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艾梅克站在门口,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开门。
那股浓郁的,强悍的魔力已经透过没有施加任何术式的木门传来了。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感受到了某种一触即发的战前氛围。
对方在蓄力,好在开门的一瞬间便发出致命一击。他根本不在意开门的是谁,他只是想要除掉阻拦自己前进在路上的路障。
艾梅克身边的气氛几乎是紧绷到冷凝,而他的身后,同伴们的笑闹仿若隔世。
“怎么啦?不好意思开门吗?思考了这么久,”兰迪自他身后猛然窜出来,嬉闹般的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向了铁质的门把,“那我帮你开门好啦,别板着脸,微笑,这可是你的第一个粉丝。”
兰迪的突兀的举动让陷入纠结与沉思的艾梅克陡然一惊,却因此错过了阻止他的最好时机。
“等等!别!”
太迟了。
那强大的魔力如同漂流的浓雾一般倾泻而出。
所经之处,俱是让一切都先陷入了仿若石化般的境地。
方才还揽着他肩膀的兰迪如今像是栩栩如生的蜡像,肢体虽然看起来尚还柔软,实际上却僵硬而凝固,他的发丝还在空中凌乱飞扬着,却不会再如它看起来的那般轻盈落下,他的表情甚至都没来得及转变成惊恐——
像是被突兀摁下了暂停键的录像带,分明上一秒还是那样生动鲜活的模样,他们言笑晏晏,或坐或站,每一寸肌肤都显得柔软温暖。
却在此时呈现出一种几乎是寂静的沉默与凝滞,连空气都显得稀薄。
有一滴汗珠在兰迪的下颌留驻,它停滞在那儿,不再会遵循着地心引力滴落。
这样的场面诡异又惊悚,特别是对于唯一能够在这静止的人群中能够自由活动的人来说,他简直像是在那一瞬间与世界脱节,又一次真实又清醒的认知到自己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艾梅克的思维在一瞬间就本能地陷入了自保式的空白,随后便是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恐惧感与混乱。
这样的场面简直是恰到好处的击中了他最为脆弱的心思——
他存在于此,却像是孤独游弋于世界外侧的飞鸟,天空澄澈却空旷,周围只有成群的云彩。
像是在乐章中插入的一串杂音,在圆形的模具中嵌入的矩形。
那样的格不相入与突兀。
……
那是最后一击。
雷光攒聚,模仿人类经脉所构筑而成的仿若亘古永恒的巨人,被贯穿了曾属于“王”的自我核心。
【……余之后裔,艾梅克啊】
那声音像是自天际传来,又似是心中絮语,遥远而又响彻于耳畔。
是风也是雨,是男也是女,是年轻也是衰老,是一人的独吟,也是万人的齐颂。
【余便在此降下报应,
将汝驱逐至时间的尽头。】
天体以超越常理的速度运转着,星月与太阳的轨迹仿佛衔尾之蛇般首尾相连,在以天空为背景的画布上描绘出无数的平行线。
既是清晨也是黄昏,既是昨天也是明天,太阳既是升起也是落下,时间的间隔已经无法被肉眼所观测。
【结界之外,世道亦以沧海桑田。
将汝存于记忆之人,亦将早已死绝。】
【……】
【……汝返回地上之时,在那里见到的,
必是既无王者,也无霸者,
仅有混乱无序,荒废殆尽,
战友早已死绝,举目无亲的寂寥世界。】
【……余之子哟,
这是余之诅咒,亦是祝福。】
【将余之力赐予汝身。
汝便在那时间尽头,
于那混沌之末永远的徘徊吧。】
那随着不断碎裂的躯干上纷至沓来的,不仅是庞大的记忆,还有积攒了千百年的力量。
庞大到仿佛永无止境的记忆与力量,化为奔流冲击而至,灼烧着神经,破坏着经络,啃噬着骨骼。
艾梅克在经久未觉的惨叫中,的确看见了——
时间有如汹涌洪水般不断流逝的景象。
……
他在这喧嚣人世,怀抱着一份无人能理解的思念,满身伤痕,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所幸他尚有将自己与人世相连的“线”与“锚”,以稀释那份过于浓厚的孤独感。
而就在艾梅克愣神的间隙,谎言之神已经施施然的地拨开了拦在门口的兰迪。
被石化了的青年倒在铺了软绒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幸好没有因此就被损坏。
艾梅克下意识的想要去扶起倒地的兰迪,却又硬生生停下了。
对方已经进来了,他不该掉以轻心。
洛基走进了房间,站在明亮的灯光下,高抬着下颌,绿眼睛里如同拥有着星河流沙般流光异彩,他的脚步轻盈优雅,犹如应和着某种不知名的乐曲节拍。
“臣服于我的神迹了吗,蝼蚁?”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矜贵与优雅,即使是傲慢些也显得如此合理。
“你的意思是,你是神明吗?”
