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园的主厅内, 不久前还其乐融融,温声软语, 此刻终于完全冷了下来,那些摆在矮桌间尚在绽放的花朵似乎都感受到了冷意,耷拉着脑袋,静静聆听。
崔尚书的一众家眷家仆,此刻已经被沈充全数带了回来。
永安公主抬手摔了桌上的压手杯, 厉声喝道:“你们把我赵棠华的别院当成了什么地方?”
这位端庄雍容的公主并不只有表面的皇家仪态,她早些年帮助皇帝登基时,雷厉风行,飒飒英姿, 是在座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的。
这些年, 因为和宜平候膝下无子, 一直诚心礼佛, 乐善好施, 成就的美名才给人一副亲切和善的面貌。
此刻她威严凛然, 当下就有不少娘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那于鸿才似乎也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就要跪下,但见厅上许多娘子, 突然冒出来的虚荣心又让他生生忍住了。
赵棠华果然先指着他的脑门问:“于鸿才, 你先来说,你都闯下了什么祸事?”
于鸿才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找永安宫主来评理,但真到了公主面前,却缩着脖子怂的像个鹌鹑。
他紧张地原地挪了两步, 躬身先是给公主行了个大礼,然后才咬牙道:“公主明鉴,我也是被冤枉的,我好好地来参加春日宴,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徒惹事端呢?起因完全是因为我先收到了沈家娘子的书信,说是对我仰慕已久,希望能借着春日宴的难得时机,私下一见。”
他说着说着就来了底气,干脆一指刚刚被松了绑,此刻正跪在前面的婢女道:“喏,就是她,她说是偷偷替她家娘子送信给我的,求我定然不要辜负她家娘子一片心意。今天又是难得的春日宴,我怎会拒绝娘子的恳求,自然就欣然赴约去了波心亭。”
他话锋一转,猛地瞪向坐在一旁方桌后的沈玉昭,谁成想却看到郑元英燃烧着怒火的锐意双眸,立即吓得又缩回视线,忙道:“谁成想去了,我先见到的是这位……”
他一指齐慕柔:“是这位娘子,我误以为她就是沈玉昭,才上前搭话,生出了些许误会。”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位是齐家二娘子,竟然是德妃的娘家,他今天真是出师不利,会惹出这些麻烦,全然都怪沈玉昭这死丫头。
“可谁成想,沈玉昭现身后后,矢口否认与我之约,反悔不成,竟然还趁我不曾防备,将我推入湖中,险些害了我的性命。”他恼怒道,“我这才与她起了冲突,还盼公主殿下给我做主,还我一个清白。”
他一个男子,在层层女子的围观中,竟然声讨要一个清白,当真可笑。
可笑之余,众人也免不了侧目,瞧他说的有因有果,难道沈玉昭真的私下相约,想要和这于鸿才幽会?
果然,他说完,永安公主冷笑一声,显然对他没什么可信度的名声丝毫不以为意:“你说沈玉昭传书与你,书呢?”
于鸿才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一抖手腕将帕子展开。
素白绣花帕子早就糊成一团黑色,隐约有几笔重的痕迹,也根本分不清是什么字了。
于鸿才傻了眼,这才想起自己落了水,身上湿透了,这帕子上的墨迹也被浸得糊了。
他气得脸色涨红,一把将帕子仍在了地上,愤然指着沈玉昭道:“总之,就是她,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我是被算计了。”
沈妙妙端坐在郑元英身旁,面色冷静。她心中冷笑,于鸿才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话说得在理,他确实是被算计了。
赵棠华听他说完,转而看着同样跪在地上的霜儿,问道:“你是花圃里的杂役,是叫霜儿吧,你把你今日所见所闻,说出来,给她们听听。”
霜儿在永安公主寻人的路上已经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了,此刻也不那么害怕了,便又将有人冒充公主身边侍女让她带沈家三娘子去波心亭,后沈家三娘子见齐家二娘子被歹人欺负,不顾安危奋力去救人的事情,前前后后地说了一遍。
她思路清晰,仿佛是给人指了最近的路一般,直接指着身旁的女子道:“就是这位姐姐,说她是殿下身边的侍女,让我给沈家娘子带路的。”
闻言,那婢女一抖身子,干脆伏下身子跪趴在地上。
永安公主却没有看她,反而望着一直站在一旁的崔灵心,淡淡道:“关于这点,崔家娘子可有话想说?”
