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队伍自东熙街驶入天子御道, 却在道上被暗卫所拦。
项焉正拂衣摆的泥, 这是在山上采兰所沾, 撞见暗卫,他脸色一变。
戚慎被惊动,知道暗卫非紧急不会现身。
“王上, 属下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戚慎掀开车帘,暗卫向他禀报景辛不见了,他一震,周身拢上暴戾煞气。
暗卫在棠翠宫得到命令后便先禁军一步出发,从瞭风崖回宫与赶去的道路相反,他们在途中并没有撞见他,赶到后见现场并无打斗的痕迹, 恐知是中计了。
“而且属下们无法唤到雀影与云剑,也并无他们留下的线索,恐怕他们二人已经丧命。”
戚慎抢了禁卫的马回到王宫。
能悄无声息解决他的暗卫, 那只有两种人,罕见高手, 或他的心腹。
刚入紫延宫,顾平鱼已在门外等候,且禁卫也已回宫。
戚慎疾步坐上龙椅, 龙袍下摆都是山上沾惹的泥泞。
顾平鱼:“臣得娘娘召见,入宫后却一直没有见到娘娘,娘娘的贴身婢女道她去了王室别院,但那处并娘娘的踪迹。”
禁卫也禀道他们按景辛的命令赶去瞭风崖救驾, 才知恐怕是中计。
戚慎下令宣棠翠宫所有宫人,也在玄天门守卫那处得知情形,下令去追马车,封锁举国城门。
殿上跪满棠翠宫的人。
戚慎审视一圈:“太子与乳娘何在?”
长欢忙回在棠翠宫。
她哭哭啼啼自责解释:“奴婢清早才想起错过了娘娘的生辰,便想向王上请示是否要悄悄给娘娘准备,当时只有挽绿在奴婢身旁,她说她来准备,还说知道娘娘喜欢什么礼物。”
戚慎眉骨直跳,巨大的愤怒被他压制,他眸底煞气骇人,想亲手砍了这帮奴才,但逼迫自己强忍下。
“奴婢不知道娘娘喜欢的是兰草,若要害王上去那么远的地方找,奴婢一定会告诉娘娘的,娘娘也一定会记挂王上的安危不让您出宫的!”长欢啜泣不止,“挽绿是您的心腹,其余的奴婢都不知道了。”
留青跪在殿中:“王上,奴婢们原本以为去别院是您的命令,在宫门碰见雨珠,才知不妙。看此情形恐怕挽绿已经叛变……”可她没有证据,也不愿相信相处多年的同伴成为了敌人。
戚慎如今已经不再信留青:“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留青回忆起跟挽绿的朝夕相处,却还是没有丝毫有用的证据。
戚慎步下玉阶,冷睨留青:“你父亲是宰署属吏,兄长任西华门禁卫,寡人这些年薄待过你们?”
留青狠狠磕头:“没有,您从无薄待过奴婢,奴婢对王室真心可鉴,奴婢与挽绿绝无牵连,愿意以死明志!”她拔出腰间短刀欲自裁,但已被项焉夺下短刀。
戚慎音色森寒:“拖去刑房。”
长欢抖动着双肩,知道王宫刑房是个多可怕的地方。
殿外忽有禁卫来报棠翠宫没有见到太子与乳娘。
戚慎霍然转身,望着傻眼的长欢与寿全,暴怒到想砍了这群废物。
长欢也惊惧不已,明明雨珠回宫后便让她们候在外面,不要吵到太子。她们一直候着宫门,没有让任何人进入过。
戚慎一步步逼近长欢,他双眸狠戾,手指捏住长欢脖子。巨大的愤怒让他想毫不留情直接杀了这群愚蠢的宫人,可想着留线索,他僵硬着松开了力道。
长欢缓过来,边咳边哽咽:“都怪奴婢大意,奴婢该死!”她愧疚到无地自容,想要触柱自尽,被顾平鱼拦下。
“传寡人令,五万禁军举国寻找景妃与太子下落,加急传令于季殷,不可妄动陆扶疾,寡人要活口,他若谈判,也先照他意。”他是天子,天命加身,执掌乾坤,从来高高在上,没有像此刻这边被抽筋剥骨,如掏空了生命。
戚慎坐在龙椅上,紧捏着腰间的佩绶:“加急练兵,不得延误,凡入伍者免全家税赋,发粮二石。”他完全是在强撑,手背已经青筋暴起。
顾平鱼领命去办,施良胥也不敢耽误,刚到殿门外听完圣令,又速速出宫赶去军营。
成福带着一名宫女焦急入殿来:“王上,宫人瞧见雨珠与乳娘入了紫延宫!”
