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生意,可以找本王做, 自然也可以找上除却本王之外的其他皇子做。”裴无洙冷冷道, “狡兔三窟,本王信不过你, 也不打算费尽心思忙活忙累一场, 到头来却被人当成了顶在外面、招引怨恨的那支枪。”
左思源面色微变, 想解释句什么,但又知道站在五皇子的立场上,自己所谓的“不好泄密”的顾忌, 确实难以直接取信于他。
“计划本王听了,你的想法不错, ”裴无洙垂下眼皮,冷淡地睥睨着左思源道, “人给本王, 由本王来决定什么时候动手至于你, 就老老实实地遭贬归乡去。”
“本王会派人去塘栖好好地看着你, 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不需要你的时候你最好安安分分在家里呆着,老实一点, 不要做出什么叫本王误会的举动来。”
“你知道的,本王脾气暴躁, 耐心也不足, 万一误解了左大人什么, 直接叫人灭个口、拆个桥的, ”裴无洙微微一笑,警告道,“届时到了阴曹地府,左大人可别怨怪本王没有把丑话说在前头。”
“殿下息怒,左某绝无一臣事二主之意,”左思源有些被裴无洙身上突然又迸发的惊人杀意骇到了,顿时把对这位祖宗的慎重、畏惧级别调高了两个档次,微微避开些许,诚恳道,“左某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出于真心,绝无敷衍陷害殿下之意。”
“还有,淳化公夫人陪嫁中的书信”
“给本王两封,本王总要先验验真伪,”裴无洙唇角微勾,漫不经心道,“剩下的你拿着,给你安心。”
“只要你不做多余的事,本王其实也不太想动你的毕竟,以后要用得着你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是不是啊,左大人”
左思源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许,笑着应道“能为殿下效忠,是微臣百世修来的福分那届时微臣叫静然来送信,到时候,就干脆让他留在殿下身边、也好作你我互通往来之便,如何”
“行,”裴无洙淡淡道,“做熟不做生,让他来吧。”
左静然至洛,一是表明裴无洙对先前春莺里之事已无嫌隙,再无计较或翻旧帐之意,二也是既为质子、又是眼线
左思源本来还忧心会再生枝节,裴无洙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也算是真正放下了一直悬着的那颗心。
目前看起来,五皇子还是很有合作的诚意的而就对方今日的表现来看,无论是心性、谋略都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中庸平凡,左思源隐隐有种自己押对了宝的自豪感。
而左思源押中的“宝”,离开和春台后,面无表情地钻去了一家沽酒的小店,一口气买下了整座店里的酒水,将店老板与小二全赶到了前堂去,一个人坐在后院,确保四下无人后,冷冷地敲了敲身前的小几“出来吧。”
两个一路隐藏得如空气般无影无踪的黑衣人落了下来。
“今日之事,”裴无洙的视线缓缓从二人身上划过,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说不好自己是希望他们闭嘴、还是多嘴的好。
“罢了,他若问起,你们就好好回答,也不必有丝毫的隐瞒避讳,”裴无洙拍开一壶热酒,仰头灌了一大口,一口直辣到了嗓子底,她抿了抿自己被润红的唇瓣,如一只噬人心血的妖魔,冷冷道,“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劳烦二位走一趟,帮本王杀几个人。”
飞五、飞六垂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异议,更确切的说,是连丝毫的反应都无作出过。
确实是两个成功得把自己活成了毫无个人意志、只作主人手中刀的影子暗卫。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主子现在究竟算是谁了裴无洙按紧酒壶,心头掠过一丝隐痛。
“本王方才在茶水里放了先前朝你们讨来的紫玉草粉末,”裴无洙闭了闭眼,决定先暂时不去想东宫太子知情后的反应,先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们拿着那虫子去追,就像本王之前问过你们的那样,这二者伴生,你们应该不至于再把人追丢了。”
“一路盯紧点,如果他们与外人联络,就把来往人员记下,东西全都按下。”
“从洛阳城回江南府,途径寿昌一带时,你们再动手,”寿昌是秦国大长公主的封地,那里有不少建安侯的家臣和手下卸甲归田的旧将,裴无洙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地接续道,“将人头砍下,拿来洛阳与本王复命如果被人发现踪迹追查,就伪扮成,建安侯府中人。”
