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春熙街上的德旺楼是京城里盛名远播的酒楼, 先不说酒菜如何美味,就是单看外观, 飞檐斗角,攒尖楼顶无不精致。金色琉璃瓦屋面配上色彩艳丽斑斓的雕梁画栋, 气势恢宏无比。
沈妙妙随着沈充和沈定来到德旺楼楼下的时候, 也不禁为这雄伟的建筑内心赞叹一声。
在天子脚下,建一座这样的楼宇, 这徐家确实也非一般的商贾人家。
沈充扶她下车时,不忘小声叮嘱道:“我之前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要是回去你少了一根头发, 我就得举着老三的鞭子亲自递到父亲面前了。”
鞭子的主人正牵着马, 闻言不禁浑身一抖。
他可是有许多年没有尝过自己鞭子的滋味,真是打从心底里不想回忆那滋味的沈定,立即跳到沈妙妙身边道:“三姐,你放心,我今天就是你的尾巴,等二哥走了, 我眼睛就长在你脚底下了。”
好好一个英俊少年,文字能力就差了一点, 沈妙妙心里再次升起让他好好读书的念头。
想来让大哥给他找个好老师,应该不是难事。
她叹了口气道:“我不过就是出来和人见个面, 没有必要如此劳师动众,还要二哥和三弟陪我,也不是来与人吵架来了。”
放在现在, 这不过就是咖啡厅里的一场简短商务会谈,更何况她也没有做生意的念头,不过就是和买家老板的一次友好沟通,家里人那担忧得不得了的表情可真是让人无奈。
大虞国对女子的管束并没有那么严苛,男女大防也没有到老死不相见面的程度,否则也就不会有官方承办的春日宴一说了,只是沈玉昭毕竟很少出门,除了她自己,没人对她放得了心。
“知道你有分寸,但毕竟是要见一个男人,有我和三弟在场更合适一些,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注意点总是好的。”沈充说着顿了一下,放低声音道,“一会儿你和徐敬聊完,第二场我就不参加了,让安之陪你就好了。”
沈妙妙瞧了他毫无波澜的神色,了然点点头,暗自叹了口气。
沈定并不明白两人话中的含义,只以为沈充有其他要事,拍着胸脯保证道:“二哥你放心去办事吧,有我在,肯定会保护好三姐的。”
沈定这一年跟随沈成远守卫边疆,在陇宗城接到沈玉昭被退婚的消息时,他先是气得抽倒了院子里的三棵树才罢休,后来听说三姐病倒,除了恨不得扒了赵伯希的皮,更多是心疼,回来的路上一直担心,还不知三姐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但真见了面,沈定神奇地发现,他的三姐不但身体比之前强健了不少,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伤心,甚至话也多了起来,笑容也跟越发好看了。
那狗屁的赵伯希就像颗球儿一样,被踢出了他三姐的生活,这样简直是大快人心,他虽然不能亲自抽那混蛋一顿鞭子,但这样也痛快了不少。
沈定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过去了之后,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要像父亲说的那样,赶紧给她姐姐找一个比赵伯希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良人才行。
听到二哥嘴里跳出来男人两个字眼儿,他立即眼珠一转,有了计较。
德旺楼的掌柜的,今日不同以往一般站在柜台里算账。他一早就恢复了年轻时伙计的模样,微弯着腰站在楼门前,可视线没有落在往来进出的食客身上,反而是一直望着远处的街道。
直到一辆马车徐徐朝着酒楼驶来,掌柜眼中精光一闪,随后转身快步走到坐在大厅里正喝着茶的年轻人身边,低声道:“公子,人似乎到了。”
桌前的青年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肤色稍白,俊逸中透着温和雅致。闻言,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沈妙妙下了马车没走几步,便从酒楼里迎出来几个人,为首的青年虽素色布衣,但气质非凡,先是看了一眼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充,随后目光才移向沈妙妙,躬身郑重地行了一个拱手礼,道:“沈三娘子,久仰大名,徐敬有礼了。”
