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花魁夜(三)

小说:我佛不渡穷比 作者:入野自由
    韩修离与和光认识三十多年, 他似乎被时间留在那个时候。

    他的修为一直在她前头,可是她的脑子远远把他抛在后面。

    面对同一件事, 三十年前他只会拔刀,现在他拔刀的速度更快。

    而她,从最初的鲁莽,开始学会思考,手忙脚乱地解决一件事之后,马不停蹄地收拾残局。到现在, 她可以胸有成竹地完美解决一件事。

    这种剧烈而明显的变化,在他心底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饮下迷魂香,睁眼见到桃花树的那一刻,他愣了愣神, 心里还是觉得可以接受。

    她顶着一头狗啃的碎发,邋遢地穿着一袭白色僧袍, 左肩到胸部以下大喇喇地敞露, 锁骨以下绕着一层层绷带,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猴子。

    羁傲不逊四个字,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如今的她温文尔雅,却还是掩藏不住那颗野猴子的心。就算野猴子穿得人模狗样, 顶着一张笑脸打交道,实际上野猴子只想把城市搅个天翻地覆。

    故事同回忆里一般进行着。

    他们吃鸡被李禅主发现,一刀串成糖葫芦钉在树上。

    李禅主顶着鸟窝头,懒懒地系着里衣, 露出结实的大腿和迎风招展的腿毛, 似乎刚睡醒就急匆匆赶来。他抽回剑, 丢下一个嫌弃的眼神。

    “小子你上嗔怒峰, 专门来偷我的鸡”

    韩修离连忙回道“晚辈失礼了, 对前辈的鸡绝无半点企图。”

    李禅主冷眼看他,“是吗小子你嘴里的是什么”

    什么我嘴里

    难不成是油没揩干净

    他抬袖蹭了蹭,蓦地胃里一阵翻腾,异物经过肠道、喉咙一路向上,涌进嘴里,不停变大,塞满了嘴,撬开牙齿,企图钻出去。

    那玩意儿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的牙关撑不住了。

    垂眸一看,嘴里冒出两只爪子,扒住他的上下唇,一只红冠鸡头蹭得钻了出来,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看他,喔喔一声,打了个长长的鸡鸣。

    在他惊恐的目光下,鸡嘴里吐出了人话。

    “我的屁股呢”

    韩修离心里一个咯噔,完蛋了。

    和光一开始就把鸡屁股丢给他,这时怕是已经消化完了。

    “在这。”

    和光一脸胸有成竹,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眼前。

    他松了口气,难道鸡屁股在她手里关键时刻她还是靠得住的。

    他定睛一看,眼前一黑,和原地去世就差那么一丢丢距离。

    她掏出一面镜子,镜面上赫然映着咯咯笑的红冠鸡头,以及咬住鸡头的鸡屁股。

    他的脸变成了鸡屁股

    “啊”

    他瞬间被噩梦吓醒。

    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挖了渣渣光的祖坟

    回到现实。

    过了片刻,和光幽幽醒了。她摸摸后颈,扭了扭脖子,怎么觉得有点疼莫非梦境的痛苦会带到现实

    包间已经整理干净,恢复原状。

    韩修离蹲在墙角,捏着一块镜子,紧紧地盯着,似乎生怕镜中钻出什么东西,他不停地摸脸。

    和光不解地瞥他一眼,随口调戏道“哟,怎么还照镜子了心上人嫌弃你长得丑”

    闻言,韩修离像是被定住一样,浑身一怔,接着他缓缓抬头看向她,摸着左眼的黑色魔纹,冷冷地笑。笑了片刻,魔纹的纹路泛滥,爬满整张左脸,身上魔气外泄。

    和光吓了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这火气,说不定被戴绿帽了。

    她扭头看向尤小五,他脸颊绯红,似乎做了美好的春梦。

    她露出一抹暧昧的调笑,顶了顶他的肩膀,八卦道“脸这么红,梦见谁了说说看”

    他没回答,眼神生不可恋,幽幽地盯着她,盯到她浑身发毛,才吐出几个字,“被你打的。”

    和光

    大堂。

    萧玉成流泪时,依旧沉浸在梦中。谢玄怕他尴尬,挪到他身旁,搭着他的肩,替他挡住周围似有若无的视线。

    萧玉成醒来后,对谢玄感谢一番。

    两人因着客套,随口扯了两句,扯着扯着,发现两人的共同点居然挺多。

    都是修仙家族出来的孩子,为了争夺修仙资源,为了进入家族的核心子弟一列,必须日更不辍地修行,必须挤掉众人拔尖领先。

    年岁相仿,同在盛京生活多年,共同兴趣也差不多。

    两人谈天侃地,几杯美酒下肚,氛围调谐,勾肩搭背,聊的不亦说乎,就差称兄道弟了。

    把柳幽幽的问题聊开后,两人相交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消失了。

    叮铃

    红袖招的姑娘敲响四壁的白玉编钟,悬在柱子上的夜明珠闪了闪,光芒渐渐消散,大堂中昏暗下来。黑暗中,人们的交谈声也不经意地降下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中央的舞台上,那里成为大堂唯一的亮处,瞬间吸引客人的目光。

    花魁夜正式开始。

    一人从暗处走来,缓缓走向舞台中央,莲步轻移,火焰红裙随之一摇一曳,白皙细长的大腿若隐若现。月光穿透白玉的琉璃顶,缠住她的银雪步摇,伏在她精致性感的锁骨,绕过朱带细腰。

    一步一步,皆是风情。

    “诸位,今夜有幸”

