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年前的这一日, 谁也不曾想到有这么多重要的大人物聚集在盛京。
他们见证了盛京的最后一丝辉煌,也见证了坤舆界史上最残酷的人间炼狱。
昆仑剑尊顾钧座、嗔怒禅祖师爷三光、谢氏谢危、王家王负荆
当时的他们还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一万年后, 他们的名号将响遍整个坤舆界,甚至三千世界的人们提起他们的名字,无不闻之色变。
和光百无聊赖地仰头,呆呆地望着半空的弦月,数着剩下的时间。
快了。
还有一刻钟左右。
城内的所有人都来不及撤离,盛京城被谈瀛洲麾下的天魔兵团包围。
这是天魔战役史上人数最多的围困,共有5000万平民和修士被围困在这里, 而最后有一万人成功突围。
送离顾将军后, 顾钧座一直窝在院子里练剑,一劈一叉, 一斜一挑。
和光不是剑道高手,也没修过什么高深的剑法,只是凭多年的打斗经验认为, 他的剑法比起莫长庚差远了。
不是气势上的差别, 而是她光看着就能找出数个漏洞, 一击解决他。
两万年前, 法术为尊,剑道不显。
剑修真正成为坤舆界公认最强的战力,是等到顾钧座创立昆仑剑宗,无私地授予弟子万千剑法之后。
和光瞥了一眼跳猴戏的顾钧座,幽幽地叹口气。
看来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时, 嘈杂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屋檐的暗处闪过一个身影, 晃晃悠悠地往顾钧座的方向走来。
那人看见顾钧座的那一刻, 嗅了嗅鼻子,两只眼睛红得滴血,如同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
顾钧座放下剑,抬手朝他打招呼。
“六儿,是前线传来消息了”
三日前,顾将军领军进入北城,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顾钧座每日询问,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回答。
六儿呵呵地怪笑两声,走出屋檐,清冷的月辉洒在他身上,照亮了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庞,以及他一身染血的衣袍。
顾钧座脸色一变,疾步上前,关怀道“怎么受伤了难不成是邪修打进来了”
和光心头一怔,暗道不好,六儿走火入魔了。
可是她是一抹居于幻境的灵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钧座走近六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六儿的血手拍上顾钧座的肩膀。
接着血手一转,狠狠掐上顾钧座的脖子。
顾钧座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嫉妒的六儿。
六儿紧锁眉头,手指骨节凸起,掐得越来越紧,顾钧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六儿反而畅然地大笑出来。
“顾少爷,您可算落在我手心了。”
顾钧座的脸色憋得通红,抽出剑,剑刃一转,朝六儿砍去。
看来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六儿走火入魔了,同那夜巷尾的人一样。
他后退几步,死死地盯住六儿,握住剑,却迟迟不动手。
和光猜,他可能是下不了狠心。
果不其然,顾钧座往树枝上一点,翻过围墙,拔腿就跑。
他身后,六儿紧紧地跟着他。
顾宅偏远,平日里街头巷尾的行人很少,更别说今夜万人空巷,众人都去中央大街赏花游玩,参与大业帝的诞辰庆典了。
可是,今夜的行人却不少,他们大多藏在屋檐下,阴影盖住了整张脸。
顾钧座从巷子里疾驰而过,惊动了暗处的众人,他们纷纷探出头,狰狞地朝他笑。
和光悚然发现,这些人全都走火入魔了
顾钧座制得住六儿一人,却制不住这么多人,更别说他下不了死手,只能堪堪躲避,或用刀背打晕对方,可是走火入魔之人哪是这么容易昏迷的。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被包围了。
六儿坐在他身上,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 。
“顾少爷,没体会吧,这种被人欺辱的感觉,我可是没日没夜这么熬过来的。”
纵然和光知道顾钧座不会死,但是两人异魂同体,他感受到的,她也能感受到。
比起喉间的压迫感和胸腔的窒息感,更令她难受的是六儿讽刺的眼神,以及被人压在身上的屈辱感
嗔怒禅的火气一上来,和光登时想踹翻六儿,却没什么用,只能想想。
喉咙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在火上炙烤一般,胸腔的窒息感越来越强,仿佛塞满了黄沙稻草,一直重重摩擦着脆弱的内壁。
眼前仿佛被蒙上厚厚的白纱,一片模糊,六儿的五官拧在一起,如同一张白净到没有五官的脸,愈加狰狞。
砰
白纱上溅上一滩厚重的红墨。
喉间的压力一松,顾钧座忙不迭地甩开六儿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气。
六儿被一锤子砸爆头颅,脑浆四溢,狰狞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
顾钧座被六儿破碎成泥的左脑吓得一踉跄,连忙后退,不小心扯动了六儿的身体,六儿倒在地上,白里透红的脑花明晃晃地对着顾钧座。
