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瑶放下手机,回头。
然后就对上了陆晏执幽深沉敛的眼神,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陆晏执。”祝瑶喊他。
“我在。”
他这次没有故作冷淡,而是像以前一样,温和又顺从地跟她说话,像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无底线地纵容。
“你把我微信加回来,不准再拉黑我。”
“我加了。”
他早就加回来了,只是她不给他发消息,一直没发现而已。
“是吗?”祝瑶点开微信,试探地给陆晏执发了个句号过去。
这次发送成功了。
她“哦”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给他转了两万块钱。
陆晏执看到她摆弄手机,也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他点进微信,等着她的消息。
看到屏幕上的转账,陆晏执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刚才的温和消失无踪。
他握紧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陆晏执,今天你做得不错,这是给你的奖励。”
转完账,祝瑶随意开口,看到朋友圈有红点,顺便点了进去。
陆晏执看着她,眼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突然起身走出了教室。
他站起来的动作带动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时候,整栋教学楼几乎都空了,没什么声响,静得落针可闻。
教室里也只有他们这一排的灯亮着,其他地方黑洞洞的。
陆晏执一走,教室里就只剩下祝瑶一个人。
祝瑶顾不上刷朋友圈,关上手机赶紧往外跑,“哎——你别走啊,我害怕。”
刚跑出门,她看到陆晏执就在门口站着。
他整个人几乎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陆晏执,你干嘛把我一个人留在教室?突然要走也不说一声。”祝瑶不满地说道,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走廊里,只有他们附近亮着盏灯,几只飞蛾绕着灯扑腾,留下纷乱的浅色影子。
陆晏执不说话,抿紧嘴唇,沉默地盯着她。
祝瑶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过了会儿,他才启唇开口,嗓音艰涩:“祝瑶,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奴才?”
她从来不会正眼看他,只把他当成下人。
高兴了就赏,不高兴了就骂。
祝瑶奇怪地看着他,不然呢,不然要把他当成什么?
他本来就是她的奴才啊。
他的命都是她的。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祝瑶可以把其他人当成平等的人看待。
但她没办法平等地看待陆晏执。
因为他跟她一样,都来自宁国,而且她还救过他。
不用回答,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晏执自嘲一笑,眼底深处盛满了祝瑶看不懂的情绪。
他收敛起负面情绪,平静地关掉教室的灯,锁上前门。
祝瑶在一旁默默看着,走廊的灯落在陆晏执身上,给他添了几分冷。
他垂下眼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侧颜轮廓分明。
地上的影子看上去有些孤单。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看了眼祝瑶,态度又恢复冷淡,“还不走?”
祝瑶赶紧跟上。
陆晏执身高腿长,走得很快。
下楼的时候,楼梯间的灯突然灭了,祝瑶差点踩空楼梯。
“哎呀——”
听到声音,陆晏执下意识回身,想要接住她。
祝瑶扶着楼梯扶手稳住身形,用力跺了下脚,终于让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她“蹬蹬蹬”跑下楼梯。
陆晏执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向前走。
走出教学楼,离学校大门口还有一定的距离。
整个学校都陷入了黑夜当中,只有两旁的路灯亮起微弱的光。
祝瑶回头,黑漆漆的教学楼像是一尊会吃人的巨兽,她看了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走在陆晏执身边。
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今天你明明没看见,为什么要帮我作证?”祝瑶无聊地踢着石子,漫不经心地问。
她站在最后面,陆晏执站在侧面,怎么可能看得见教官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作证。”
“你作证了,你当着老师的面说的你看见了。原来你也会说谎啊。”
“……”
陆晏执忽然不说话了。
祝瑶再不上心,也能察觉出他情绪不对。
“喂,陆晏执,你为什么不高兴?”
