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源日夜兼程从江南府北上, 赶到洛阳城中的第一晚, 什么也没做,先把左可还叫了出来,在庭院里毫不手软地抽了他近百鞭。
到最后, 要不是左静然实在怕出事在中间拦了拦,左可还都恍惚有种错觉他爹是真的恨不得一口气抽死他算了。
抽完之后, 左思源把左可还丢在一边,再也没有理会一下。就不提吩咐下人来给左可还上药、请大夫,甚至连一句责难、诘问左可还的话都没有。
左思源仿佛就干脆当自己这个儿子不存在了, 转头冷冷地质问左静然道“静然,你素来机敏, 这回却真是叫伯父大失所望事情发生时,你为何没有能拦住他”
左静然额上冷汗直冒,垂头羞愧道“当时堂弟组局, 我未能在受邀之列等听到响动过去时,五殿下已然震怒。”
左可还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态,或许是从小到大在家中永远都被自己这位二堂兄隐隐压上一头, 明明自己才是家中独子, 父亲却明显更喜欢他侄子所以他后来跟裴无洙混熟之后, 抱着一种说不清的嫉妒与占有欲,便明里暗里专门挤兑起左静然来, 有意无意什么事都要绕开左静然。
左静然远比左可还清楚这些人情世故, 堂弟不喜欢自己, 他也懒得回身去贴那冷屁股。
但想着五殿下身份到底特殊。左静然既领命看护家族在洛阳城中的大小事务, 自然要小心这个行事乖张的堂弟把惹不起的贵人们给得罪透了
左可还平日里在洛阳城中玩别的,左静然是管都不想管的,但只要席上会有裴无洙出现,左静然都永远那么“恰恰好”地能在隔壁与他们偶遇着春莺里出事当晚便也正是如此。
“他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左思源面无表情,语调平静得仿佛正在说的不是他本人的独子,冷冷道,“如何结识得了五皇子这样的人你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引荐过去,你从第一步起就走岔了。”
左静然听得苦笑连连,他还能怎么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辩解当时是左可还极力要求,未免有推脱责任之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左静然只能以头叩地,沉声道“孩儿知错,还望伯父明示,下一步我们是该如何”
“你们你们就好好在家里呆着等消息吧,”左思源随手扔了鞭子,按了按胀痛的额角,也只有在这时候,他的脸上才浮现起不甚明显的奔旅疲累之色,恹恹地回道,“看好他,别让他再出去继续惹乱子就行来人,备水备马,我要进宫一趟。”
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来,左思源回屋先去洗漱更衣,路过被打得皮开肉绽起都起不来的左可还时,微微顿足,冷笑着讥讽道“还以为你这回总算是结识了个正经用得上的人物,是开了窍,知道为家里帮忙了原来却开的又是那下三路的窍。”
“你以为谁都和你想得一样脏么”左可还的脸上浮起明显的屈辱之色,愤恨道“我并不是”
“我想的脏”左思源冷冷地睥睨着这个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儿子,刻薄道,“有你做的脏么”
“谁管你这回是怎么想的,但你以为,你以前做的那些欺男霸女的污糟事,倘若是和这回的一并传到贵妃娘娘与陛下耳朵里了”左思源神情阴沉,寒声道,“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蠢货。”
言罢,再没有分毫耐心多看左可还一眼,草草洗漱后匆忙赶在上朝前跪到了明德殿前求见。
真宗皇帝没搭理他,径直上朝去了。
这很正常,左思源特意挑这个时间点来,也是有意想使使苦肉计、卖卖惨,叫真宗皇帝先出了心里的头一口郁气,然后才好再忆旧求情的。
但当太阳东升西落,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而左思源还跪在明德殿前。
往日里陛下面前最是得脸的头一号大红人,今日却被所有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朝臣宫人欣赏足了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窘迫姿态但这些都还是小事。
真正让左思源意识到事情当真非常不妙的,一是明德殿大太监管洪的冷眼无视往日里真宗皇帝面前的宠臣在明德殿前罚跪,管洪就算自己不出来,少说也得派个小徒弟、干孙子来送个水、遮个伞总之就是出现那么一下,要说用处也没多大,但就是卖个好、给彼此留个牵线搭桥的机会。
但今天什么也没有。
二是能来往明德殿议事的,多少在朝堂上是有些底气的,这里面有左思源政敌,当然也有他的旧交但无论哪个,无一不是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只当看不见,连个过来落井下石的都没有。
左思源也是在皇帝面前混了二十余年的老油子了,自然知道,这种所有人都要远远避开、唯恐一个不慎会把麻烦招惹到自己身上的情况,才是最最糟糕的。
左思源在明德殿前跪了一整个白天,真宗皇帝就呆在明德殿里批足了一整天的折子,连个拦御辇求饶的机会都没放给左思源。
日落之后,管洪带着一脸刻意的微笑,客套而不失疏离地提醒左思源“左大人,宫门马上要落钥了,陛下今天是肯定没有闲暇来召见你了,你看你现在这”
左思源便明白,这是真宗皇帝要这阉货来赶人了。
晚上继续在这里跪着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惹得真宗皇帝厌烦。
