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襄庭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内心有些忐忑。
是不是太不含蓄了。
师尊会觉得唐突吗?
可师尊本就是美的。
任襄庭永远都记得,第一回见面时,师尊递过来的手。
手指修长,雪白洁净,像是高山清澈的雪水。把他那连指甲缝都灰了幼小的手握在手心里,不嫌弃他满身血污。
接着,师尊长剑一挥,自动挖坑,长剑化雨,削木为棺,虚空一抓,天上便流下清澈的山泉水,把父母连同全村的尸体都清理干净。又教他练气口诀,让他有了气力,好好安葬村里人。
待他长大,又允许他下山报仇。
没有比师尊更美的人了。
只是,刚把真心实意的话说出口,师尊的分神贺昭慕却忽然提起外袍,灰扑扑的外袍盖住脑袋,罩住滴着水的发丝,甚至把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任襄庭:“?”
“现在不美,晚上我再来找你,你先别过来贺家。”
贺昭慕说完,转头就跑掉了。
任襄庭愣了愣神,被冷风一吹,才发现师尊的背影已经跑远。
师尊从来都是从从容容,他何时见过师尊这般落荒而逃的模样。
就像是一个普通哥儿,不想被人瞧见发梢零落、浑身湿透的狼狈一面。
任襄庭丝毫不介意,却听到周围村民们的哄笑声:
“哈哈,明明赖上了,却怕被小任瞧见他脸有多丑,所以盖住头就跑了吧!”
“就是,谁愿意娶胡人生的哥儿,那不折煞人吗?”
“眼珠子古古怪怪的蓝色,夜里看见都不安生。”
“我说小任你就别被他们家赖上了,今儿你好心救人,明儿贺家就敢不退聘礼!”
任襄庭听了,这回没有马上出言说美,他一边把湿透的长发拧干,一边问:“你们觉得他丑。”
村民们纷纷取笑道:“难不成觉得他美?”
“胡人生的孩子没一个美的,当今圣上都不愿意娶胡人送过来的公主呢。”
“他长得美能年过十八都嫁不出去?”
……
任襄庭不发一言,环顾一周,把那些取笑师尊的人的脸都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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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望了一眼刚刚奔走相告、呼唤会水的夫郎们去救师尊的花六叔,向他点了点头,便告辞回家,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任襄庭的家是一座砖石屋。
猎户家庭能时常吃肉售肉,现钱都送给贺家了,砖石屋还是比大部分村民们的稻草屋要好上不少。
夏天时,砖石屋不会像稻草屋那般漏雨,冬天时,砖石屋比稻草屋保暖得多。
贺家的石屋也是原主和原主的爹掏钱请人来盖的,不止这样,帮贺家盖屋子的那段日子,原主和原主的爹都不打猎了,给盖屋子的人搭把手。
对贺家仁至义尽,那贺朝云竟然与人暗通款曲,额上红印子都与旁人开花结果。
任襄庭无法替原主原谅背叛,可是,如果按照原主的做法,以后不但继续供养贺家,还和已婚的贺朝云私通,频繁夜间聚会,以致于被抓进牢里被打死,任襄庭是坚决不干的。
既然他代替了原主,先照顾好原主的爹罢。
原主的爹任箭正卧在床上,满头热汗,唇色发白。他断了一只手和双腿,只有左手能自如活动。
手脚骨折的伤处又肿又胀,房间里充斥着流脓血腥的难闻气味。
可即使这样,原主的爹都没吭一声痛,咬牙忍着。
任襄庭沉默地走了过去,给床边的水壶添了清水,仔细查看任箭的伤势,把血污和流脓冲洗掉。
这时候,任箭忍着痛开口了:“哎,襄庭,贺家的事,你准备怎么打算?
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去揍那县令的公子。那是父母官的儿子呢!
也别去揍贺大哥儿,他长得那般美,寻常人受不住,和县令公子在一起正好般配。你揍了他,县令公子还要怪你,你和贺大哥儿的情分也没了。”
任襄庭闻言抬眼,见了任箭那“理当如此”的神色。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原主和原主他爹把家里掏空都愿意。
难道是看脸。
任襄庭便好奇地问道:“那贺大哥儿订亲六年,开花之前不想和我们家的情分,我为什么要为他着想?”
任箭面露诧异:“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从前你不挺喜欢他?”
任襄庭更加好奇了:“父亲,我之前问过他山匪是谁。甚至报告到村长那儿去,村长也同意了,可以集举村之力告上官府,把强逼他的人抓出来。
隔壁村也有这样的先例,记得吗?把天子的儿子都成功告发入狱了,天子的儿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县令的公子?
可是贺大哥儿阻止了我去追究。
我也表示同意婚约如期履行,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可是他也拒绝了,一心一意等县令公子来提亲。
这很明显是嫌贫爱富。”
任箭听了,总算放心:“你会这样想最好了,我刚刚只是为了劝你别做傻事,咱们就当是肉包子打狗,狗不来就算了。
襄庭,重要的是,你得赶紧娶一个,你爹我卧伤多日,眼看就要不好了,你再守孝三年不婚,以后老了更难了——嘶——”
一声痛呼之后,任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儿子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就在刚刚,任襄庭趁着任箭没注意,把任箭那歪了的断骨摆正重接了!