沈妙妙也福了身,在京城里坐拥十几家店面,涉及吃穿用行各个领域的商业巨贾徐家的公子,却穿着布衣,如果不是身后跟着酒楼的掌柜,走在大街上大概没人能想到这位的身份。
自古以来商人重利是自然而然的,在大虞国追求奢华的风气下却仍能保持低调的商人可不多。
甫一见面,这位面带笑意的徐公子就给沈妙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徐敬亲自迎接,引着沈家三位贵客上了楼。
德旺楼的三楼明显要更幽静闲雅一些,宽敞的长廊,精致的雕花门窗,隐蔽的转角,无不展示着这里是贵宾会员区。
沈妙妙心中忍不住点头,这德旺楼并不是徒有虚名,不同层次的顾客需求都照顾的周到全面,针对不同的需求服务也有着不同的应对之策,这种灵活的理念也难怪徐家的生意做得大。
他们在正中的一间房门口停了下来,徐敬亲自推门,转而笑道:“这是德旺楼里最大的房间了,今天虽然预定的人多,但是这间特地留给了沈三娘子。”
毫不意外,这德旺楼也是徐家的产业。
沈充淡淡道:“徐少爷太客气了。”
等房间门关上,站在外面的掌柜才暗舒了口气,他对身边的得力伙计低声叮嘱:“去,告诉大家今天都仔细着点,到这三层都给我把声音放轻了,可别打扰到少爷谈正事。”
伙计立即应是,他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家少爷亲临,想了想又道:“掌柜的,今天这三楼可都满员了,邓家少爷,亓家公子,想要绝对安静也是不可能的。”
掌柜的无语地拍了伙计的脑袋一下:“我是让你们小心伺候着,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还能不让客人说话。”
掌柜的转身下楼,心里也犯嘀咕,怎么都赶到了这一天,别人还好,那邓家的大少爷可是花天酒地惯了,可别惹是生非才好。
房间内,徐敬请沈妙妙三人坐定,才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妙妙作为今天被邀请的对象,先开口道:“承蒙徐公子抬爱,玉昭应约来的晚了,还请勿怪。”
“沈三娘子客气了,是我受宠若惊,没想到三娘子竟肯赏面相见,徐敬万分荣幸。”
这位徐少爷外表不凡,说气话来也温软随和,丝毫看不出那信上字迹龙凤凤舞奔腾恣意的性格,沈妙妙倒是有些意外,也觉得分外有趣。
沈充抬手喝了口茶,并未开口,他今日来只是旁观,之前在安福寺一直是他替妹妹传信,也知道这徐家少爷是打的什么主意,只要他不说错话,自己是不会随便插手的。
毕竟,这一切也都是妙妙的本事。
坐在沈妙妙右边的沈定此刻则专注地盯着徐敬看,他警惕又略带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徐敬仿佛没有觉察到,笑着和沈妙妙交谈。
“三娘子技艺非凡,送给琳琅记的花簪,徐掌柜和我都感恩于心,原本就是想着收于宝阁之中,作为琳琅记的珍藏品,永不出售的。”
他顿了一下,轻柔的声音放低了一些:“不曾想三娘子宅心仁厚,竟是替琳琅记着想,三娘子的花簪,我琳琅记的工匠仿制得只有其形未传其神,确是辱没了娘子的原作。”
生意人说话果然就是委婉,沈妙妙笑了笑:“徐公子不必如此自谦,京城里的夫人娘子也都是火眼晶晶,光是打着沈玉昭的旗号有什么用,还不是琳琅记多年的金字招牌,信誉无暇深入人心,再者,店里师父们制作的簪子我也见过了,工艺精湛,造型漂亮,价格又不贵,这才会如此畅销的。说起来,玉昭也没想到徐公子会采纳我的建议,这种限量出售只怕在贵店还是第一次吧。”
沈充喝着茶,沈定看着徐敬,目光又悄悄移到自己三姐身上,有些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他三姐和这人应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聊得好似丝毫没有障碍,不像是陌生人呢。
他审视的目光渐渐变的疑惑起来。
那边徐敬也低头笑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如此不拘小节又妙语连珠,原本就好奇能有这样手艺的将门之女会是何模样,见了真人,又觉得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却又毫不意外。
“三娘子不仅手能粲莲,就是想法也是别人所不及的,徐敬除了佩服,真是不知如何形容。”