他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撑在墙角,呕吐起来。
呕吐完,才发现手下黏黏的,他抬起头,从围墙上挪开手,牵引出一条红色的丝线。
他猛然发现,左手撑住的地方竟然是一滩粘腻新鲜的血肉
身后传来哀嚎声、求救声。
砰
像是杀猪刀剁上肉的声音,更像是方才一锤子凿爆六儿头颅的声音。
顾钧座浑身一抖,僵直地转过身,赫然发现街头巷尾,整整齐齐地倒了一排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整齐划一的脑袋开花,凿得错落有致。
砰
他咽了咽喉咙,扭头看向声源处。
一个光头和尚背对着他,脸庞逆着光,隐藏在黑暗里。
那人手上掐着一个高大壮实的躯体,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挥舞锤子,锤子一面圆钝,一面尖锐。
光头注视手中的躯体许久,似乎在考虑用哪一面凿脑袋比较好。
这时,光头倏地扭头,看向顾钧座,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掐住脖子的手微微一折,咔嚓,又一具尸体倒在墙角。
不过这具尸体是被掐死的,而不是被凿死的。
和光愣愣地看着光头和尚,小小的灵魂塞满了大大的问号。
妈呀,这不是祖师爷吗
他怎么怎么搞得跟个杀戮禅一样
走火入魔
不对啊,祖师爷身上甚至散发着强悍的佛力,腰间闪着金色的光芒,大抵带着一颗舍利子。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发出一声巨响。
地面颤动,顾钧座左摇右晃,差点站不住。
从街头到巷尾,崩裂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仰头,惊悚地望见笼罩在盛京城之上的护城阵法裂开一道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不停地往四周扩散,仿佛整片天空裂开了一般,一缕缕黑雾从缝隙里钻进来。
四面传来惊恐的大喊声,回荡在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咔嚓。
护城阵法凋零粉碎,化成一点点星光,落入城内。
星光背后,遮天蔽日的黑雾蜂拥而来,山呼海啸一般,流淌的黑雾在天空翻滚,接着像铺天盖地的冷箭,直直射入城内,射进众人的身体。
黑雾下沉的那片区域,不断地传来疯狂的大笑和痛苦的哀鸣。
顾钧座吓得目瞪口呆,死死握紧剑,站在原地。
看着朝他走来的血衣和尚,他脸色一沉,瞬间拔剑,对准和尚。
三光收起锤子,挠挠头,冲他和气地笑。
“施主不必害怕,小僧三光,来自万佛宗嗔怒禅。小僧是出家人,不喜杀人。”
顾钧座指着散落一地的尸体,神情不善。
三光依旧是和气地笑,道“他们已经走火入魔,小僧出手,是为了阻止更多人落入他们的魔爪。”
他眯眼,两只黑亮的招子好像夜幕下的垂星,叫人捉摸不透。
“小僧确实不喜杀人,平生只有一个爱好,”他睁大双眼,诡异地咧嘴一笑。“就爱看人脑袋开花。”
三光走近顾钧座,捏住舍利子,用佛光从头到脚照了他一通,笑道“如此,施主便不必怕那些黑雾了。盛京危险,施主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说完,他转身朝中央大道走去。
顾钧座看见那条路的前方,灯火通明,黑雾弥漫,群魔乱舞,最明亮的地方潜藏着最危险的灾难。
他看着血衣和尚的背影,不禁开口道“和尚,你不跑吗”
血衣和尚脚步一顿,没回头,举起手来,挥了挥锤子,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微凉的夜里传得很远。
“小僧有些饿,如今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这一句话深深刻进和光的心里,原来亲手植下桃花树的祖师爷,也有这么恩调皮捣蛋的一面。
她还想看顾钧座如何逃出盛京时,一股强大的吸力抓住了她,带着她飞向盛京的夜空。
火光冲天,尸山血海。
魔气如同倾天而至的海啸,一寸寸地逼进盛京的每一个角落,不留一丝缝隙。
它所过之处,主仆反目,兄弟亲朋,挥刀相向,刀光剑影中,血肉四溅。
尸体一具具、一块块、一条条累在一起,如同菜市场上论斤称的肉块。
盛京沦陷,彻底成了人族的阿鼻地狱,天魔的世外桃源。
和光看着这一切,心头像被按在砧板上,用刀背拍碎,再剁成碎末。
她捂住胸口,不停地喘息,一时之间,似乎和底下的难民感同身受了一般。
这时,画面一转,她又到了紫禁城的城门下。
龙三从城内走出,腰间满满当当挂着一排储物袋,收获颇丰。
他抬手唤来云彩,看起来正准备抛下盛京的一切,跑路逃离。
拱门的另一边,远远走来一人。
那人从暗处走到近处,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正是御寺的主持。
主持换了一身浅青色的僧袍,脚下踏着灰色的布鞋,除了十根手指的金戒指外,没戴任何首饰。
他垂眸敛目,神情淡然,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般,真正像个清心寡欲的佛修了。
龙三轻哼一声,开口道“和尚,你也准备跑了”他伸出手,摩挲了两下手指,咧嘴一笑,“交出我平日供你的宝物,我倒是能摒弃前嫌,载你一程。”
主持没说话,缓缓地抬起眼皮,遥遥地递给他一个古井无波的眼神。
和光飘在龙三身边,只是被那缕眼神扫到,就像被人按进无尽雪山的冰窟,彻冷的冰水死死地裹住她。
龙三怔在原地,浑身僵直,连颤抖都做不到,咔的一声,两颗牙齿从嘴中落下。
主持一步一步走近他,十指的金戒指一点点掉漆,露出浑黑的原样。
