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山之后日日练剑,沉默寡言,不通人情世故,于是修行到了瓶颈。为师为你护法,你入红尘镜历练几世,好好感悟。里面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你要认真过活。”
师尊清越的嗓音缓缓嘱咐着,任襄庭并未抬头,有力的双臂恭敬地抱拳,颔首回道:“是,师尊。”
接着,任襄庭在师尊分'身的指引下入红尘镜历练,眉心一痛,人就换了个地方,体内深厚的灵气全都感应不到,蕴藏在丹田内的本命之剑也陷入了沉寂。
他成了一个凡人。
耳边传来喋喋不休的声音:“任家小子,哎,时也命也,两小无猜的竹马美哥儿被官老爷的儿子看中了去,贺家的却强塞一个和胡人偷偷生的丑哥儿,要是我我也气晕!”
“倒也不必气晕,横竖那胡人生的丑哥儿没人要,小任拒婚了便是。”
“气晕了不是因为丑哥儿的问题!是因为贺大哥儿他开花了!
要知道贺大哥儿的长辈去了,耽误婚期,任家小子巴巴的等了好几年,天天把猪啊鸡啊羊啊衣料啊送去给贺家,等到二十几。结果,官老爷的儿子一来,贺大哥儿额上就开花了!
明晃晃的告诉大家他把清白之身给了别人,未婚先开花,要是你是任襄庭,你的气能顺?”
“气不顺也没办法,小任能和官老爷的儿子比?小任他爹打猎折了手脚,为了治伤只能到处借钱,偏偏他爹还瘫在床上高热不退。
小任他娘又去得早,去打猎吧他爹没人看管,在家照顾爹吧,家里又揭不开锅。
贺小哥儿虽然长得很丑,但好歹是个会干活的。
贺家的地儿都是他一个人包办,贺大哥儿生得那般白,手指那么嫩,不就因为贺小哥儿包圆了所有的活么。”
“是的,看着小任他爹不太好,错过了丑哥儿,得等三年守孝完了才能成亲。
虽然小任挺俊的吧,但是都二十好几了,如果守孝,得三年不沾荤腥不能打猎。
猎户不打猎还能有进项?到时候年纪大了又老又穷,谁嫁给他。”
“要我说,贺大哥儿那么美,干嘛嫁到小任家来受苦受累。成了官老爷亲儿子的夫郎,有仆从干活,简直美滋滋。”
“要是我有那美色,再年轻几十年,我也选官爷的儿子。”
“对,我也选他。县令的儿子啊!是我们父母官的儿子!”
……
任襄庭虽然成了凡人,可是他的识海依旧一片清明,不消多时,就接收了原主的记忆。
他需要历练的这一世,生在猎户家庭。
家里虽然没有地,但父亲任箭大力骁勇,带着他打猎,又到城里当屠夫卖猎物,赚得盘满钵满,在村里人看来,算是富得流油的家庭,天天都能吃上肉。
而贺家只是普通种田人家,贺家老二却是个想考秀才的男丁,要举家供他念书。
贺家大哥儿贺朝云生得很好,肌肤白嫩,长相娇美,是附近几条村里最美的哥儿。
家里有这么美的哥儿,贺家又想供贺家老二读书,就把贺朝云许配给猎户富贵家庭的原主。又因为家里长辈去世,才耽误了婚期。
原主就把贺家当成自己家,把贺家老二当成自己兄弟,疯狂补贴他们。
每次打到什么,就把东西送到贺家去,又给贺朝云买首饰珠宝、胭脂衣裳,让贺朝云打扮得更加娇美,愣是把本来算是富贵的家庭给掏空了。
以致于,如今原主的爹任箭折了手脚受伤卧床,反倒要问村里借钱看病。
偏偏,收了原主许多礼物的贺朝云,在嫁给原主之前,额上开花了!
这个世界里的哥儿长相身材像男子一般,比男子柔美一些;哥儿最大的特点是,额头上会有一朵红花印子。
未出嫁之前,会是花苞印子的模样;出嫁通了人事,会开花;如果怀孕了,印子会结果。
贺朝云那日额上的红印子开了花,甚至结了果,显然已经怀上。
村里人还以为是原主干的好事。
岂料原主一见就气红了眼,说要给贺朝云报仇,把山匪杀掉,贺朝云支支吾吾的没应。
直到县令的儿子去提亲,村里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是县令王大人家的儿子王弥典!
