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贵妃留裴其姝与左静然在长乐宫中用了晚膳,待得掌灯时分,便开始催着夫妻二人出宫了。
裴其姝也是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五皇子回宫后,向真宗皇帝禀告了“找回”昭乐公主的前后始末及其已经出阁嫁为人妇的事实后,紧接着便向真宗皇帝表示,自愿将工部为自己筹谋修建了一年多的府宅让出来,另辟为了昭乐公主府。
想当初,因为真宗皇帝疼惜小儿子、不舍得放出宫去,且“瑞王”的正式封号没有定下来,又顾及五皇子成年前就要北赴雍州总而言之,太多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之下,工部说是要给五皇子起座府宅出来,但是备案备有两年余了,都还一直在起地基。
也就是在去岁的除夕宴上,真宗皇帝明确表示五皇子暂时去不得雍州城、要暂居洛阳很一段日子,工部才勉勉强强从原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磨洋工中振作起精神来,加快了工程进度。
后来五皇子明确表示那宅子自己暂时用不到、让给马上就要被迎回洛阳的胞妹作公主府后,工部更是立时立刻、加班加点地赶起了工来。
嫁人后的公主是不好长居深宫内廷的,五皇子送裴其姝与左静然出来,出得后宫、到得中门前,与刚刚从明德殿议完事出来的东宫太子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东宫太子自明德殿前巍峨的汉白玉石阶上拾级而下,裴其姝与五皇子正好从下面过,两边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眼神在半空中打了个交锋。
“五弟,”东宫太子微微笑着,从容淡然道,“留步。”
话是喊得五皇子,眼睛却是不错一下地紧紧盯着裴其姝。
裴其姝尴尬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东宫太子身后还有一群朝臣跟着看着,迫于形势,五皇子不得不暂且停住了脚步,只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恨不得能上手去一把将裴无晏那对怎么看怎么碍事的眼珠子直接剜掉算了。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贵干”五皇子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故意刺了东宫太子一句,“臣弟正要送妹妹与妹婿出去,您若无要事,不妨改日再论”
“是么”东宫太子脸上的微笑仿佛画上去一般,分毫不变,甚至还非常宽宥、饶有趣味地接口道,“妹妹多年未归,一回来就要送出去么那不妨孤也陪着一道吧。”
五皇子的眼神霎时阴沉了下来,面容冰寒,铁青异常。
嘴唇一抖,就要去阴阳怪气地挖苦讽刺几句什么。
“不,不必了”裴其姝赶在五皇子之前,抢先出声,委婉推拒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不过,也就这几步路而已,不必远送。”
“您是千金之体,为国事操劳繁忙,您忙,你忙。”
东宫太子的眼神淡了淡,一阵让所有人都颇为难捱的静默过后,才语调平平地开口道“原先还是唤哥哥的而今回来,竟然生分至此,就只有殿下了么”
裴其姝微微一窒,已经完全不敢去瞧身边五皇子的脸色了。
“没办法,”五皇子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强自按捺住挤到自己喉咙口的粗鄙之言,扯了扯嘴角,非常生硬地笑了一下,“谁让我这个正儿八经、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还活得好好呢”
“太子殿下终究是太子殿下,君臣有别,您就别为难我们下面这些臣弟臣妹了。”
那笑容,几乎都有些可怖了。
“在你心里,”东宫太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去瞧过五皇子一眼,只紧紧盯住台阶下的裴其姝,一字一顿,缓慢而坚定,语调甚至都称得上是轻柔地温和询问对方,“五弟是哥哥,孤便不算是了么”
裴其姝听懂了东宫太子的未尽之语,知道他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什么哥哥不哥哥,而是隐藏在这之后两边权衡的选择问题。
但即便裴其姝心里明白,却同样也是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她只仓促地别过脸去,躲过了东宫太子灼灼逼人的视线。
五皇子顿觉心头郁气霎时一消,总算是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了一回。
“您看您,”五皇子摇了摇头,暗含恶意地挖苦东宫太子道,“当着人的面问人家把不把你当哥哥的您是东宫太子,谁还敢当着您的面说出个不字么”
“我就不一样了,”五皇子微微笑着,怡然自得道,“我从来不去逼问昭乐这种没有意义的废话。”
“昭乐九年没长在我身边,自重逢以来,我只会一遍又一遍地不断反问自己,做没做到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
“太子您觉得,”五皇子笑着反问东宫太子道,“臣弟说的有没有道理”
问问问,问你个锤子
你裴无晏算是哪门子的便宜哥哥你诱拐我年幼无知的妹妹跟你背着人做下那等违逆人伦纲常的丑事来,还好意思以兄长来自居
还问她把你当哥哥了没,你倒是把她当妹妹啊
五皇子想想心里就恨得不行。