戚慎听宫女说完,眸光瞬间一亮,但很快被他掩下。
他屏退了所有宫人,打开地宫机关。
宫人说雨珠抱着太子,身后跟着乳娘,说进书房拿东西,但宫人被分派去了别处,回宫时书房已经无人,没有人见到她们何时走的。
地宫长明灯亮起,在他打开宫门机关的瞬间也听到了婴儿洪亮的啼哭,一瞬间,他如释重负。
石门缓缓抬升,雨珠正战战兢兢握着一把匕首对准空门,瞧见他一愣,瞬间哭了起来。
戚慎望见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婴儿,终于回魂瞬间。
雨珠哭着说景辛是被挽绿带走的。
“娘娘是见了您腰间的挂饰才信挽绿的话,但不知为何她只是悄悄吩咐奴婢,没有下车来。”
她若下车,雨珠还能平安回来,戚容嘉此刻还能待在王宫?
戚慎明白景辛的用心,轻抚孩子的脸颊,严声交代:“未听铃声不可出这地宫,今日起太子已经不在这王宫,已被劫持,知道么?”
雨珠与孟秋忙跪地应下。
戚慎回到书房,心脏跳动太快,血脉喷薄仿佛炸裂。
他戚慎的心腹,竟然在他毫无知觉下已经反了。他们懂他,也利用景辛对他的牵挂让她自乱阵脚。
他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局。
不管陆扶疾拥有多少兵力,都无法撼动这座王城,更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可有了景辛却不一样,她是他的软肋,她在哪,他便会奔赴哪。
顾平鱼处理完方才的一切,来到书房求见。
“王上,您不可入敌人的圈套。”
顾平鱼也看得明了,敌人早已布置好一切等戚慎入这圈套。一旦他去,会是无法估量的后果,但他还是被戚慎请出了紫延宫。
…
戚慎一直凝望着御案上的那盆兰,直至深夜,他重新诏了顾平鱼入王宫。
宫人皆被屏退在外,书房只有戚慎与他。
这是大梁史上最年轻的太宰,戚慎望着他道:“不知为何,寡人总觉得受景妃点拨之人该信。”他失笑,“寡人任命你为太宰,你也殚精竭虑,从未渎职,景妃的眼光的确没有错。”
“此乃臣的本分。”
戚慎拿出圣旨:“寡人将去陆国。”
顾平鱼面色凝重,可早料到劝不住他。
“王上,可否再等时机,也许景妃很快就能被寻到,就算景妃真的落入了陆公手上,他也会拿出筹码与您交换,我们等到那一日不迟!”
“寡人等不了,顾平鱼听令。”戚慎宣读圣旨,他已经拟定若他遭遇不测要顾平鱼辅佐戚容嘉登基,任命顾平鱼为首辅,留有五十万兵权在王都。
顾平鱼觉得他这行为有失君主的仪范,恳切再劝,但戚慎无动于衷。
圣旨已交到顾平鱼手上,戚慎挥手让他退下:“明日寡人就会动身去陆国,朝中一切,有劳爱卿。”
戚慎一夜无眠。
他不知道景辛现在在受何种苦,但落入敌人手中,她下场不会好过。满室漆黑,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就是灾星,不曾护好她,不曾护好孩子。
翌日上完朝,已有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戚慎上过朝便换下了龙袍,坐上御銮,带领二十万精锐征伐陆国。
征伐之由:陆国诸侯恣行,私造谶言,挟王后与太子篡权,危祸朝纲,奉天命伐诛。
举国哗然。
……
几日后,一辆马车穿过陆国重重紧锁的城门,畅通无阻,驶入螺州行宫。
诸侯国的行宫也建立得富丽堂皇,宫女穿行在一间隐蔽的宫殿,端茶送水,推门鱼贯而入。
两名守在殿中的宫女细声交谈。
“午时了,她还不曾醒,可否再叫太医?”
“刘太医刚刚说过快要醒了,再等等。”
宫女探头痴痴望着床帐中的人:“不如我去摇醒她?”
另一宫女有些紧张,也有一丝害怕:“早听闻天子的景妃貌美如妖魅,她若醒来不会生气处死我们吧?”
那宫女不管了,掀开帐帘坐到了床沿,伸手时到底还是瑟缩了下,仍有些胆小。
她终于鼓足勇气拍了拍床上之人的脸颊,但也只敢轻轻一拍。
她想摸。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貌之人,借着摇醒的理由,她终于可以摸一摸这样美貌的脸。
指腹柔滑细嫩,这肌肤软得不像常人,完全像个婴儿。
就在宫女想伸手再往下摸一把时,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她吓了一跳,跌倒在地毯上。
殿门外也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男人嗓音清润。
“醒了?”
两名宫女忙跪地行礼:“回君上,主子刚刚醒来!”
景辛被禁锢住了。
准确来说,她终于睁开了眼,帐顶华丽,但她只能转动眼珠,而无法坐起身,连手指都无法动一下。
她浑身无力,眼见着床帐被一只清瘦的手挑起,入眼便是陆扶疾温润噙笑的脸。
果然是他。
多少天了,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到了这里?这是哪?
