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疼痛。
调动内息,运用内力时会感到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发生几次之后常久就不敢和其他学生一起练习剑术了,她还怀疑过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不是有先天性心脏病。
然后她去找公输仇,问能否给她做个全身检查。
“一早不是检查过了么。”公输仇懒得理她。
“之前检查得不细致嘛,老师您再请人给我好好检查检查吧。”
常久也不想拉着脸求公输仇,但可悲的是她没有钱自己去看病。
顶着公输仇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常久厚着脸皮申请到一次全面检查的机会。
再然后,就是公输仇听完医者的话,把她叫来跟前,“说,你之前究竟和别人结过什么仇怨?”
常久一脸茫然,她不知道啊。
“没有猜错的话,你身上带有的是阴阳家的咒印。”
“......”
“阴阳家具有其独特的阴阳术,从施展手法上分为五种,术、诀、咒、律、法,你被人施下的应当属于一种咒。而这种咒一旦施在人身上,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置人于死地。”
“这种咒印区别于其他咒印的一点是,它是将毒通过咒印施在人体内,从你被施下咒印的那刻起,就注定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常久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我暗中调查过你的身世,”公输仇完全不感到羞愧地说,“却没有查到任何消息,要么就是你把自己的身份藏得太好,要么就是你的整个家族,由于什么缘故在这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公输仇瞅着常久:“还不打算说么。老夫也不勉强你,爱怎么折腾怎么隐瞒是你的事,该给我干的活不准少。”
很久没有说话的常久终于问道:“所以我还有得救吗?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老夫怎么知道,老夫又没有得过这种咒印,不过你既然身带咒印活了好几年,说明咒印所含之毒并非一时半刻便会取人性命的烈毒,”公输仇难得用那双阴鸷的眼睛认真地打量了一遍常久,“往后你莫要跟其他人一起习武了,运功与使用内力都会加快毒素在体内的流动,最终只会死得更快。”
所以常久其实荒废过几个月的剑道课,虽然她后来又去上了。
公输仇不会帮她,或许存在一丝对她命运的同情,但她一个外族人,即使死了对他也无甚影响,顶多可惜一下栽培她的这几年。所以自那之后里她作为公输仇的助手帮忙制造各种机关的时间越来越多,似乎是公输仇想要在她挂掉之前“物尽其用”。
常久拜托公输衍帮她调查公输仇所说的这种咒印——牵魂咒印该怎么解,公输衍作为公输家族的小少爷,托人办事的能力还是有的。查完回来公输衍宛如自己中毒般忧心忡忡地告诉她,要解开是不行的,只有阴阳家的人才能解开咒印,但如果能够抑制毒素,按道理来讲就可以避免死亡。
那天夜里常久坐在门槛上思考了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之后的剑道课,她再次开始参加,虽然需要更加小心翼翼。
没有一点实力,很快就会死吧,在未来必定会踏上的那条路上。
如果不抱着必死的决心就无法换来生存的机会的话,那么她至少也要努力一次。
第二天,常久在灵玉的威逼利诱下交代了中毒的大致情况,缘由是不可能交代的,毕竟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道当时年纪尚幼,被下了毒也不知道,等大一些才发现,只能赶紧补救,希望仍来得及。
“什么人如此狠毒的心肠,连孩子也不放过。”灵玉紧缩着眉,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是啊,什么人如此狠。”常久笑笑,其实心里对于原因早已不再挂怀,若是这具身体
的父母杀了人家全家,那么人家杀他们一个孩子也不过分呐,可她不想和这些扯上关系,她只要找到雪蔓含珠草,保证活下来就好。
她不去找别人报仇,不调查自己的身世,只求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如果能活到九十九就好了,常久想。
“你说的那个雪蔓含珠草,它在哪里?”
迎上灵玉热切的眼神,常久发觉自己怔了怔。
“在......将军府。”她仿佛含着什么东西,口中模糊不清道。
然后她看见,灵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涣散,失去光泽。
令她们二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间接害死了灵玉的心上人之后,姬无夜二度向丞相府提亲,求娶灵玉。
谁都知道灵玉拒绝姬无夜一事,谁都知道了拒绝姬无夜的后果,灵玉的心上人死了,这便是对她不顺从的惩罚,此刻的提亲,更像是一种嘲讽。
如此羞辱,令人心寒。
正当常久因为心疼灵玉而气得发抖时,她没有想到的第二件事发生了,灵玉答应了来使。
常久直接箭步直奔灵玉房间,完全忘记“男女”有别的规矩。
“为什么答应?”她不明白,非常不明白。
灵玉坐在镜前点胭,她回过头,柳叶般细致的眉被细细描过,玉致容颜宛如一朵娇艳的花,“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她不常化妆,偶尔化一次异常动人。
“他要我,即使我不答应,别人也不会再要我了。”
“你会在乎这种事情吗?”常久脸色很难看。
“我不在乎,可他不会罢休的,我怕的是他不会罢休。”灵玉眼神中透出一丝脆弱,“这次是我爱的人,下次是什么?常久,我怕它没有完。”
“......所以你就答应嫁给他?”