原主得知真相,不但气得眼红,还十分伤心。
而贺家却怕原主破坏婚事,硬是把订婚书上改成贺家小哥儿。
与生得娇美的贺朝云不同,贺家小哥儿贺昭慕是贺老大的妹子与胡人偷偷生的,眼珠湛蓝,鼻梁高挺,五官深邃,在村里人看来,就是奇丑无比。
贺昭慕的娘难产去世了,胡人也跑了,于是贺昭慕从小寄住在贺家,给贺家干活。
任襄庭接收到这段记忆,当知贺家小哥儿名讳是贺昭慕时,心里压不住的浮现一阵古怪之感。
他那居住在雪山之巅、对待外人清冷出尘、对唯一的弟子体贴入微的师尊,本名也叫贺昭慕。
而相貌方面——
这个世界里的农家哥儿贺昭慕,和他的师尊东阳真人贺昭慕,长相有七八分像。
眼珠颜色变蓝了,鼻梁高度高了点,肤色是浅浅的麦色,比师尊肌肤胜雪的肤色深了些,其他可以说是长得一模一样。
任襄庭看接下来的记忆,心中的怪异之感更加难以压住。
在这个世界原本的轨迹里,贺朝云苦苦劝说,原主才娶了“奇丑无比”的贺昭慕。
因为心中不忿,原主没有和贺昭慕圆房,还时常打骂,于是贺昭慕被人嘲笑嫁人了都因为太丑而开不了花,干活都不被丈夫喜爱。
又因为要打猎赚钱买药,原主让贺昭慕照顾卧伤在床的父亲,父亲伤口流脓不止,高烧不退,很快就过世了,贺昭慕得了丧门星照顾不力的称呼,更不被原主爱护,被原主揍得破相。
而美哥儿贺朝云风光出嫁后,却还记得原主时常送礼的好,在原主面前落泪,说是被强迫的,县令儿子长得丑,根本没有原主俊,县令家里也没想想象中的富有,县令还有别的儿子分钱。
可是他都嫁人了,只希望原主好好照顾他那要考秀才的弟弟。
于是原主又把赚来的钱补贴给贺家,暗地里和贺朝云私通。
有一天,私通被人抓住,县令一个生气,把原主弄进牢里准备弄死。
破了相的贺昭慕四处奔走赚钱,就算得知真相,也想要挽救自己丈夫,却只能被允许和丈夫见最后一面,把煮的鸡蛋面送进去,泣泪相送。
原本世界的轨迹到这儿就没了。
任襄庭看着原主的记忆里,贺昭慕顶着和高高在上的师尊差不多的脸,却被夫君嫌弃,饱受非议,受尽磋磨,心里除了感觉怪异至极,也十分憋屈。
他的师尊,岂能任人欺负?
师尊的道侣必须专一,否则,得问过他手中之剑!
任襄庭睁开眼。
现在的节点,他还没娶贺昭慕,只是刚刚得知贺朝云被县令公子提亲的消息,被气晕了。
他的身边,围着一圈老夫郎和婆子们。老人家们见他醒来,嘴碎的话倒是没继续说了,递了一碗清水给他,劝他道:“别气,人家是县令的儿子,不比你强多了。你还得好好保命,照顾父亲。”
“对,成亲冲个喜,说不起你爹的病就好了。”
“按我说,还是和别人成亲好,把从前送给贺家的礼都要回来。贺家的好算盘,把丑的那个嫁给你,从前你送他们的东西就不用还你了!”
任襄庭接过清水,脸色不善:“他不丑,他长得很美。”
那婆子一愣,笑道:“你都气傻了,他不丑你能气晕过去?他要是很美你能拒婚?”
又一个老夫郎说:“就是,你还当面骂他没有他大哥万分之一美还肖想你,把人给骂哭了。”
任襄庭:“………………”
原主竟然说过这种话。
他实在想象不到,师尊被骂哭的样子。
他懂事时,师尊白衣出尘,在被屠杀的村落中拂开污尘,把他救上宗门,收了他当唯一的弟子。
师尊在宗门里地位崇高,长老身份,独自占着山峰一座,连宗门门主都对他恭恭敬敬的。
别的门派来访,比如魔宗的人,面对师尊时总是瑟瑟发抖,哪怕师尊像平日一般,只是端坐着,他们害怕的心情也溢于言表,唯唯诺诺,百般讨好。
此刻,师尊正在红尘镜外为他护法,红尘镜里的种种,师尊应该都能看到。
师尊会放任同名同貌之人被人欺负吗?