崔灵心此刻完全白了一张脸,她先是不敢置信般地盯着齐慕柔,仿佛不明白齐慕柔为何会去找沈玉昭,然后又望着自己婢女的背影,满脸震惊。
公主问话,她茫然地抬起眼,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殿下,灵心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在宴会上说错了话,被母亲训斥后,才恍然发现自己一时冲动酿成了大错,本来是打算回府闭门思过的,谁成想我和母亲被沈家二少爷拦下,不让我们离开……”
她有些无措又害怕地环顾这四周望着她的人群,最后又缓缓看着自己几乎趴在地上的婢女,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石榴为什么没和我们一起离开,是谁把她绑起来的?”
呦,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听着以为这一园子的人,欺负一个小小婢女呢。
赵棠华冷笑一声:“既如此,那我们就来听听你的婢女怎么说?”
赵棠华的目光终于落在底下那个卑微的身影上,她目光如炬,却是笑了:“你这小小的婢女,对我这园子倒是熟悉的很,穿梭自如,一来二去竟然毫无阻碍一般,别说真的是我身边的婢女,就算是我自己,如果不是仔细测算过距离时间,预先找出最合适的路线,也没办反在短短时间内,从东到西往来,甚至还给人传信呢。”
她声音减缓,徐徐道:“你来说说,是我这园子管理上松懈了,还是你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
众人听了公主的话,也忍不住在心里犯了嘀咕,一边是给花圃的外仆假传公主旨意,一边是去到另一面的园子里给这于鸿才传了书信,这可不光是精心设计的问题了,这要是没有秀园里详细的方位布局,可不是一个婢女能轻易做到的。
难怪永安公主大发脾气,这除了陷害人外,还直接触了永安公主的逆鳞了,心思竟然动到了公主的别院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那名唤石榴的婢女伏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半晌吓得呜咽出声:“公主殿下饶命,奴婢、奴婢不敢说。”
公主轻笑一声:“你在我的园子都能行走自如,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且说来,我听着就是。”
石榴慢慢从地上直起身子,擦了擦满脸眼泪,害怕地朝着沈玉昭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下定决心般道:“公主殿下,奴婢都是受人指使,今日这些事情全都是有人安排好了,让奴婢做的,不想事情败露,奴婢反倒成了替罪羊,如果公主能给奴婢做主,保奴婢家人平安,奴婢愿意将事情全盘托出。”
赵棠华垂下目光,这婢女长相清秀,眉间一点红痣,更是惹眼。即便她此刻一脸无助可怜,却也掩盖不了眼中闪过的深重心机。
赵棠华冷声道:“这春日宴虽说是我们妇人娘子们间兴起的赏春活动,但也算是大虞国的难得节日,别说是我,就是今日陛下在这里,也容不得有人借着春日宴的名义,兴风作浪,你也不用提什么条件,今日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实话实说。”
石榴浑身一颤,急忙又磕了两个响头,哭着道:“我说,我说,殿下,我却是受人指使的。”
她哽咽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崔灵心,心道,看吧,天道好轮回,让你心生嫉妒,狂妄自大,甚至胆子大到如此地步,竟然敢在这春日宴,公主的秀园里动手动脚,如今事情败露,看你如何收场。
那边,石榴缓了口气,慢慢道:“指使我的人是——是沈家的三娘子,沈玉昭。”
她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呆立当场,一厅的人仿佛都成了雕像,一动不动。
诺大的主厅内,空气凝固了,只剩一片死寂与惊愕。
就连当事人于鸿才都懵了,等会,让他捋捋,是谁要陷害谁?
沈玉昭指使崔灵心的婢女来陷害她自己和人幽会,最后还要把事情闹大?
这是不是太疯狂了?
穿着五色罗衣,被她母亲紧紧护进怀里安慰的齐慕柔猛地转头去看沈玉昭,一脸的不敢置信。
给了永安公主面子始终保持沉默的郑元英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拍桌案,怒道:“胡说,你满嘴胡言,我儿是如何能指使你一个崔家的婢女到处使坏的?”
她情急之下,将平日里对女儿的昵称都顺口说了出来,众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沈玉昭。
苏茗雪和沈妙妙连忙替她顺气,沈妙妙悄声道:“母亲勿急勿气,我有办法的。”
她说着握住郑元英的手,轻拍着安抚,却又转头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婢女。
石榴被吼了一句似乎受了惊吓,又开始呜咽。
永安公主笑了,声音倒是轻柔了许多:“哦?你说这话可真是有意思,然后呢,沈家的三娘子是怎么指使你行事的?”
石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回殿下的话,其实……其实今日这春日宴上的一切事端,都是沈三娘子策划好的,从崔娘子献簪,到波心亭的混乱,这些所有事都是……都是沈家娘子一手设计的。”
她话音一落,呆立的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沈妙妙挑了挑眉。
哦?她倒是小看这婢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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