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怀古扣

小说:穿成宠妃之子 作者:洛阳有梨
    裴无洙一阵气苦, 偏又反驳不得,干脆拧紧了眉头,固执地偏过脸去, 只作出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来。

    东宫太子颇感头疼般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不继续了。

    “反正我说不过你,我也不跟你说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你也答应了要我慢慢想的, ”裴无洙消极抵抗道, “你现在说完了没有, 你说完我就走了还有一群人在长乐宫里正等着我呢。”

    东宫太子苦笑一声,按了按额角,柔声道“那你先回去吧, 路上雪重,拿了伞走。”

    裴无洙无可无不可,整理了一番衣着,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东宫太子垂了垂眼睫,神色怔忪地在原地呆站了许久,待等到人早已确定无疑地走远了,才突然忍无可忍般一扬手, 直接扫了一整张案几上的笔墨摆设下来, 稀里哗啦地砸碎了一地。

    守在门外的宫人们听到响动, 皆惴惴不安地跪地叩首, 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生怕谁会在此时正巧撞到了东宫太子的怒头上。

    云棠便正是在这左右四下皆无人敢进的情况下, 面无表情地提着信进去的。

    “渭南东潼关陈朔密信, ”云棠双手举信, 高高奉上, 口吻却是极其冷淡的,“恭请太子殿下敬取。”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捻起一角,拆开看罢,随手搁下,闭着眼睛吩咐人先进来把地上收拾了。

    “我真后悔,”云棠冷不丁地突然出声道,“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当初真不该把那些事情告诉你的”

    东宫太子抬眸,森森地睇了云棠一眼。

    云棠心头大骇,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收了后面的未尽之言。

    “现在再来说这些,”东宫太子弯唇笑了笑,口吻倒还是很温和的,如果不抬头看他现在那尤为恐怖的脸色的话,“云棠姑娘,你自己觉得,还有什么意思么”

    云棠阴着脸在原地僵站了许久。

    东宫太子也不去看她,只待宫人收拾妥当,自顾自地倒水研磨,磨好了性子,才重新坐下,提笔开始给东潼关那边写回信。

    “克己复礼为仁,您既然自诩仁道,就不能稍微克制自己一下么”待得宫人尽都退下,云棠忍无可忍地暴怒道,“您就非得要亲手毁了她才甘心是不是你是看不出来么,她根本就一点也不喜”

    “云棠,你也跟了孤十余年了,”东宫太子抬眼,心平气和地笑着道,“真要动手杀了你,孤这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不舍得的。”

    云棠神色一僵,张了张嘴,半天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云棠第一次在东宫太子身上感受到如此明确的杀机。

    或者说,这也是云棠在生死之间搏命那么多回里,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过。

    “孤今天心里着实不大痛快,”东宫太子落笔,折好以蜜蜡封口,神色平静道,“人在冲动的时候,总是容易做一些不太理智的决定你现在最好安静一些。不然等日后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别埋怨孤薄情寡义。”

    “至少至少,”云棠咬了咬牙,也不敢再提前言了,含恨退让道,“让我留在洛阳。随便您要做什么,我不说了但我必得亲眼看着她才放心。”

    “不是现在,”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把回信推了过去,淡淡道,“孤有更重要的事情安排你去做再走一趟东潼关,必得把此信亲自送到陈朔手中。”

    “信可以让玄衣卫里的任何一个字去送,”静默半晌,云棠仍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了,垂着头喃喃祈求道,“我想留在洛阳,我得亲眼看着”

    “你现在没了宫女身份,出入宫闱留下的隐患都需要专人清理。”东宫太子也不发恼,甚至十分怡然地如此反问云棠道,“就算让你留在洛阳,你又能做什么呢””

    其实东宫太子一贯七情六欲不上脸,即便是在盛怒的时候,对外也多是一以贯之的宽容温和,只是待他真的动起手来时,也绝不会分毫容情便是了。

    当然,在裴无洙面前,却便是屡屡破功了。

    云棠摸不清东宫太子的心绪阴晴,不敢再随意妄言,只得忍了又忍,语调卑弱道“我还是放心不下,我担心她的情绪”