猜想这位是师尊的分神。
在红尘镜外,师尊高高在上,教他心法与剑;在红尘镜里,师尊竟然会变得柔弱,会被骂哭。
是时候轮到他守护师尊了。
来不及细想,忽然有人飞奔着大声呼喊:“不好了!贺家小哥儿跳河了!来个通水性的夫郎去救他!”
任襄庭一听,腾的一下坐起,朝着声音去。果然见到,在深碧色汹涌着的河水里,长得和他师尊七八分相似的人正在浮浮沉沉,挣扎不已。长发零落,灰扑扑的麻布衣裳沾在身上,贴合着他的身段。
在记忆里,并没有跳河这一遭!
村民们站在河边焦急,有人喊着把横木送过来,有人喊着让通水性的夫郎来,男子们则是避开不看。
任襄庭知道为什么没有男人下水救人,因为贺昭慕在村民眼里是胡人的孩子,长得奇丑无比,万一有了肌肤之亲,就要被丑人赖上了。
任襄庭都没想太多,虽然全身灵气被抽空,但是体力还在。
一脱外袍,任襄庭跳下河里,冰冷的河水让任襄庭精神一振。越过激昂湍流,向着还在挣扎的贺昭慕游过去,手臂伸出,从背后揽住他的腰,向岸边游过去。
岸上,年轻的哥儿们看得脸上一热:“任哥跳下去救人了!他长得真俊,身姿矫健像龙一样——”
“虽然没见过龙,可是这么急的湍流,任哥都平安的带人游回来了!真龙也是这样的吧。”
“可是,天呢,任哥抱住那丑哥儿的腰了,会不会就这么被赖上了?”
……
被任襄庭抱着的贺昭慕此时不挣扎了,还开了口,连声线都和他师尊的一模一样,清越好听:“你可知道,你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敢来救我,人人都看见你抱我了,明天我就敢以身相许。你又不要我的话,我就没脸见人了。”
任襄庭闻言一愣。
入红尘镜前,师尊说要认真过活的话语言犹在耳。
把世界当成真实的,认真生活。
这个世界里,和哥儿有了贴身之抱,就要把人娶回家的。
但是救人要紧,任襄庭把人抱上岸,又捡起跳河前脱下的外袍,把外袍披在贺昭慕的身上,拢了拢。
贺昭慕抬起眼眸瞄了一眼,湛蓝色的瞳色澄澈,却是带了点羞意,见任襄庭在看他,连忙又低头下去,冰凉沾水的手指把任襄庭的外袍抓得死紧。
他再度询问:“给个准话,村民们都看见了。”
任襄庭自然舍不得师尊被指指点点,便说道:“别着凉,您先回家,一会儿我换了衣服就去提亲。”
村民们:“!!!”
村民们小声哔哔:“真的给那丑哥儿赖上了!”
“贺家都是人精啊,大哥儿嫁给县令公子,小哥儿那么丑也赖上了任哥!”
贺昭慕仿佛听不到似的,他抓紧外袍的手指开始放松,语气里带点微微的雀跃:“你不早提亲了嘛,就在六年前,你的聘礼早就给了,这六年你们一直有送肉食,就等着我孝期过去嫁到你家。”
这六年里送的肉食和聘礼,送的对象明明是贺家的大哥儿贺朝云。
任襄庭听到这微微雀跃的语气,扫了贺昭慕好几眼,分不清是师尊本人在微微雀跃,还是人人都说丑的农家哥儿贺昭慕起死回生、终于能出嫁所以才雀跃。
不,师尊怎么会因为出嫁就雀跃。
为了他的历练,师尊可能也分.神进来红尘镜里,与他一样,变成了世界里的人,帮他融入世界。
任襄庭便道:“委屈你了。”
竟然与他一起当贫农受苦。
贺昭慕抬眸瞄了任襄庭几眼,浅麦色的耳尖漫上红色,接话道:“委屈什么?你长得这般好看,我当然是愿意的。”
虽然任襄庭总想着,师尊在帮他融入世界,可见师尊这般模样——
活脱脱的就是仰慕猎户小哥的害羞哥儿一样。
任襄庭决定礼尚往来一下,结巴道:“你,你也长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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