“专心走路。”
晚风微凉,带来淡淡的草木味道,驱散白日的炎热,是难得一遇的不闷热的夏夜。
除了零星的昆虫叫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你家里不是很穷吗?我给你钱你为什么不高兴?”祝瑶抓了抓头发,又问,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语气。
陆晏执继续保持沉默,没开口。
祝瑶或许会顾及别人的自尊,但她永远不会在意他的。
他们两个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件事让陆晏执既高兴又悲伤。
高兴的是,他们共同藏着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他们是这世界上最该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悲伤是因为,祝瑶因此不会正眼看待他。
他在她眼里,永远都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杀手。
不然初中的时候,她也不会因为几句闲话,就跟他彻底了断。
“你怎么又是这幅讨厌的样子,不理你了。”陆晏执一直不好好说话,祝瑶气愤地加快脚步,走在他前面。
陆晏执反倒放慢步子,跟在她身后。
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了。
祝明扬安排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祝瑶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车子启动,她一次都没回头看陆晏执。
陆晏执慢慢跟在车子后面,走到祝瑶在的小区外面,看到她家那栋别墅亮起灯光,才转身回去。
这是他从初中起,就已经养成的习惯。
洗完澡,祝瑶收到了转账退回来的消息。
她黑着脸给陆晏执发消息:【喂,你什么意思啊?】
发送失败,消息前面有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又被删好友了。
祝瑶气鼓鼓地把手机摔在床上,身子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她在心里暗骂,陆晏执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再也不要搭理他了。
陆晏执住在破旧的老小区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推开门,屋里没有半点人气,阴冷得像太平间。
他早已习惯,像平常一样洗澡洗漱,然后关灯上床。
躺在床上,陆晏执又陷入了梦魇当中。
祝瑶以为的初遇,其实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从记事起,陆晏执就知道,他是瑶真公主未来的驸马,将来要尚公主的。
在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瑶真公主就已经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责任。
那个时候,陆晏执很喜欢去找祝瑶。
她还是个粉粉糯糯的小团子,喜欢用红色头绳扎两个小揪揪。
虽然祝瑶奶凶奶凶的,但他牢记着长辈说过的“要对公主好”的嘱托,乖乖陪着她长大,对她百依百顺。
瑶真公主会骑在他背上,揪他的耳朵,命令他走快一点。
“陆晏执,你现在是我的马,你要走快一点。”
他怕摔了她,就算被揪耳朵,也不敢走太快,小心翼翼地护着背上的她。
她爱吃甜食,可是帝后和太子担心她吃太多了糖牙齿不好,管着她,不让她吃。
陆晏执每次去找她,都会偷偷带几颗糖。
如果他没带,小小的祝瑶就会趴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他。
然后还会因为他身上太结实咬不动,把自己给气哭。
陆晏执不会哄人,只能手忙脚乱地翻墙出去,拿自己攒的银子给她买糖。
最后,瑶真公主因为吃了外面不干净的糖,身体不舒服,病了两日。
陆晏执被家里长辈抽了鞭子,满背的血,差点疼死过去。
可他心里更疼,因为他让他的小公主受苦了。
养了几日,陆晏执刚能下床,立刻苍白着脸,拖着伤体去找祝瑶。
看到她恢复往日的活力,他提着的心这才落下来。
小公主还想骑他的背,他忍着疼蹲下身子。
祝瑶刚趴上去,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她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就感觉到,身前被一片黏腻的湿意沾满。
祝瑶从他身上下去,低头看着身前的暗红。
她怕血,开始哇哇大哭。
瑶真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凶,“谁让你们打他了?不准打他,谁打的,给本公主滚出来。”
陆晏执单膝跪在她面前,抬起手帮她擦泪。
她哭得鼻尖红红的,直打哭嗝,却依然气势汹汹地要护他。
家里人称赞他,说他有心机,懂得笼络公主的心。
只有陆晏执自己知道,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养伤,也不想看到小公主为他掉一滴泪。
后来再长大一点,瑶真公主喜欢命令他去树上摘果子。
树上的果子很酸,小公主不吃,只喜欢拿在手里玩。
陆晏执已经学了轻功,身形矫健,却会在帮她摘果子的时候故意受伤。
然后小祝瑶就会给他涂药。
她动作笨拙,涂得没轻没重,很疼。
他却很开心。
再后来——
家中巨变,他从世家公子,沦落成了卖命的杀手。
他忍不住偷偷跑到宫里去看她,她却已经不记得他了。
祝瑶依然是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一日日长成明媚的少女。
他却成了地上谁都可以踩一脚的泥土,配不上她,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那些杀手们喜欢在完成任务之后,去秦楼楚馆潇洒快活。
陆晏执从来不去,他喜欢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闷酒,远远地看着皇宫的方向,想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现在在做什么。
只要想着她过得很好,就算不能陪在她身边,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却有一次,他在无边的夜里喝着酒,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瑶真公主要嫁人了。
她即将嫁给国公府的世子,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他以为自己可以躲在暗处,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够了。
可还是控制不住心里升起的贪念。
贪慕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人,是这世上最大的酷刑。
那天,其他人喊他去秦楼,他没回话。
“谁知道阙七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管他了,咱们快活去。”
那些人走后,他疯了似的给自己灌酒。
他在心里答,驸马不能纳妾,不能碰其他女人,不然公主会伤心的。
可,公主已经不是他的公主了,他却依然妄想着当她的驸马。
那夜他喝了一夜的酒,在心底一遍遍地喊她。
“瑶真,瑶真……”
陆晏执差点把自己喝死过去,到最后也没有醉。
只能清醒地承受着,心一寸寸裂开的疼。
陆晏执永远记得,家里遭遇巨变那天夜里,刀剑相交,火光通红,到处都是哭喊声。
小公主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出火海。
他们从狗洞里逃出去,她把自己藏宝贝的盒子交给他。
祝瑶满脸的灰烬混合着泪水,眼睛红肿,狼狈不已。
“陆晏执,你赶紧走,他们要杀你。你不准死,听到没。”
“嗯。”他忍着泪应下。
所以不论后来的岁月有多黑暗,只要想着她,他都咬牙扛了下来。
最后他任务失败,靠在墙上一心求死,是因为得知她跟别人定下婚约。
没了她,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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