    “倒不必劳你操心这个,”东宫太子懒得理会云棠那点的小心思,直截了当道,“孤自己心里有数。”

    “您要是真的心里有数,”云棠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觉得忍无可忍,低低地不忿道,“就不会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了”

    “下去吧,”东宫太子笑了笑,神色平静,温和地打断云棠道,“少做一些无谓的尝试,也别去做会让你妹妹日后毕生难过的事情。”

    最后一句,已经是赤裸裸的明言威胁了。

    云棠神情阴翳,收了信拱了拱手,含恨告退。

    东宫太子闭目养神片刻,正欲起身拿出未完成的奏章来续写时,抬眼间,眼角余光留意到了阁上包成完好的那对和田白玉同心怀古扣。

    那是他为裴无洙悉心求来的生辰贺礼。

    结果现在二人不欢而散,连东西都没来得及送出手。

    东宫太子盯着那对怀古扣怔然出神良久,一一轻抚过,突然起身,一阵风般拿起东西就追了出去。

    裴无洙从东宫出来,路过凌河时,半道被寻她而来的七皇子给绊住了脚步。

    “五哥,”七皇子似是先前被人灌了不少,想来是与越启那等浑货行酒令行得输了太多,醉红着半张脸,眼睛闪亮闪亮地疾步走到裴无洙身前,高兴道,“总算找到你了”

    “哦,”裴无洙心神俱疲、满目茫然,一时也没有心思太去顾及七皇子的感受,只敷衍地笑了笑,简单解释道,“方才去了东宫一趟,怎么,看样子没有我在你们也玩得够痛快了啊”

    七皇子也笑,兴许是喝高了,也或者是心里太过激动,一时也并没有察觉裴无洙那浮于表面的浅笑与敷衍。

    七皇子在裴无洙身前站定半晌,才鼓起勇气从怀中取了自己备好的生辰礼来,眼睛里是按捺不住希冀,轻声道“五哥,这是我算了,你先打开看看吧。”

    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裴无洙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漠,勉强振作精神,展露出一副期待的神态来,实则心不在焉、心神恍惚地随手拆开一看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盒子里是一把黑曜匕。

    一把寒光闪闪的黑曜匕。

    一把曾经在梦境里无情扎穿过裴无洙右手掌心正中、废了她使剑能力的黑曜匕。

    裴无洙整个人猝然一惊,霎时从原先满脑子漫无边际的各色杂思中清醒了过来。

    裴无洙颤抖着手摸了一下那盒子中威风凛凛、锋锐无匹的某匕首,眨了眨眼,缓缓地合上,卑微地送回到七皇子手中,委婉地推拒道“我觉得吧我已经有青崖了,好像也不是太需要别的神兵利器了。”

    “要不,”裴无洙小心翼翼地觑着七皇子的脸色道,“这匕首你好好拿着,回头给我换一个别的生辰礼”

    只要多看那把黑曜匕一眼,裴无洙就觉得右手掌正中心开始反射性地发疼。

    虽然知道生辰贺礼这种东西收了再拒不好,但真要叫裴无洙收好拿着的话,她心里又无论如何都有些犯膈应。

    七皇子的脸色霎时一白。

    “是它有哪里不合五哥您的心意么”这下换七皇子笑得很勉强了,强忍着失望低低道,“这把匕首是黑曜石打成的,质地极坚极硬,我花了好”

    “五哥”七皇子话到一半,小胖墩八皇子自不远处遥遥地望见了他们二人,顿时如一只脱轨的炮弹般朝着裴无洙急冲过来,一个猛子扎到裴无洙身前,狠狠一撞,抱着裴无洙的双腿激动道,“你快来看,我们在外面用雪堆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寿星公”