左思源掂量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按着膝盖起身,老泪纵横地握住管洪的手痛哭流涕道“臣教子不严,纵陛下怜悯 ,臣也实在是无颜面见陛下了臣这就走,这就走。”
管洪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左思源的辖制下抽了出来,微微笑着,冷不丁地提醒了左思源一句“左大人如果日后真见着了陛下,还是最好改改自己的口风,不要张口闭口就提起那件事。”
“五殿下年纪小,被先前那事倒足了胃口,如今宫中禁提相关言语,先前秦老大人一个话说不应,都叫陛下直接撂了脸子,差点都降罪了。”
左思源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隐隐有种这回真要迈不过去了的不详感。
管洪这一提醒,一算是结了他们二人往日的情分,二也是真不想眼看着左思源去触霉头。
毕竟触完可能倒霉的不只他一个。
这几天真宗皇帝被相关之事惹得大动肝火、发作了好几回,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日子都不好过,都快形成一听到长乐宫消息、一看到五殿下过来就要谢天谢地大呼庆幸的条件反射了。
所以管洪说完,自觉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也并不想再与左思源多呆,只留了一个小黄门盯着,嘱咐了务必在宫门落钥前“送”左大人出宫,就挥挥衣袖走人了。
左思源沉着脸回到家中,憋了一路的脾气再无法按捺,叫人捧来热水洗了足足十二遍手,冷着脸把一直在外面兢兢业业候着的左静然叫了进来。
“当晚之事,在场的都还有谁”左思源隐隐意识到自己这回应该是被人在背后捅刀子了,若是没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真宗皇帝不可能对他突然就厌恶到这地步。
左思源就琢磨着,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他并不清楚的事情发生了。
左静然一五一十地将当日在场之人报了一遍。
“梁任,梅叙,秦岱,还有东宫里那个姓庄的小子”左思源在四人中权衡挑选了一番,皱眉勉强道,“秦岱就算了,他那个臭脾气,东宫那边暂且放着不管,你收笼一下我们目前在洛阳所有能拿得出手的,趁夜随我去拜访一下梁府与梅府。”
但事情到此也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转机出现,梁任可能先前直接嘱咐过门房,左思源的人和东西连梁府最外面大门都没能进去。
梅叙那边倒是好了一点,他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天天为了各项财政支出与四方扯皮,迎来送往习惯了,没有像梁任那般把事情做的那么绝,倒是迎了左思源到花厅喝了一盏茶,但东西半点没收,言谈间也是滴水不漏,半点能用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出来。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两次,夜过了大半,天又要将将亮了。
左思源倦怠地按按眼角,估摸着自己今天去明德殿前,可能还是要白白跪上一整天,但不去又不行临走前,左思源最后嘱咐左静然“待天明后,你收拾得体,正式给秦国大长公主府送张帖子,去亲自面见福宁郡主。”
“她是五皇子的未过门的正妻,据闻二人情分也相当深厚你若是能在她这里松动出个口子来,求得亲自见上五殿下一面,事情也还未必就彻底没有转机了。”
福宁郡主虽然辈分高,但毕竟年纪轻,家中如今又没有长辈在,左思源亲自过去不合适,让左静然出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其实最好的选择,该是叫左静然的长姊来出面交际,只是现在时间怎么也不允许。
“如果福宁郡主也避而不见,或是无意插手引荐,”左思源捏了捏眉心,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才缓缓下定决心道,“那你就再重新收拾,去郑国公府拜访一趟吧。”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左家就相当于与长乐宫彻彻底底撕破脸了。
无论是郑国公府与当年的“瑞王”封号,还是郑侯与柔嘉公主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糟心旧事以往的日常交际倒还无妨,但一旦左思源选择在这件事上求助于郑家人出手,那必然是会把长乐宫母子得罪个透透的了。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左思源也实在不想选这个下下之策但如今还摆在他面前能剩下的选择也确实不多了。
第二日果然还是与左思源预料所差无几,真宗皇帝连接晾着叫他跪足了整整两个白天,里子面子全丢尽了,左思源身心疲惫地回到府上,左静然也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得转来转去。
“伯父,”左静然一看左思源回来,连忙迎了上去,语速飞快道,“福宁郡主与郑国公都没有接我们的帖子但是有一个人约了您今夜相见。”
左静然看着左思源漆黑如锅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上了最后两个字“郑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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