一阵强风袭来,吹落屋檐的琉璃瓦片,落在主持身上。五彩的琉璃瓦瞬间染成黑色,粉碎成末,消散在风中。
主持的脚底上腾一阵阵黑雾,刹那间包裹住他。
龙三的神情战战兢兢,胸膛不住地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
主持卸掉左手小指的指环,黑雾的气势瞬间蓬勃了万分,直冲云霄。无数黑雾朝他的方向涌来,城外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悲号声。
主持走到龙三身前,一手掏出他的心脏,血管还粘结着身体,心脏砰砰直跳,在主持手中迸射溅落。
另一只手摸向龙三的后颈肉,往下挪了挪,紧接着向下一刺,抓住脊椎的第一节,剥皮抽筋。
和光不禁抽回眼神,屏气敛声,不敢触动这杀神。
画面又一转,落在了皇宫,大业帝端坐的龙椅上。
大业帝远望着城内的惨状,脸上青筋迸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黑雾全都吸进肚去。
大殿内,乌泱泱地跪着一大片官员,他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紧紧贴住白玉石地面,不敢抬头,仿佛是生怕一不小心被大业帝盯上。
大业帝的眼神在官员之间逡巡着,他重重地拍着龙椅的把手,语气狠厉。
“谢危,身为禁卫军统领,你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他指着外面连天接地的黑雾,“邪修都敢冒犯宫闱了,你还拄在这干嘛准备给朕收尸呢”
谢危惨然一笑,起身行了一礼,握紧手里的刀,手背青筋暴露。
他脸上抹开一个释然的笑容,大步出门,朝黑雾最浓重的地方走去。
跪下的官员偷偷斜眼瞄他,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和光想,此时的谢危大抵是准备舍命赴死,却没想到,正是他这一悍然无畏的离开,倒成了大殿上唯一活下来的人。
谢危离开后,大业帝还在扔东西,拿底下的官员撒气。
这时,殿外传来叮铃哐啷的清脆的声音。
众人向那望去,看见青色的僧袍和主持的脸时,不禁露出安心的笑容。
但是,眼神向下,触及他的手的那一刻,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不顾冒犯大业帝的危险,手足无措跌倒了一片,纷纷远离了主持。
大业帝瞪大眼珠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主持,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他的手上,竟然提着一根血肉相连的龙筋。
龙筋另一头,连着龙三化为原形的尾巴,像是一块破布拖把,在地上磨蹭着。
主持没回答,松开龙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打了个响指,一身青色的僧袍变成玄色的劲装,平日谄媚的笑脸变成凌厉张狂的冷脸,一头黑发垂下,飘在清风中,融入身后的黑雾中。
大业帝面容狰狞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殿内的官员如同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向大门涌去。
啪,第二个响指。
浓厚的黑雾升腾而起,紧紧挟裹住殿内的官员,他们蓦地变得满目疯狂,刀光剑影,法术横流,血肉四溅。
大业帝重重地喘气,不禁后退一步,正准备收回手指时,戴着大业朝皇帝象征戒指的食指连根齐断,血液飘散在半空中,朝主持飞去。
大业帝低头弓腰,捂住手,不停地哀嚎。
啪,第三个响指,贴着大业帝的耳廓惊起。
大业帝抬起头时,只见乌黑的脚底直冲面门而来,紧接着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的脖颈连根齐断,迸射的血液染红了鲛人鳞片制成的帷帐。
和光看得胆颤心惊,不过三个响指,就灭了整个大业朝的领导班子。
这就是天魔首领,谈瀛洲。
谈瀛洲一脚踢开大业帝的残躯,也不计较一椅子的血,大刀阔斧地坐上龙椅,端视着代表皇位的戒指,摩挲了一会,然后嘲讽地一笑,捏碎了坤舆界至高无上的象征。
他抬步走上紫禁城最高的塔楼,这里是盛京城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视整座城市。
在和光震惊的目光中,谈瀛洲席地而坐,膝盖上放着一架古琴。
他抬手抚弄,诸弦齐鸣,明明是雷霆万钧的气势,却弹奏出一曲清越婉转的乐声。
和光发现,竟然是那夜他进戏楼所听的乐曲。
一阵强风刮过,悠扬清脆的琴音,居高临下地俯冲而去,携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闯遍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琴音扫过之处,黑雾的魔气愈加沸腾咆哮,喑哑干涩的鬼哭声此起彼伏。走火入魔的修士愈显狂暴,挥刀朝身旁的任何活物。
尸体堆满了每一条街道,血水染红了每一道沟渠。
逝去的人死不瞑目,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铮
一声刺耳的琴鸣。
城楼上的谈瀛洲倏地睁眼,捏起断裂的琴弦,微微蹙眉,轻声道“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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