他抬头望着沈妙妙:“如若三娘子不嫌弃,以后店里收了好的原石材料,切皮打磨后,都会先给三娘子留着,要是三娘子有任何需要琳琅记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无论是我还是徐掌柜都会无条件地帮三娘子排忧解难的。”
徐敬有一双温柔的浅褐色眸子,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弯眼角,像是含笑的模样,他语速又缓,声音温和,这些看似你来我往的交易,由他口中说出,便仿佛真的是诚挚的许诺。
“可是,我以后也不一定就会再做簪子呢。”沈妙妙笑道,“到时候只怕要让徐公子失望了。”
徐敬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了起来,他这次的笑才像是发自肺腑,多少带着点快意和爽朗。
“三娘子果然一针见血,既如此徐敬也不绕圈子了。”他双眼明亮,坦白道,“原本娘子此番偏爱相帮琳琅记,徐敬除了感谢,万不该再有任何奢想,但也正是我琳琅记挂出了如今炙手可热受妇人们追捧的沈三娘子的亲手之作,声名大噪之际,却也出了一些麻烦。”
他说这话,沈妙妙挑了一下眉,沈充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徐敬道:“琳琅记除了制簪卖簪外,其实还有诸如修复、改制旧簪,以旧换新这类业务,平日里,要求改制发簪的业务并不多,可自从店里摆上了娘子的花簪后,这要求改制修复的人突然暴增了起来,这还不算完,这些夫人中很多人明里暗里都是点名要求沈三娘子为她们改制发饰的。”
徐敬说到这里无奈地皱了下眉,也不等对面明显沉下脸不悦的两位沈家少爷开口,便先道:“这自然不合情理,别说是沈三娘子,就是店里的工匠师傅们也不会如此就被随意指名使唤的。”
“这样的情况其实持续有一段时间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概是有人误会了我们与三娘子的关系,由徐掌柜出面解释倒也无妨。”徐敬抿了下嘴唇,叹着气道,“这些我们倒也能够应付,真正麻烦的是另外一件事。”
沈妙妙也没想到,她这“名人效应”竟能达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徐敬一个商人会想要约见她一个官宦之女,估计是实在不好解决。
于是,她问道:“不知是何样的麻烦事,可是与玉昭有关?”
徐敬苦笑着摆手:“其实是近日,琳琅记接到了一单订制簪钗的生意,前来要求订制发簪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亓桓的夫人,她想要琳琅记给她订制一套三支的发簪,送给和她交好的两位夫人。”
这样听来,不过是一次正常的订单生意,不外乎前来订货的夫人身份高了一点,但既然能让徐敬这样的人束手无策,想来还有下文,沈妙妙便认真地听着他把话说完。
徐敬叹了口气,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如此犯愁,据我所知,这位亓夫人确实有两位交好的姐妹,分别是苏太傅的夫人和杜国公的夫人,当年这三位夫人还未出嫁之际也是十分要好的姐妹,但不知因为什么,后来这苏夫人和杜夫人却生了嫌隙,这许多年是一直没有往来过的。”
“只怕亓夫人也是想借这次苏夫人的庆生之日,缓和她两位姐妹的关系。但……”徐敬苦笑着揉了揉额头。
沈妙妙了然,把他的话接了下去:“但一套三支的簪子,如果制成完全一样的款式,说不得会惹得原本心有芥蒂的两位夫人更是不快,但制成同一系列,款式相近又各具特色的簪子却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制簪是小,关键要看如何设计这套簪钗。”
徐敬惊喜地望着她,满眼赞赏又隐含期待:“三娘子通透,确实如此,因着这,琳琅记的匠人师傅们提交了好几款方案,但我看了后都觉得行不通,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位徐少爷虽并未提及,但沈妙妙也明白,那位亓夫人未必不是听到了沈玉昭的名字,才想到琳琅记的。琳琅记虽说生意火爆,但到底是商人,终是无法强硬拒绝官家夫人,更是得罪不起一连三位的权臣勋贵之妻,这单生意一个弄不好很有可能不是砸了招牌,是连招牌都没了。
也难怪徐敬会如此迂回地和她说明此事了,如果换成别人家的娘子,只怕也不想掺和进这样的陈年恩怨中。
沈妙妙转头看向皱眉的沈充,问道:“苏太傅的夫人,不就是大嫂的娘亲吗?”