她冷冷盯着眼前的人。
陆扶疾一身诸侯蟒袍,王冠高束,墨发垂下,整个人也是清朗如玉,他有一张儒雅无害到干净出尘的脸。可是景辛却觉得恶心,这个人竟能伪装到这种地步,戚慎至少有喜怒的表情,可这张年轻的脸上只能看见笑,这才是把锋利刀刃藏于笑容底下的人。
景辛张着唇,却骂不出一个字来,没力气。
陆扶疾坐在床沿,噙笑的眸底是一片赏激之色。他目光一寸寸流连在她脸上,手指自她脸颊掠过,挑开衾被,见她美目慌乱恼羞,唇角笑意更甚。
景辛没有力气骂出来,张着唇急促喘息。
“你侍奉他时,是不是也会这样喘?”
她恨不得把目光变作一把犀利的刀子,扎死这个恶心的坏人。
陆扶疾依旧保持着愉悦之色:“戚慎已于九日前动身出发来陆国寻你,你猜他途中都遇到了哪些伏击,受了几处伤?”
景辛怔了瞬间,眼眶里热泪涌上,她不想戚慎中计。
就算陆扶疾用她要挟戚慎,也不会真正把她还给戚慎,他一定是想用自己当诱饵,引戚慎踏入早已设下的陷阱。
“你是不是猜到,孤用你为饵致戚慎于死地?”陆扶疾轻笑,“是啊,你的确是孤的计划,不过你放心,梁室灭后,孤不会杀你。”
他手指捋过她额头的发丝:“你该庆幸你有这张脸,美貌让你逃过一劫。”
景辛眼中都是恨意。
陆扶疾唇角轻扬:“想不起来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慢慢想,在孤这里,你多的是时日。”
殿外传来挽绿的声音,有武将求见。
陆扶疾起身离开了寝宫。
景辛望着他背影走远,见挽绿端着汤药来到床边。
她瞪着这个帮凶,对挽绿喂到唇边的汤药不喝,紧抿着唇。
挽绿面容冷静,不复在棠翠宫中的笑脸:“主子不喝药,便无法恢复力气,你服药太久,这是补充你体力的药。”
景辛不再抗拒。
她以为这药还是要将她灌睡。
她想恢复体力,她必须离开这里。
平躺着喝药,她毫无意外地呛到了气管,想咳又没有力气,险些被憋死。
而挽绿也似乎记着那一簪子,没有扶她起来,依旧继续这样给她灌药。
她什么都不想去介意,大口咽下这碗苦涩的药。
脑子里毫无关于原主与陆扶疾的记忆,自从她去年梦到原主在梦中与她告别后似乎原主的记忆就一点点从这身体里剥离。
景辛努力回想,终于忆起许多关于原主的回忆,可是与陆扶疾有关的她却还是毫无印象。
景氏一族曾是弥国触怒诸侯的高门大户,原主的父亲官至司徒,母亲是举国数一数二的美人。落难后原主几经颠沛了四年,出落得越发动人,母亲为掩饰她容貌每日用泥灰为她擦脸,她一直都是个脏兮兮的姑娘。可纵算如此,原主还是因为妖娆有致的身段被人发现,遭邻里商贾强抢,母亲带她拼死逃离,触井身亡,她被好心人救下来,安顿在客栈。
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原主彻底失去生存的能力,好心人给的银子用光,母亲留下的钱财也终于用尽,她想随便嫁个富绅过活,意外被举国张榜选美的周普看上,就这样入了弥国王宫。
原主害怕周普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而舍弃她,从来没有透露过身世。周普那时刚为新君不过三年,也不曾查到她的底细,为她编造了一个清白的书香背景,让人培养她琴棋书画与床笫媚术,顺利将她送入了大梁王都。
景辛想得头疼,仍旧没有想到关于陆扶疾的记忆。她只记得陆扶疾与周普关系友好,但在弥国王宫时也并不曾见过陆扶疾。
挽绿来喂她用膳,景辛大口咽下,但平躺着咽得慢,挽绿的每一口饭却又喂得急,她被迫吞咽,虽然难受,但只想快些恢复体力。
两日后,体内药性逐渐消散,她终于能行动自如。
她下床走动,殿内只有两名宫女侍立,见到她又畏惧又好奇,甚至撞上她视线时也会红透双颊。
景辛冷睨着她们,两人飞快垂下头不敢再看她。她不知这具身体的美貌对女子也这么有杀伤力,沉思片刻,勾起红唇。
“过来。”她坐在美人榻上,“我睡得久了,你们为我捏捏肩可好。”
两人上前为她按肩。
景辛语气温和:“只有你们看着我?”
“回主子,门外有士兵。”
景辛暗恼,正想再问些其他的,挽绿进了寝宫来,身后跟着摆膳的宫女。
她今日已经能自己动手吃饭,没有再任由人喂。
而这两日陆扶疾也不曾来过这里,他不来她便无法知道外面的消息,不知道戚慎如今如何。
挽绿在旁摆膳,景辛安静吃起满桌菜肴。
今日已经有她爱吃的海鲜,她没有拒绝,把挽绿剥的虾都吃进了肚子里。
这是她吃得最多的一顿,甚至有两道菜都只剩光盘。
吃饱后,她站起身,揉捏了下手指关节,扬手给了收拾碗筷的挽绿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宫人都愣住,只有刚跨过屏风现身的陆扶疾始终噙着那抹不动如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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