跟着东宫太子从明德殿里刚刚出来的几位朝臣听得都是面色古怪,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都没看到了。
真是一点也不想掺和他们这些皇室子嗣之间幽微难言的兄妹感情争夺大战。
东宫太子微微撩起眼皮,总算是自兄妹俩出现以来,第一次把视线真正放到了五皇子身上。
那眼神微微发冷,其中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却直接给五皇子看笑了,甚至还非常自觉地挺了挺脊背,大大方方任东宫太子看去。
他才不怕裴无晏真的敢对他做些什么。
五皇子太清楚自己妹妹的脾气了,如果太子真的敢对自己下手,五皇子敢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赌上这条命,这两个人之间也彻底完了。
真正让五皇子焦灼不耐的,反而是东宫太子先前一直按兵不动、只将他视之为无物的冷淡态度。
人心总是怜悯弱者的,女人更尤其是五皇子可不想留给对方太多卖惨的好机会。
“殿下,”户部尚书梅叙轻咳了两声,他是后面这群臣子里资历最深、也个人最看好喜欢五皇子的那个,见得当下气氛僵凝不通,犹豫了一下,主动站出来开口圆场,小意提醒东宫太子道,“兵部那边在等着了”
东宫太子微微蹙了蹙眉。
裴其姝从梅叙这简单几个字的不安语调中嗅到了几分不详气息,猛地抬眼看了过去。
却是与东宫太子恰恰瞧了个正着。
“五弟也一起来吧,”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直白解释道,“北狄不定,出了个喀卡其刻,已经统一北部草原十三族里面的九大支保守来看,五年之内,两边迟早会有一战。”
“父皇有意先发制人,抢先对北部动兵了。”
裴其姝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对北之战裴其姝当然不会忘,越启就是死在那一战里的。
而在原作中,这一战,大庄最后是打输了的那方。
还输得特别惨。
割地赔款岁贡裴其姝想想心里就怄得慌。
最后的败局,在史书上,还是由已经全部战死沙场的的越家一系全部给背了黑锅。
这场战争,在原作里只是前情设定一样的背景板存在,因为对北之战就就发生在女主郑惜刚刚重生后不久,而女主郑惜前后两辈子里的那时候,都正忙着与郑国公府内的假千金郑绮互相斗法呢。
而裴其姝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原作中后面明确指出过对北之战越氏一脉男丁的全军覆没,是后面导致真宗皇帝在无人可用之下,重新起用了楚襄侯府陆家一脉的直接、重要原因。
也就是对北之战的败局之后,从此,大庄再无虎威军越氏之名。
而楚襄侯府却是蒸蒸日上、日益炙手可热,最后都到得让第一世的女主郑惜宁可弃了皇帝给赐下的她与男主七皇子的婚事,也要汲汲营营,嫁给楚襄侯府嫡长子陆恺武的地步。
当然,那陆恺武小时候都能为了荣华权势斗胆谋划想去调戏昭乐公主裴其姝,如此恶劣德行,后面女主郑惜嫁给了他,自然也得不了什么好果子吃一生悲苦,在七皇子登基那日,不平不忿,气急攻心,吐血而亡了。
是而,裴其姝想到这里,不待五皇子开口,当即表示“哥,你过去一起听听吧,这是正事”
“正事也不急于我送你这几步路的,”五皇子惊觉自己失策了,有种莫名被人拿着大义抢占先机的不爽感,低低嘟囔着冲裴其姝小声抱怨道,“再者,正事也不见他方才有多着急啊”
要不是由东宫太子扯着拦着,五皇子早送裴其姝到宫门前了。
刚才拉着人不让走叭叭叭扯废话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北边有乱、兵部正等着着急呢
他这倒可真是“按需着急”了,五皇子不无鄙夷地微微冷笑着想道。
“是就这几步路,所以我可以自己走”裴其姝心里本就烦躁,再经东宫太子适才提醒,蓦然想起了近在眼前、迫在眉睫的对北之战,一时更是心神不定,慌乱踌躇,只不耐地直接扬声喊道,“左静然”
一直默默隐在后面当透明人的左静然连忙躬身应道“臣在。”
裴其姝对他使了眼色,简洁道“我们走。”
这下五皇子反倒不好说什么了,眼睁睁地看着裴其姝与左静然辞别众人后离去,便也转身跟着东宫太子一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半路上,还不忘微微笑着主动与东宫太子假惺惺地感慨道“也是,他们两个小夫妻,新婚里蜜里调油的,肯定不喜欢老有外人跟着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太没有眼色了。”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唇角紧绷,不发一语。
梅叙硬着头皮尴尬地呵呵笑着打圆场道“两位殿下都很疼爱公主殿下啊”
“倒也不全是,我那主要不是疼她,我是怕她,”五皇子非常做作地用一种保证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调,与梅叙“窃窃私语”着说小话道,“梅大人是不知道,本王那妹妹,脾气凶得很,她把眼睛一瞪,本王就登时吓得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了。”
“也就是静然脾气软,性子柔,能顺着她,俩人才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五弟这话,”东宫太子忍了又忍,忍无可忍,轻声打断,绵中带刺道,“孤听得觉着可笑。”
“她是我大庄的昭乐公主,”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微微嘲讽道,“这宫里,随便找一个宫人太监来,对着她,都是莫敢不从、莫敢不顺。”
“那不一样,”五皇子亦微微笑着柔声反驳道,“宫人太监,那是能和主子躺一张床上睡觉的情分么”