沈充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竟然还有这种事,就是不知大嫂知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朝着徐敬微微一笑,沈妙妙没有犹豫道:“徐少爷不必忧心,当日你也未曾见过玉昭,却也能相信玉昭,将花簪摆在店中,用了我说限量销售的法子,如今要是徐少爷信得过我,替亓夫人设计发簪这件事,我愿意一试。”
徐敬瞪大眼睛,猛地起身:“三娘子,此话……”
他收住话尾,立即改口并朝着沈妙妙鞠了一躬。
“徐敬在此谢过三娘子了。”
沈妙妙也站起身:“徐少爷,玉昭还有个不情之请,这簪钗即便是由我来设计,但仍是琳琅记所制。”
徐敬抬头,正对上沈玉昭一双清明了然的妙目,愣了一下后,终是点头微笑。
得了沈妙妙的回答,徐敬似是十分高兴,不由地坐下来又和沈家兄妹闲聊了一阵。
他见多识广,说话又好听又温柔,倒也并不乏味。
只是眼看着到了时间,一旁的沈充不得不提醒道:“妙妙,二哥还有事,就不在这儿陪你了,一会儿你早些回去。”
徐敬听琴音而知雅意,知道自己今日话多了一些,倒是难得脸上出现了不自在的神色。
“是我耽误三娘子的时间了,听闻三娘子一会儿还有客人,这房间就留给三娘子,我这就告辞了。”
沈妙妙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徐公子了,改日我们再约。”
她本是一句客气,就像是客户握手道别时候的下次合作,谁知徐敬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娘子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似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随后突然一笑:
“那荣锦就等着三娘子的消息了。”
一旁的沈充皱眉瞪了她一眼,快走两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沈妙妙偷偷吐了下舌头,送着二哥和徐公子一起出了房门。
他们谈话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回过神来方觉得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亓晏带着一众书院的学生上楼的时候,杜衍走在最后面。
他一边走一边望着楼下大厅一桌桌的客人,仔细地看了他们桌上的饭菜和衣着后,才上了楼梯,转过转角。
德旺楼这等地方,并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如果不是老师给他们派了任务,让他们主持这次雅集,又因为亓晏包揽了组织事宜,将地点定在了此处,平时这德旺楼他大约是主动踏入一步的。
德旺楼的三楼显然是更为幽静的楼层,厢房都各自隔开,小二行走轻巧缓慢,想来这里面坐着的,也都不是一般身份的人。
杜衍走过一间包房,从背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没有回头,望着消失在转角的学生的身影,仍旧慢悠悠地向着走着。
突然,他听到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道:“徐公子慢走。”
杜衍猛地顿住脚步,他合上手里的执扇,盯着手里竹制的扇骨,支棱起耳朵。
半响,那声音才又道:“老三,你眼睛就老实长在原位吧,不用盯着我脚下,也别总愣头愣脑地盯着别人看。”
杜衍转身,一个女子的倩影映入眼帘,她此刻正弯腰越过栏杆朝着下面挥手,身边还站在一个少年,抱着手臂,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杜衍微微侧头向下望去,隐约看见了两个男子正从空无一人的楼梯朝下走着,其中一人还抬手向上挥了挥。
他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杜衍立即深吸了口气,将这莫名的感情归为又没有将那应该归还的簪子带在身边的懊恼。
半晌,那女子又朝楼梯上望了望,才转过身。
她看见自己后似乎是一惊,随后立即笑道:“杜公子,好巧啊。”
杜衍将执扇握在掌心,双手背在伸手,古井无波道:“是啊,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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