    裴无洙反应不及,正在凝神倾听七皇子说话时被八皇子这么一撞,步履踉跄微退,手上下意识地护了身前的小胖墩一把,不着意间盒子飞手脱出,斜斜地往另一边摔落下去。

    这倒便也罢了最惨的是那盒子被裴无洙看罢盖回去时并没有重新系紧,盒沿半道散开,里面的那把黑曜比从中飞出,竟然径自朝着凌河的方向落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迅捷速猛,待裴无洙回过神时,也就只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黑曜比从半空中径直摔落到冰寒刺骨的滚滚凌河水里了。

    “这,”裴无洙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这倒是,不用我们再反复推辞了吧”

    最后一句,是小心翼翼、满心歉疚地望着神情阴郁、脸色漆黑的七皇子提的。

    “这事都怪你,”裴无洙当机立断,甩锅给眼前懵懂无知的小胖墩八皇子道,“作天作地混世魔王裴无濡,你把你七哥送给你五哥我的生辰礼撞掉到凌河里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继续这样莽莽撞撞了。”

    “你自己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八皇子人小,但基本的人情世故也还是懂了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激动之下那一飞扑,可能犯下了某个可大可小的错误,八皇子赶忙低着头对裴无洙讨好卖乖道“五哥别生气,小八再堆一个寿星公送给你,好不好”

    “这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么,”裴无洙无言以对,望了望边上神情怔忪的七皇子,给八皇子使了个眼色,加重语气道,“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你是把你七哥准备的贺礼弄掉下去了啊。”

    “现在这个气候,凌河水都快要结冰了,那匕首那么小,还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呢,你打算怎么赔偿你七哥,你说”

    八皇子眉头紧锁,背着手念念有词地掐算起自己的私房钱来,打算数出个一二三四来再拿去给兄长们赔罪。

    那张小孩儿脸上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神态来,还莫名有些好笑。

    七皇子却早已经无心在意这些了,他在原地站了站,只略微犹豫了片刻,便一个猛扎子直接跳了下去。

    待裴无洙意识到时,只听得人“扑通”一声已经下去了,拦都没有来得及开口去拦。

    “这,他这,”裴无洙有点懵了,赶忙吩咐宫人去喊太医和会水的侍卫们过来,一边焦急吩咐着,一边自岸上朝下对着七皇子喊道,“一把匕首罢了,丢了就丢了,真找不见也就算了,下面的水那么凉,你小心别把自己冻出个毛病来”

    “无妨,”好在冬日的凌河水虽然急却不深,七皇子很快在下面站稳了直起身子来,对着岸上的裴无洙苍白着脸笑了笑,淡淡道,“那终究是我给五哥预备的生辰贺礼,怎么好深埋于凌河水下。”

    “不要紧,这一段也就这么长,我一路摸过去,总能再把它摸起来的。”

    “我真是服了你们了,”裴无洙又是愧疚又是无言,有点后悔也更有点烦躁,“这一段还不长真要你从头到尾把河底摸一遍,不说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扎着、伤着你了,就是你那双腿,以后还想不想要了”

    “不就是一把匕首而已,你把样子画下来,回头我让人照着送你十把这样的好不好,”裴无洙心头浮起一股说不出来的郁躁,憋闷道,“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不要都老这么执拗”

    “裴无淮,你赶紧给我滚上来,大冷天的不要折腾人好不好”

    七皇子只抬头冲着裴无洙复又白着脸笑了笑,然后充耳不闻,继续沉着脸在河底缓缓摸索着。

    裴无洙又急又气,只得吩咐会水的宫人们一道下去帮忙找。

    八皇子瞧出裴无洙的神情悒郁,也不敢多作声,敛声屏气地跟着瞧着,裴无洙走一步他挨一步。

    弄得裴无洙啼笑皆非,最后干脆吩咐八皇子道“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又心里愧疚,就去御膳房盯着人煮姜茶,煮好了叫他们端过来都今天下水的都分一分。”

