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前一日夜里,白凤执行完任务回去,发现墨鸦枕着手臂躺在屋顶上,见他来了,悠然一笑,道,我发现也许你是对的。

    关于什么,白凤问。

    关于常久这个人。墨鸦坐起身,手搭在膝上,想不想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不出所料,白凤听罢良久不言。

    而且,墨鸦知道,他一定会忍不住去他那里的。

    即使再怎么隐藏,身处黑暗之中,他的心也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一丝光透进来,都能轻易地吸引住他。

    这两个人,都不适合杀戮的世界呢。

    常久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瞅了瞅,确实是白凤。

    可他来这里做什么?

    白凤朝常久这边望过来,环着的手臂放下,站直身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有说任何话。

    清早的空气微凉,这时候别人大多还在睡觉,不会发现这里的情况。

    “......早?”常久犹豫着该说什么,“那个,有什么事么?”

    难道是奉姬无夜之命来杀她的?不像啊。

    这么早就站在树下,他到底是几点过来的。

    白凤沉默地看了常久一阵,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来此的理由。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原来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不用担心,我并非来找你的麻烦。”白凤道。

    常久看着他:“哦。”

    两人相顾无言。

    白凤打算离开了,他来这里本就是一时冲动,此刻面对面只会令对方产生戒备,而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个时候,用伞是对的。”

    常久还在这边猜测白凤的来意,便听到这么一句话。

    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常久有些发怔地朝白凤望去,却看见他转身已准备离去的模样。

    “啊,等一下。”

    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常久叫住白凤。“那个,你吃饭了吗?”

    常久觉得,好!尴!尬!啊!

    明明是她主动要求留人家吃早饭,结果却只端上来一碗面条,还是清汤寡水的那种,看着面上浮着的一两根青菜,常久感觉自己再厚的脸也架不住要红了。

    给白凤吃青菜面条,她总觉得会被什么人打。

    “呵呵呵,好像只有这个了,你要不将就着吃一点,实在不想吃就算了......”常久弱弱地说。

    白凤淡淡看了她一眼,拿起筷子:“不会。”

    常久既惊讶又欣喜地看见白凤一点点把面条吃下去,她感觉自己开始膨胀了,兴冲冲地问:“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白凤动作停了一下,长睫覆盖的凤眸带着一丝嘲笑抬起来看她:“你以为这样的面会有味道?”

    “......”真是对不起啊连味道都没有。

    自那天清晨之后,常久的屋子里便时不时会出现一个蹭饭的人,开始是一个,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两个。

    常久每次提心吊胆地怕被别人发现,然而这两个人总是能够神出鬼没地进进出出而且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关于到底是白凤告诉墨鸦的还是墨鸦自己跟来的这一点,常久搞不清楚也不打算搞清楚了,她在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面条这玩意究竟有什么好吃的,这俩人吃不腻么。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怕两人吃腻的常久后来渐渐地改善了伙食,她加了两个鸡蛋。

    这就是后话了。

    真正连着那天晚上之后发生的事情是,过了两天常久收到一个箱子,由下人交到她手上,说是不知何人指名要交给常先生的。

    常久打开一看,立马合上跑出去吐了。

    那里面是六个人的右手。

    姬无夜套用她的文字游戏,答应留得六人性命,却没有答应说不再动他们一丝一毫。

    常久干呕了好一阵,感觉脑袋都有些充血了,回屋默默将箱子用布包好,一个人走到城西山上把箱子埋了。

    回城途中遇上天降大雨,常久方才想起来昨日听人说今天会下雨,可她还是忘了带伞。

    也罢,淋着雨让她头脑清醒一点。从刚刚到现在她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的不在状态。

    雨里街道上的百姓该跑的跑,该收摊的收摊,清一色用袖子遮着头顶向前奔去,常久却觉得双腿逐渐无力,直至再也迈不动步子。

    于是她便径直坐在街边地上。

    雨水顺着青石板转的缝隙不停流淌,汇聚成水洼,倒映出灰蒙蒙的天色。

    有那么一瞬间,常久忽然什么也不想干了。

    明明有的时候费尽全力也想活下去,有的时候却想着死了就死了吧,死了算了。一个人是很孤寂的,孤立无援无人依靠,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偶尔却也有很深很深的倦怠感。