“所有人都只会知道,左可还轻言挑逗本王,福宁大怒,叫人追出洛阳去杀了他,”裴无洙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复又冷笑道,“至于左思源,太不幸了,护子心切,有点碍事,只好一并被除去了。”
“留左静然一个活口,”裴无洙闭了闭眼,静默半晌,才复又缓缓道,“届时你们一个人带左氏父子的人头回来与我复命,另外一个一路跟着他回塘栖,盯紧了他,看着都有谁与他接触、来往言谈,一一记录,三日一封送归洛阳一旦发现他有挑破密事的想法,不必再问,直接动手杀了他,再一把火烧了左府回来复命。”
“暂时就先这样吧,”裴无洙按住腰间剑,疲倦道,“能做得到么”
飞五、飞六齐齐跪下行礼誓忠“必不负殿下所托”
“那就去吧,”裴无洙倦怠道,“现在就去盯着,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飞五、飞六起身跳窗而走,临别之前,飞六犹豫了一下,第一回主动开口向裴无洙问了一句“左思源送与殿下的那些和尚道士呢”
“杀了,”裴无洙闭了闭眼,飞六隐约察觉,恍惚好像有一层水光曾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却只听得那位殿下麻木道,“等你们除去左家父子之后,本王会亲自动手,一一除掉那些人一个不留。”
飞五飞六也离开之后,裴无洙缓缓起身,一拳砸碎了后院正中那缸被店家刚才挂在嘴边洋洋自得地夸耀了好久的十八年份女儿红,就着清澈的酒液,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自己的手指却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别啊”左静然赶忙紧跟着站起来拦人,神情恳切道,“行迢兄好不容易出,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了多浪费啊新点子是吧,不就是新点子嘛,我现想一个就是,有了”
“您不会那么认死理吧”左静然鸡贼一笑,冲裴无洙挤眉弄眼道,“我这也是好心给那些大家闺秀们一个提前相看顺眼儿郎的好时机,反正福宁郡主不在”
“殿下,”左静然听得错愕不已,震惊道,“不知您是看上了郑侯的哪位外室”
“左某孑然一身,在场面上偶尔逢场作戏一下,碍不着任何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过错吧。”左静然调侃道,“再者,左某可从来不敢去招惹好人家的姑娘”
杀左思源,裴无洙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杀左可还,裴无洙还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杀左静然裴无洙到底,于心有愧。
裴无洙伏到窗边,按住自己的喉咙口,呕得眼泪都一并流了出来。
罢了,罢了,裴无洙仰躺回去,抽出青崖剑,抚摸着锋锐的剑身,自嘲地想,也别那么矫情了以后要杀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就左思源养着的那些和尚道士,还不知道总共有几个、里面又究竟有多少是清白无辜的呢
还有香山寺,苦贤、苦玄师兄弟
还得去找那个该死的目前还没落到左思源手里的什么破碗
就这样吧,裴无洙疲倦地想,为了掩盖一个秘密,还不知道要填多少条人命下去这一条路,一旦自己选择踏上了,就是个没有终点的不归途。
可是裴无洙不能退、无法退,也不愿意去退。
她若退了,那要她哥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东宫太子都是无辜的,她哥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怎么能因为,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而被那么残忍地抹去裴无洙生气地想,她以后再也不会在任何场合说皇后的半句好话了,郑皇后现在在她这里就是个麻烦鬼、害人精。
还有,她得督促她哥,将来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做个好皇帝不然都对不起裴无洙违背原则、放下底线为他杀的这些人。
指腹在剑身的锋锐处摸来摸去,一个不经意,就被划破开了一个口子,浅淡的血色顺着剑身的凹槽缓缓下滑,裴无洙盯着那缕血红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脑海中不经意地浮现起自己第一回摸到青崖剑时的场景。
“这便是在给我开蒙了么”八岁的裴无洙小小只一个,摸着那锐利漂亮的剑身,惊喜地看着秦国大长公主道,“这剑好漂亮啊,那公主这这,这剑以后就归我了么”
周边围着的几个人都看着裴无洙发笑。
“是啊,”秦国大长公主示意大家都先安静,笑着望着裴无洙道,“以后这剑就归殿下了,不过殿下现在还不算开蒙您得先在心里想一个东西。”
