过，不然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连映照心境的水镜，也是摇光峰的样子。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名字，十分仰慕我啊，司渝那时心里，现出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猜测。
哼，以往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欲擒故纵，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吗？
他不自觉地更加关注起云檀来。
可是，少女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平日里对待司渝的态度也十分坦然。
反倒是他自己，经常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唔，谁让云檀是他的徒儿呢，照顾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司渝没有注意到，在他想着云檀的种种“恶行”之时，一直在耳边说出种种诛心之语的心魔，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慢慢地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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