艾梅克鲜红色的瞳孔直视着谎言之神,因为身高的关系,他不得不微微抬头,双眼罕见的有些迷茫,垂在脸庞的银白发尾让他看上去显得乖巧而无害。
在人均身高190的神域极少享受到仰视待遇的谎言之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满意足,于是他屈尊降贵的回答了这个在他看来简直是有些愚蠢的问题。
“我乃谎言与诡计之神,神王奥丁之子,阿斯加德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洛基。”
他仍是微抬着下颌,脸上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自豪与骄傲。
“现在,知道了我的神名,还不快跪服于我!”
“我不会臣服于任何神明。”
艾梅克,作为神官,却从没有信奉过任何神明。
他虽说从小被作为圣职者培养着,接受的却并非是最正统的来自尤鲁弗莱尔岛大神殿的教育。
霍尔姆,他的故乡,只是涅斯公国西部一个不起眼的伯爵领,因为山地湿地众多,陆路沟通并不频繁;虽说处于大河的主干道,但经停的大型船只却并没有多少——霍尔姆是一个平平无奇到没有更多能够用以交易的特产的小镇,甚至连耕作的农产品都只能让所有村民们安稳度日。
大神殿因此便只拨派了一个不起眼的边缘巫女前来驻扎。
那便是他的收养者,他的教导者,他的引路人,他的家人,阿坦婆婆。
那是一段平静到甚至显得寡淡的日子,每日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自己的神官修行。
艾梅克似乎天生便缺少对于自然与神明的敬畏之心,那是一种源自于灵魂的莫名孤傲与睥睨。
这并非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特别是对于一个正在进行修行,以成为合格的圣职者为目标的人来说来说,这种自傲简直像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的轻视。
这让艾梅克有种难以言表的分裂感:
他的理智与情感都在告诉自己你要成为一个像阿坦婆婆那样的圣职者;
他的灵魂却发出轻蔑的嗤笑。
他因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学会谦逊与温和上,磨平菱角,圆润心境,让灵魂中的傲慢被平淡的时光冲刷合适的模样。
艾梅克一直将神官的课业完成的很好,除却对于神明的虔诚之心——他即使不再傲慢,也无法像教典上说的那样低微低跪着虔诚。
阿坦婆婆并没有按照大神殿的规格去教导艾梅克。
她与其他人的理念并不相同,因此才被排挤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
“你从以前开始就为了无法坚定信仰而感到困惑吧?”
在一切还未开始的那个温暖春天,苍老枯瘦却神情平和的巫女微笑着看着他。
阳光和煦温暖,不远处的大河波光粼粼。
“这其实并非什么难事,教典所说的也并非绝对正确。”年老的巫女轻柔的揉了揉他的头,“在我看来,你只要不违背天地自然的摄理,每天开朗而快乐地活下去,就是对于神明们最大的敬意了。”
老人的双手干燥粗糙,细细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属于人类的温暖透过他那一头色泽冰冷的发丝,妥帖暖和的恰到好处。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妥帖,大河一如既往的缓缓流淌,泛着碎金般的凌凌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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