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唐晋自己尝了一个,味道是还不错,和他看视频时想象的差不多。
除了盐糖稍微多加了一点,没大毛病,那也是因为乍看硬件齐全的厨房里居然没调料盒,拎着袋子撒肯定不如小勺子好掌握份量,不是厨师的错。
此前,唐晋的厨房经验局限于西式早餐,这是第一次尝试炒菜,既然自己和秦北辰都觉得还不错,唐晋总结了一下,算是成功。
下次做要注意调味,改进的话,可以试试多放辣椒。
他满足地捧起碗,喝了口汤。
大酒店的小馄饨,汤底用的是土鸡汤,小馄饨也比外面包得饱满,肉馅很足。按理说是鲜上加鲜,但唐晋心有白月光,虽然这个小馄饨也好吃,总觉得不是馄饨摊那个正宗味道。
他想起秦北辰在他家住的时候,他带秦北辰早起去吃小馄饨。
馄饨摊不大,锅灶案板齐全的馄饨担摆在外面,店内是堂食的食桌。椅子是老旧的一次性凳,唐晋有经验,怕凳脚不稳,每次都给自己和秦北辰两个两个垒在一起座。
家传的木制馄饨担,大肚铝锅烧满热水,老板娘一手拿竹签点肉馅,一手灵巧地拈起薄皮,动作快到看不清究竟是怎么包的,一只又一只白白小小的馄饨就出现在了案板上。
老板将包好的小馄饨下锅,然后麻利地在蓝边白碗里做汤料,待小馄饨们煮熟浮起,用不锈钢的大捞勺捞起,乘入碗中,撒上鲜葱花,端到食桌上。
一碗小馄饨连汤吃尽,不会太饱,但有种舒服的满足感。
每张食桌,都摆有六七种小罐调味品,供客人们自己调口味。
唐晋习惯什么都不加,秦北辰有次加辣油,有次加醋,有次加胡椒……跟做实验似的。唐晋每回都问“是不是这样更好吃”,秦北辰每回都答“差不多”,于是唐晋也跟着他试,一样样试过去。到最后,两人都还是什么都不加了。
把最后一只小馄饨捞进嘴里,唐晋想,可以找找教做小馄饨的视频。
对两个高二男生来说,一盆花蛤和一盅小馄饨不多,两人吃完,唐晋撑着手,不怀好意地问:“谁洗碗?”
秦北辰很自觉地指了自己一下,站起来动手收拾餐桌。
唐晋低笑出声,一边动手帮忙,一边学当年的小秦北辰说话:“‘自己的碗自己洗,我不要碰别人吃过的碗筷’。”
亏他能翻起那么老的旧账。
秦北辰抬起眼皮斜他一眼,眼神是大写的嫌弃。
两个人收拾比较快。厨余垃圾装进垃圾袋扎好口子,按照秦北辰的习惯放去了门外。调味料都摆入橱柜收纳整齐。
只剩下水池里的厨具餐具,他们并肩站着,秦北辰负责洗,唐晋负责清水,一一摆进沥水篮里。
做完家务,唐晋不想秦北辰又躺,把人拉到主阳台上晒太阳。
主阳台很大,是阳光房的设计,有不少巨叶植物,给人热带小花园的感觉,还有个很小的迷你室内高尔夫球场,就一个杆洞,练推杆用的,配套的球和球杆都在旁边。
唐晋取了只球杆:“最远这个标记点,一局定胜负,赢的说了算,输的当小狗。”
当小狗是他们小学时候班内的流行语,也不知从谁那流传开的,总之是不管赢家提了什么要求都必须做的意思。
秦北辰没反对。
唐晋没打过高尔夫,也不管动作标不标准,大概那么个意思,双手握着球杆,站在标记点边,一边估算着距离,一边问秦北辰:“你玩过吗?真的那种。”
“没。”
那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公平。
感觉差不多,唐晋定下心来,屏息挥杆,白球被球杆击出去,顺着向上的坡道咕噜咕噜往上滚,越滚越慢,但好在还是爬上了坡,咚一声掉进洞里。
唐晋开心地笑起来,对秦北辰比了个V。
秦北辰懒洋洋地走过来,接了球杆,唐晋把白球放回标记点,蹲一边虎视眈眈。
白球没能爬上坡。
“我赢了我赢了。”
秦北辰把球杆放回架子里,任由唐晋欢呼胜利。
对于要秦北辰做什么,唐晋想了想:“我没想好,先存着?”