东宫太子心口一窒,眸底骤然一寒。
“哦,臣弟差点忘了,”五皇子作出一副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模样来,眼底含着一抹冷然,微微笑着道,“太子殿下至今尚还未曾大婚,恐怕对这其中的差别,感悟不深说起来,翻过年,您也要二十有二了,父皇都不催催的么”
东宫太子与五皇子两边你来我往、绵里藏针地几番交锋,符筠生有些受不住,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步子,落到了后面,与同样受不了前面僵凝窒息气氛的庄晗撞了个对脸。
“你说,殿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符筠生小小声地与庄晗抱怨道,“与五皇子闹了快一个月的别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现在都还没有说开,两个人说话都杠着犟起来,没一个愿意先退一步了般。”
“说是与那边的感情不好了吧,但昭乐公主回宫,他又巴巴地跟到了城门口去刚才还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
毕竟都是已经成年的兄弟姐妹了,又多年未曾见过东宫太子方才的眼神,在惯于谨守礼法的符筠生看来,未免略显失态了。
“多半是因为五皇子与昭乐公主长得太相像吧,”庄晗心沉如水,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先替东宫太子含糊敷衍了过去,只淡然地反问符筠生道,“两位殿下长得那么像,难道你就不好奇,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分别么刚才一直盯着昭乐公主脸上瞧的,又不是只有我们殿下一个。”
“是,还有你,还有那些年轻后生们,”符筠生嫌弃地瞧了前面某群人一眼,撇了撇眼,不无鄙夷道,“不过他们是瞧人家公主殿下长得好看吧不过,太子殿下肯定不是那种人。”
庄晗扯了扯嘴角,心中万千杂绪飞过,敷衍地冲符筠生笑了笑以表赞同,心中却一时都不免羡慕起他这些脑子一根筋的同僚的。
但倘真要说到“脑子一根筋”,符筠生肯定会表示你庄子期可闭嘴吧,咱们东宫里,最一根筋的是谁还用说么
有越启在,舍他其谁哪里轮得到他符筠生。
而果不其然,一行人刚到宫中惯常议军政大事的偏殿,兵部众人迎过来,里面就有越启一个。
而越启也从来没有让旁人对他的固有刻板印象失望过,与东宫太子见过礼,正经话还没有说两句,一见到庄晗,先哈哈大笑,高声调侃他道“庄子期,你猜我刚才见着谁了”
“我见着我小姑父的亲妹妹了,”越启不等庄晗给他使眼色,先一步大声公布了答案,“就是原先定给你的那位公主殿下如今人家已经嫁人了哦,你媳妇没了,哈哈哈,你媳妇没了”
庄晗面色铁青,一时直接拔剑捅死越启这个傻缺二愣子的心都有了。
东宫太子缓缓地,缓缓地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朝着庄晗的方向望了过来。
“你闭嘴”庄晗当机立断,面色寒厉地呵斥越启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这里没人把哑巴公主深闺清誉,岂容你我随意议论败坏”
越启不意庄晗突然发作,吓得肩膀一抖,再看看在场众人的脸色,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头。
“小,小姑父,你,你不会真生气了吧,”越启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觑着五皇子的脸色,卑微乞求道“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别介,我错了,诸位给我个面子,就当是刚才什么也没听到千万,千万都别往心里去。”
五皇子轻轻按住越启的脑袋,面容平静,眼底发凉,微微笑着,柔声吩咐道“给本王找份针线来,就挂在越小将军身上再有下次,说一个字,给他缝一针到嘴上去。”
宫人不敢敷衍,恭恭敬敬地真奉了一份针线上来。
五皇子亲手给挂到了越启的身上去。
越启这才意识到对方不像原来一样、仅仅只是再跟他开个说说而已的玩笑了。
越启被五皇子瞧得莫名心底发寒,之后的整场议事下来,都规规矩矩、安分守己,不该说的字半个都不敢多说了。
偏殿的灯亮了大半夜,最后众臣告退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东宫太子从宫里出来时,已经累得身心俱乏、眼角微微发红了。
裴其姝半梦半醒间在床上翻了个身,总感觉身上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蓦然一睁眼,正正对上床边人的清隽疲惫的侧脸,心头霎时一惊,继而又是一懈。
“你,”裴其姝呆呆地爬起来坐定,怔怔道,“你怎么来了”
“想看看你,”东宫太子微微俯身,轻轻地亲在裴其姝的嘴角,神色平静道,“就过来了。”
裴其姝闭了闭眼,放纵了东宫太子的这个吻。
一时也不想去问她这公主府里的防卫,于对方而言,是不是形同虚设了。
只是
“裴明昱,”一吻毕,裴其姝闭着眼睛,都不敢睁眼去瞧身上人的脸色,只轻轻地开口,缓缓道,“我们这样不行,要不还是算了吧。”
东宫太子低低地笑出了声,捧起裴其姝的脸,柔声反问道“算了是什么意思”
裴其姝答不上来。
“是分手的意思么”她说不出口,东宫太子干脆替她说了,从容笑着道,“我原还以为,你至少会先等等问完我北边的事再开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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