任襄庭重接完才说:“父亲,你会好的,红`肿`流`脓是因为断骨没接正,戳伤了经脉血肉,接正了就会好。”
说着,任襄庭逐一重新接正,又找到夹板,帮忙固定断骨,把原主留下的伤药给任箭上了一遍。
任襄庭一个剑修,受伤是常有的事。给门派小师侄们处理伤口都处理熟了,只不过他现在区区一个凡人,不能动用灵气疗伤,不然,效果会更好。
原主留下的伤药药效自然没有修真界的灵丹好,任襄庭品了品,便说道:“刚刚父亲问我的打算,我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贺家的小哥儿从河里救上来,我要娶他。”
任箭欲言又止:“你何苦娶他,是为了和贺大哥儿做亲戚?可贺小哥儿他长得那样——”
任襄庭打断了任箭,不让那丑字说出口:“长得那样美,”
任箭:“???”
贺小哥儿那能算美?
任襄庭继续道:“所以我要努力上进,要他风风光光的嫁进来,被夫家宠爱至极,被所有人羡慕。那贺大哥儿嫌贫爱富,见了自己表弟风光体面,不就后悔得气哭了吗。”
这么说,是为了让任箭理解,对师尊也好一些。
原主记忆里,任箭临死至痛,虽然手脚断了打不了人,可对师尊骂得不少,导致原主也被影响得殴打师尊。
师尊总觉得他不通人事,任襄庭却觉得自己是懂的。
果然,任箭这么一听,轻叹一声,心想儿子一定是气得很了,就算儿子怎么打猎都比不过县令家的,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要支持。
于是,任箭便说道:“我也想让他后悔,可你也别太累了,平安要紧。”
任襄庭点头道:“嗯,我上山采药了,父亲好好休息。”
除了采药,任襄庭还打算打猎。
虽然灵气没了,但三百年的练剑功夫并没有丢失,日复一日的练剑深深刻印在骨子里。
只是,从前终日在山上练剑,似乎没有多少作用。
宗门比剑大会上拿第一太过于轻松,不会给师尊丢脸;而在他分神期化出千万剑身,战胜师尊之后,更没什么渴求和动力。
一身本领好像无法使用。
但是现在有了。
哪怕师尊说别去贺家找他,可他怎能连聘礼都不准备,总得让师尊风风光光嫁给他。
——
贺家。
原主帮忙砌的石屋里,坐着县令家来的白管事。
白管事嫌弃地望了望乡间粗茶,一口都没喝。
贺母皱着眉,手掌凶横的砸向桌子,低声吼道:“管事的你什么意思?不给聘礼?你们家公子昨天才来苦巴巴的求娶!”
桌子被手掌砸出一声痛响,可是白管事老神在在的,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慢悠悠的:“哦?不是你们家的上赶着求嫁,勾引我们家公子,开花结果了吗?”
贺母气得差点吐血。
那白管事又刻薄道:“要不是你们家的引诱,我们家公子堂堂秀才,快要下场考举人,还犯不着委屈自己,娶没有功名的人家。”
石屋之外,贺朝云贴着耳朵偷听到这些,紧紧抿着唇,手中手帕绞得死紧。
不过,手帕很快又被松开。
他未来的夫君已经是秀才,等他夫君考上举人就好了。
到时候,他就能当县令的夫郎,他怀着的孩子就是县令嫡子,不比被骨折的任箭拖垮了的任襄庭好得多?任襄庭打猎再多,到死都是区区猎户,说出去哪有官家夫郎威风。
屋内,贺母听了反而松了口气,说道:“我们家的已经怀上了你家公子的孩子,总不能让未来举人的孩子流落在外。”
白管事撩起眼皮:“这就是我来的原因。不过,夫人发话了,你们家的未婚先结果,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家风,不敢让这样的哥儿当正室,一顶小轿送进家门里来就是。”
贺母差点气绝:“你什么意思?不给聘礼还要我家哥儿去当妾?那不如一碗药喝下去把你家公子的孩子流掉算了!”
白管事笑了:“我家公子早有庶子,你家哥儿要是流掉,想必也很难嫁出去了吧。”
贺母简直想上去用手指划花白管事的脸。
白管事见好就收:“一两银子当聘礼,差不多是你们家一年的收入,不能再多了。”
窗外,贺朝云听得捂着胸口,连呼吸都不畅顺了。
不过,他当县令的妾,等他弟弟考上功名,他就有机会扶正当正室,怎么都比猎户家的夫郎好。
正这么安慰着自己,就听到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
“哇!小任,这么大一头野猪是要拿去卖啊?”
“去城里卖不如卖给我们,很久没沾荤腥了!我那个馋啊!”
“还有五只山鸡!丰收啊!山鸡能不能卖给我?我想给孩子煲个鸡汤。”
“小兔子卖吗?我家的小哥儿上回说想养两只。”
然后,是很熟悉的、任襄庭那低沉温柔的声音——
“不卖,是聘礼。”
“嗯?给谁的聘礼?朝云他不是——”
“给贺昭慕,他家的小哥儿。”任襄庭说。
贺朝云闻言望向门口,只见任襄庭推了一辆小推车来,车板上,一只皮毛无伤的活的乳猪被五花大绑,还捆着五只山鸡和三只小兔子。
乳猪总是被野猪父母们看管着,十分难抓,口感又鲜嫩,偏偏大户人家婚嫁时都会上一只烧乳猪,于是能卖得比大肥猪还贵。
就这么一只小乳猪,如果卖去酒楼,顶得上十两银子。
比县令家聘礼还高出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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