“想什么呢”裴无洙迷茫地问,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满满的疑惑。
“想什么都可以,”秦国大长公主温柔地一点一点引导裴无洙道,“想殿下以后拿着这剑,想做什么以后学会了用剑,又是打算作什么呢想清楚后,殿下就可以把这剑拿起来了。”
这个描述也太意识流了,深受填鸭式教学、教条与唯物主义的裴无洙表示自己有点答不了这么玄学和唯心的卷子,憋了半天,脸都胀红了,愣是脑子一片空白,啥也没能想出来。
赵逦文在旁边已经笑得捂住嘴巴别过脸了。
裴无洙看得郁闷死了。
“也可以想一个人,”秦国大长公主看得无奈,妥协道,“一个殿下您心中想要保护的人。”
“那当然是我娘啊,”这个题目好答,裴无洙眼睛一亮,想也不想便接续道,“我长大之后,肯定是要保护我娘再也不受欺负了。”
“也不是不行,”秦国大长公主忍俊不禁,没忍住调侃了一句,“只是殿下有没有问过你母妃,她需不需要你的保护啊”
“现在问行么”裴无洙扭头去看边上当时正在加班加点赶做绣活的李宓。
“你也不必想着我,”李宓摇头叹气,兴致缺缺道,“你顾着自己就好了娘别的什么心愿都没有,就想你好好的就行了。”
“偶尔受个一星半点的委屈才算得了什么,你少气我几回就行了。”
可把裴无洙说得郁闷坏了。
周围人都听得直笑,秦国大长公主也笑,边笑边温柔地望着裴无洙道“要不殿下再换一个吧”
裴无洙撑着自己的小脑袋认认真真想了半天,有了
“阿文阿文,”裴无洙想到汉武帝少时那个“金屋藏娇”的典故,一时起了卖弄的心思,促狭道,“等我学好了,阿文就再也不用担心受人欺负了谁敢欺负她我揍谁。”
“我才不要呢,”赵逦文涨红了脸站起来,啐了裴无洙一口,别扭道,“就你别忘了前几天你突然晕倒是谁照顾的你,我们两个谁护着谁啊,我也用不着你,你还是先顾着你自个儿吧”
裴无洙一下子颓了,垂头丧气地问秦国大长公主道“那怎么办呀,我又打不过公主和侯爷,你们肯定更不需要我难道我得想着珺姐姐么”
秦国大长公主对裴无洙的异想天开无言了,摇头妥协道“算了,算了,殿下什么也不用想了您就先学着玩吧。”
“不过我可先说好,你现在可还没有算正式开蒙,” 秦国大长公主点了点裴无洙的额头,被她的撒娇耍痴弄得无可奈何了,“等你哪天心中有了强烈想要保护一个的才算是真正开始入了剑道。”
这便算是入了剑道么
裴无洙察觉到自己的心境有所变化,之前某个一直桎梏着自己的瓶颈有所松动,但如果这就是入道的感觉,那未免也太难受、太痛苦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裴无洙宁愿自己一辈子都当个剑道的门外汉,只学着“玩玩而已”。
裴无洙喝得酩酊大醉,仗着自己身上有个无视宫禁、自由行走的玉牌,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才回宫然后中途就被出来寻人的东宫太子捡回了自己宫里。
“怎么喝这么多”东宫太子本就找人找得心急火燎,如今人找到了,却是醉成这样,他的脸色简直黑到不能再黑了。
这回是真的有种把不长记性、不听人话的裴无洙动手打一顿的冲动了。
“哥,”裴无洙喝得都要走不动道了尚且都还能认得出人来,脑袋顶在东宫太子的肩头,痛苦道,“我难受,我其实,特别难受”
“难受还要喝这么多,”东宫太子半点也不想怜惜她,捏住裴无洙的下巴将人的脸抬起,拿了沾了热水的巾帕一点一点给人擦脸,口吻异常的冰冷漠然,“那难受不都是你自己自找的么”
“但是我不后悔,”裴无洙已经压根听不见身边人在说什么了,愣愣地盯着东宫太子俊秀锋锐的下颌半晌,复又呆呆地补充道,“虽然我心里很难受,但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还是会这么做的我并不后悔。”
“哥,你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裴无洙呆呆地抬起头,双眼毫无焦距地落在东宫太子的脸上,随便地游来移去,语无伦次、颠三倒四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在我心里,你是这个世上,最最好、最最好的哥哥没有人能比你好。你这样的人,就应该长命百岁、流芳百世。”
“你一定要当皇帝,我想看你做皇帝。”裴无洙眨了一下眼睫,一直被含在眼里的泪珠再也克制不住地滚了下来。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东宫太子,突然哭了出来,哽咽道“你会是个好皇帝的,你也一定要做个好皇帝、让百姓们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方可使得裴无洙痛苦的内心得以暂时生出些许自我蒙蔽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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