“是的。”灵玉面色沉静,“常久,你不是想拿到将军府里的雪蔓含珠草吗,我嫁给他还有一个原因——”
“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灵玉望着常久,说道。
不要。
常久听见自己心底说。
她的脸色近乎窒息般的惨白,她后悔了,她不应该告诉灵玉雪蔓含珠草在将军府,那时候她就犹豫了,可她还是下意识说了出口。
她喉咙被什么东西梗住,想要说些什么却异常艰难,缓缓地,她一字一句道:“我不接受你的帮助,没有什么东西比你自己的人生更重要,你嫁给姬无夜,得不到幸福,更得不到安宁,他不会珍惜你,只会用各种方式折磨你,使你陷入更深的痛苦和绝望。”
常久看见灵玉的脸渐渐变得同样惨白,却依然强撑着保持面上的平静。
顿了顿,常久接着说:“如果你真的嫁给他,我不会原谅你。”
搁下话,常久夺门而出。
不期然见到门外立着的张良。
常久心中积郁的情绪突然一瞬间空了,她脚步滞了一下,仍旧箭步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常久停下来。
她知道张良在她身后。
“子房,我是不是说话十分难听?”她问。
张良在她身后笑了:“是不怎么好听。”
常久哀嚎一声,弯下腰抱着脑袋:“我太粗暴了!我怎么可以那样说她,她已经非常难过了,我竟然还那样说她,我太可恶了......”
张良这回真的笑了。“灵玉不是不懂事之人,她会明白常兄心意的。”他安慰道,“何况,人们在脆弱的时候更容易犯错误,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需要有人来为他们点明。”
常久回头,眼巴巴望着张良。真的是这样么?
“常兄不必为此自责。”张良与她目光相对,眸底星河波动,“子房,却是欣赏常兄的率直。”
晚上听下人传来消息,灵玉小姐似有反悔之意,不再愿意嫁与将军。
所幸的是,白日来使离开之前,张开地就已经替灵玉做主拒绝了对方,理由是自家姑娘年纪尚轻,未打算让她这么早出嫁,还想将她在身边多留几年。
字里行间没有牵涉灵玉的个人情感,只以自己的立场解释理由,避免了灵玉再次和姬无夜起正面冲突。
张开地对待灵玉还是极好的,常久想。
晚间常久又去看了一次灵玉,这回灵玉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仿佛专门在等她。
常久在灵玉旁边的位置坐下,灵玉没有看她,只一动不动地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枣树。
半晌寂寞无声,常久终于道:“抱歉。”
灵玉不搭理她。
“还在难过吗?我为白天的话道歉,灵玉,我错了。”常久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
灵玉叹了一口气,转身,突然凶恶道:“臭小子,你还敢不原谅我!本姑娘行事,轮得到你不原谅我?”
“轮不到轮不到。”常久赶忙应和。
“哼,以后再这样凶我,我就揍你。”灵玉挥了挥拳头,显出厉害的模样。
“是是是。”常久一连串点头。
“这次就算了。”灵玉满意了,轻飘飘道。
常久悄悄打量灵玉,暗沉天色下她侧脸的轮廓显得十分柔和,她又一次陷入沉寂,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无人可分享的心事。
暂时就这样吧。常久心道。
往后会发生什么,往后发生了再说。
仅仅是将崩前的宁静。
一连隔了数日,将军府那边都没有再传来什么动静,让人觉得求亲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姬无夜暂时又把精力放回了朝堂之上,他一直想实际地掌控韩国,稍微明白点的人都心知肚明。
晚饭后常久上街购买研制机关术的工具,往回走的路上,转过一个街角,发觉行人好像减少了,常久提着灯笼慢慢往前走,最后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倏然间,灯笼内的火光灭了。
常久眼前一黑,是真真切切的一片黑暗,而非透着淡淡月光的天幕下的颜色。
“啪”一声,工具箱掉落在地上。
再次见到光明时,常久眯了眯眼。
她已被人带到了室内,这座殿堂太过富丽堂皇,比之张开地的府邸气阔奢华不止一倍,灯火明亮刺眼,让她稍稍有些不适应。
所以,她被绑架了?
再定睛看去,数步之外是一方案几,案上酒肴陈列,案后座上坐着一个人,铁甲红披,身形魁梧,单手只着下巴亦在□□裸地打量她。
“冒然请先生到访,先生莫要见怪。”姬无夜开口道。声音浑厚刚硬,客套之语却透着无尽的藐视傲慢。
不见怪,常久心道,她实在扯不出什么表情,只略略作礼:“常久见过大将军。”
“先生客气,请上座。”姬无夜示意面前的酒案。
常久看着姬无夜居心叵测的笑容,余光一撇,发现立于右边的一人。
与往日不同,今夜的墨鸦没有一丝笑意,悄无声息地站在将军身侧,身形笔直挺拔,神态淡漠而又疏离。
今夜他是姬无夜的鹰犬。
常久垂眸,迈步至案前,端正地落座。
镇定。她对自己道。
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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