    谢玄呼吸一窒,她的字字句句化为靡音,环绕在耳侧,一遍遍循环,却无一句能进入他耳。

    她一开口,如丝如媚的声音唤来霏霏淫雨,连连藤条破地而出,遮天蔽日,阴风怒号,藤条缠住他的脚腕,一圈一圈绕着往上爬。

    掐住他的双脚,圈住他的腰,扼住他的喉咙。

    拽着他看向她的脸。

    这一看,藤条尽断,乌云消散。

    谢玄早就在小报上见过她的脸,对脸和气质的反差感有十足的心理准备。然而亲眼见证的一刻,巨大的割裂感实在难以接受,咔嚓撕裂他的幻梦。

    小报对曲无眉的评价是,一张平凡到泯然众人的脸。

    他觉得小报肯定收了钱,平心而论,她的脸不符合大众审美。

    曲无眉当选媚门坤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她媚门随手挑出一个女子,都不会比她丑。莫非是看修为和资质

    萧玉成也属于美梦破碎的人之一,他抿口茶,掩饰尴尬。

    “咳,她的眼睛长得挺特别。”

    谢玄礼貌地附和一声,小眼睛,单眼皮,眼角上勾,确实挺特别的。

    修仙界整容术发达,稍微动动刀的不算少数。她哪怕进了媚门,也一点不动,是个异类。

    “接下来,我开个头,为竞选花魁的姑娘们热热场。”

    编钟声起,靡靡琴音,丝丝艳曲。

    曲无眉一开口,又横又媚的声音生生压住淫歌艳曲,仿佛蓬莱仙境的一丝铮鸣,扣断琴弦,一截琴音刺穿上跃的游鱼,刺进湖畔的树干,刺破在场客人的心脏。

    干涸的喉咙,被刺破的心脏,被定住的身体,被迷乱的眼睛。

    惊艳叫好的情绪仿佛拉弦扣紧的皮筋,啪的一下,引爆全场。

    鲜花、灵石、珠宝,横飞四散,落在舞台上。

    谢玄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她的眼睛像被剥开的石像,绽放出光彩。眼含秋水,带着柔光潋滟。明明是小丑的眼睛,却生生配得上媚眼如丝四个字。

    她抚上发髻,取下步摇,黑玉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住白玉的脖颈,遮住精巧的锁骨,一颤一扭间,黑白相间,肤如凝脂,令人遐想连篇。

    未开口时,她脖颈在扭,脸在转,眼睛却钉在你身上,直勾勾地看你,分分寸寸,一刻不离。

    她开口时,那双媚眼乱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你。

    等得心急如焚,直想冲上前去,按住她乱转的脑袋,让她看你一眼,施舍你一眼。

    快要放弃的那一刻,她冷不丁地斜眼射向你,嘴唇微微一勾,猝不及防间抛了个媚眼,眼睛跳出眼眶,飞向你的眼睛,在你心里一哒一哒地跳舞。

    你还没回味过来,还没开始欣喜,她已经移开了视线。

    三楼的包间。

    王千刃颇有兴趣地看了一会,收回眼神,抿了口茶。

    不得不承认,曲无眉确实不错,勾勾小年轻还可以,对他来说有点太嫩了。

    不过,她这么抢风头,接下来的姑娘怎么办

    红袖招今晚玩得什么花样打响曲无眉的名号,替她挽一把名声

    还是因为欢喜禅那位也来了,今晚先让客人尽兴,等会好劝他们回去

    贺拔势挑了粒话梅,扔进嘴里,边含边道“她就是媚门的坤柱媚门也是奇怪,怎么挑了个这般的女子上来”

    王千刃笑了笑,递留影球给他。

    留影球记录着曲无眉当选坤柱时,说过的一段话。

    “大家对媚门有一种错误的看法,以为媚门都是看脸和身体。那也算媚的一种,不过是最低层次的媚。媚门的媚,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

    “无论我胖不胖,无论我丑不丑。只要我站在台上,就会是、一定是众人眼里最惊艳的存在。我说话的时候,我微笑的时候,他们看不到别人,眼里只有我。”

    “只要我招招手,我注视的男人就会像只哈巴狗一样上钩。我点点简陋的圈套,对他说跳吧,他就会乖乖跳下去。”

    贺拔势看完,抛回留影球,语气不大好。

    “呵,脸和身体是最低层次的媚”

    王千刃顿了顿,登时想到大多数界域的媚门都是往这方面修。

    为了避免尴尬,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刚才的迷魂香如何贺拔少主怎么看,要不要引进一些”

    闻言,嘎吱,贺拔势咬碎话梅核。

    他脸色不善,眼神阴沉沉。

    梦境中,他的双眼被蒙上一层黑布,看不清四周。

    他被人缚住双手,绑在头顶。

    一人徐徐走近他,吹来一股清淡的沉木香。

    来人抚上他的脸颊,捏住耳垂把玩了一会,粗暴地掐了掐下巴,扼住喉咙,一点点缩紧,他喘不上气,眼前一片黑暗,不住地挣扎。

    昏迷的前一刻,来人松开手,他忍不住沉重地吸气,大量空气灌入喉咙,火烧火燎的喉咙得以稍微缓解。

    来人的手往锁骨上狠狠掐了一把,他忍不住痛呼一声,来人并没有停手,反而享受着他痛苦的神情一般,一路往下。

    贺拔势心中郁闷难堪,他怎么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难不成是王千刃联合红袖招,故意折腾他。

    他脸颊泛红,心中羞恼却又微微感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舒服,这令他更加难堪。他一直质问对方,然而对方没有说话,甚至连笑声都没有。他看不见对方,却能想象到对方愉悦而鄙夷的神情。

    来人的手一路向上,摸上他的后脑勺,黑布系结的地方。

    唰

    眼前一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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