    八皇子忙迭声应下,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五哥,要不你先回去吧,”片刻后,七皇子涉水而来,往岸边走了走,遥遥冲着裴无洙摆手道,“我找到了会自己回去的,你别在外面一起跟着等着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裴无洙心里憋着火,闻言只冷着脸望着七皇子道,“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上不上来”

    “你现在上来跟我回去,也不要折腾下面的人了那今天的事就算到此为止。”

    “五哥可以让他们都先走,我一个人可以的。”七皇子的眼神微微闪烁,垂着头低低地坚持道,“但我一定得要把它找回来。”

    裴无洙气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东宫太子过来时,两边便正就是如此僵持着。

    “这样找又何时是个头,”东宫太子在后面神色安然地听尽了二人的最后一次对话,缓缓踱步过来,柔声劝裴无洙道,“孤叫羽林卫下去一起帮忙吧。”

    “你怎么过来了”裴无洙先是一惊,听罢后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些期待亦有些心烦意乱道,“如果能叫羽林卫过来帮忙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练武的带刀侍卫们训练有素,找起来总比那些专在后宫洒扫一道的宫人太监们快早找到早收场,倒也不必继续在这里折腾人了。

    东宫太子微微一笑,随口吩咐了下去。

    “我有东西忘了给你,”转回头来,东宫太子自袖中捻起一块和田白玉同心怀古扣,拿红绳串了系成梅花扣结,亲手给裴无洙戴到了脖子上去,清浅笑道,“周而复始,圆圆满满,璞玉琢怀古,相思意平安怀古扣是要贴身戴着的,你收好。”

    “前头那枚玉牌,就先还给孤吧。”

    裴无洙心里正是烦他的紧,当着众人的面推拒不得,待听了最后半句,当即毫不犹豫地摘了长命玉牌下来还了回去。

    东宫太子神色微敛,脸上也被带着多了些不痛快出来。

    羽林卫来得很快,起码比裴无洙预想的要快许多。

    她这边那块长命玉牌刚刚取下,羽林卫已经分布严密地等距离拉开,成批次下水摸索,反倒是把原先河中的七皇子给干晾在了一边去。

    七皇子神情阴翳,站在河中僵立半晌,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密密麻麻的带刀侍卫,抬起头,语调平平地对着东宫太子道“不劳太子殿下为臣弟费心至此臣弟自己一个人,慢是慢了点,但也是可以的。”

    “哦,”东宫太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七皇子苍白阴郁的脸,口吻轻慢道,“七弟不必太过介怀,不过小事一桩而已。”

    七皇子的神色顿时更为恼恨,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眼底霎时闪过一抹清晰可辨的厌憎,语调更是直接冷下了八度,寒声道“却是想叫太子殿下知道,您虽是一片好心,臣弟却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敬谢不敏了。”

    “臣弟自己的东西,”七皇子冷冷道,“臣弟可以只靠着自己就能找回来的。”

    “是么”东宫太子微微一笑,语调慢慢悠悠,神情间更是多出了一抹不以为意之色来,只激得七皇子更是眼神暗沉,阴郁难言。

    “启禀殿下,”众人拾柴火焰高,羽林卫人多力量大,很快便有其中一人摸出了自河底那把寒光闪闪的黑曜匕,双手高高举起,恭敬道,“卑职找到了。”

    七皇子猝然回头,伸手便要去夺。

    那羽林卫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径直与七皇子擦肩而过,跪到东宫太子面前,恭敬臣服道“殿下敬启。”

    东宫太子似笑非笑地瞥了脸色漆黑如墨的七皇子一眼,慢慢悠悠地检视了那黑曜匕半晌,只用了两指轻轻拎起,食指微屈,轻叩一弹,那匕身“铮”的一声脆响,便于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自正中裂出了一道缝来。

    七皇子怒目圆睁,双眼里缓缓燃烧起无尽的怒火。

    “看来七弟这贺礼,”东宫太子轻啧一声,含蓄一笑,复又把断裂开来的黑曜匕递到了身旁的裴无洙面前,悠悠道,“不过尔尔啊小五,你还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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