秦北辰随意地嗯了一声。
然后唐晋眼睁睁地看他走回客厅,又躺了。
这就是极限了。
唐晋估量着,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也安静下来。
客厅静谧得足够他们听清彼此的呼吸。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跟秦北辰说,若是三年前,他会毫无顾忌地把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秦北辰。
但现在,他心生犹豫。
三年前,因为清楚唐家分崩离析的状况,秦北辰对他的迁就程度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秦北辰尽了最大努力陪伴他,违规翻学校围墙都不算什么,连初吻,都因为他不懂事的要求,那么莽撞的就没了。
想到这里,唐晋不好意思地拧起了手指。
可正是因为如此,秦北辰离开后,唐晋的整个生活都天翻地覆。
秦北辰的离开,对唐晋来说,是同时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最依赖的家人和最信任的倾听者。
他和秦北辰之间,早就不是单纯用朋友就能够概括的关系,如果要找个合适词汇,那应该是“兄弟”。没有血缘,却像家人一样陪伴彼此的兄弟。
唐晋也知道,他们对彼此的依赖,并不寻常。
但他不觉得谁有资格指摘他们的友情,既然他们在某个时刻只有彼此可以依靠,那谁都不能责怪他们比寻常朋友更亲密。就算是父母,也不行。
这样重要的一个人,一旦缺位,改变的不止是生活,还有人本身。
所以现在的唐晋,会犹豫。
不是因为生出了隔阂,而是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唐晋总是得提醒自己,不应该再像当年那样,滥用秦北辰的迁就,将自己的不愉快都倾倒给秦北辰。
他们的友情从来不是单方付出,他从来都想保护秦北辰。
在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秦北辰也是比较寡言的,他清楚秦北辰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愿意表达情感,示弱是更不可能。
所以在很多时候,他为秦北辰做的,更多的是陪伴,而不能像秦北辰那样,除了安慰,还能帮他解决问题。
如果有一天,秦北辰主动对唐晋倾诉烦恼,那唐晋会感觉,自己成为了世界上最靠谱最优秀的男人。
因此,他必须在秦北辰面前,表现出成长。
唐晋这样想着,决心是坚定的,可还是不自觉抱着膝盖,脑袋搭在膝盖上。他还是想把什么都告诉秦北辰。
父母感情越来越好的三年,同学和朋友越来越多的三年。生活没有什么烦恼,学习没有太大问题,可他日复一日地孤独着。
也许他还是成长得不够。
秦北辰已经比自己高大,也更成熟。这样下去,会不会又被秦秦落下?
有手掌落在他脑袋上,头毛被抓了一下。
“想说什么?”
闻言,唐晋很慢地侧过身来,面对秦北辰。
没有表情的脸,刚才问话的声音也很冷淡,却温柔得让唐晋不得不垂下头去,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掩饰掉不成熟的反应。
这个人总能一眼看穿他。
于是唐晋侧靠着沙发,跟以前一样,小声对秦北辰说话,他说那天在疗养院发生的事,又说起外婆,中途歪到想学怎么包小馄饨和豆沙兔子,一直说到今天早上的郑小芹。
“像早上这样不也很好,为什么她不能就这样,轻松一点?我爸回来就……”
万能答题机秦北辰说:“因为叔叔是个爱面子的人,他喜欢粉饰太平,擅长自我原谅。”
唐晋想了想,诚实道:“我没懂?”
“你外公对你外婆怎么样,你母亲就对你外婆怎么样。你父亲想粉饰太平,你母亲就粉饰太平。为保护自己的利益,顺应拥有控制权的强者,表现得弱势。但又不是真的甘心处于弱势地位,心存怨恨,所以现在那么对你外公。你家的氛围,她有责任,你父亲是根源。”
唐晋听完解释,沉默了很久。
秦北辰仰望着吊灯。
唐晋抓起秦北辰的手,语重心长:“电量低的时候,要是在外面逗留,尽量别开口。瞎说大实话容易被打。”
唐晋补充:“要是挨打了,别怕丢脸,一定记得先报警啊。”
秦北辰定定看了他一眼。
秦北辰站起来,两根手指揪了揪唐晋头顶的乱毛,用眼神示意唐晋去书房:“作文。写。”
既然说是来补习作文的,那精心准备的两套作文题,必须写完。
唐晋捂住心口,沉痛发问:“……秦秦,你是魔鬼吗?”
秦北辰思考片刻,肯定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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