    不争了好不好,偶尔会被这样的想法驱使。她斗不过姬无夜,她的力量太渺小了,不可能有胜算。

    常久眼神空茫地坐在地上,雨水淌过灰暗的面颊,她产生了一种念头,她回不到任何地方。

    一把油纸伞为她遮过倾泻下的大雨。

    常久迷迷怔怔地仰头,入目是淡雅出尘的黄衣。

    “淋了雨会着凉的,”女子面容素净而美丽,一双温婉宁静的眸如脉脉秋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第一眼看见弄玉的时候,常久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上的神。

    常久被弄玉带回了紫兰轩。

    “是个姑娘呀。”

    沐浴过后,常久披散着头发出来,弄玉只看了她一眼便笑着道。

    也是,她这副模样肯定装不成男子了。常久索性“嗯”了一声,乖乖地爬过去,喊道:“姐姐。”

    “叫我弄玉就好。”弄玉温柔道。

    “弄玉姐姐。”常久开始装乖卖萌。

    “嗯?”弄玉淡笑,取过浴巾替常久擦拭头发,动作轻柔舒缓。

    “这里是你的家吗?”

    弄玉顿了一下:“......算是吧。”

    “那我今晚可以留在这儿吗?”常久小心地问。

    弄玉弯唇:“不想回家么?”

    常久不吭声。

    “那就留下吧,在这里或许你能够自在一些。”

    常久背对着弄玉,感受着她轻轻地为自己擦拭头发的动作,回过头来,注视弄玉姣好的姿容,黝黑的眼睛透出认真:“弄玉姐姐,你人真好。”

    这样美好的女子,怎会有人不喜欢。

    被弄玉捡回来的第二天,常久被一阵琴声唤醒。

    弄玉正坐在窗前抚琴,弹的是一支不知名的曲子。

    洗漱过后,常久默默地走到弄玉跟前,抱着膝听她弹奏。弄玉身上有一股宁静脱尘的气质,让她觉得靠近她很舒服。

    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奏出空灵悦耳的音调,恍惚间似乎有一只青色的鸟儿从琴弦中飞出来,扇动带着青色火焰的翅膀,在空中盘旋鸣叫,鸣声清灵仿佛能够涤荡人心。

    常久不自觉呆住了。

    “这首曲子叫做鸣鸾朝飞。”

    一曲终了,弄玉缓缓说道。

    “很好听,”常久仍未从琴音中走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茫然,“你弹琴的时候,像是要离开了一样。”

    “人心就像是飞舞的青鸾,没有任何枷锁能够束缚住它,”弄玉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又似乎不在,“只有人的心是自由的。”

    “如果身体不自由,心自由有用吗?”

    “倘若拥有一颗自由的心,无论身处何方,都不会为外物所困扰,因为心会为你指引方向,使你不畏惧即将到来的一切。”

    “......”常久望着弄玉,半晌才道,“弄玉姐姐,能不能再弹一遍,我还想听。”

    “想学么?”弄玉心思透亮,微笑问道。

    常久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再一次,房间内响起了悠扬琴声,婉转动听的琴音缭绕在紫兰轩中,似乎也溢出窗外,飘散在澄澈的天空之中,散落在街道上步履不停的行人耳中。

    常久感觉自己的心灵都受到了净化,她支着下巴专注地盯着弄玉在弦上拨弄的纤长手指,心想,如果仅鸣鸾朝飞便如此打动人心,那么空山鸟语将会是怎样的动人心魄呢。

    真想听听看啊。

    结果常久厚颜无耻地借着学琴的名义在紫兰轩一连住了几日。

    其中有一日她居然还见到了紫女。

    那个举手投足都蕴含无限风情的曼妙美艳的女子,当着她面对弄玉说,你打算留她在这里多久。

    等她想离开的时候,自然就会离开了。弄玉如是回答。

    既然你选择让她待在这儿,那就需要由你来看好她,你是懂得分寸的,不必我多说。

    是。弄玉一直保持着恭顺的态度,虽然紫女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宽容。

    常久在旁边低头悄摸摸地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心中怅惘,怕是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

    她并没有担心丞相府的人发现她不见的事,毕竟整个丞相府门客众多,每日来来往往许多人,有一个两个人消失个把天也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只是,她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紫兰轩中的人也有她们的使命和任务,她不能成为她们的累赘。

    某日上午,常久睡到巳时才从床上爬起来,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弄玉也早已不在房中。

    一定是弄玉对她太好了的缘故,才致使她甚至心安理得地在别人家睡起懒觉。

    过了一阵,门外似乎传来弄玉的声音,常久没有多想,走到跟前把房间的门一把拉开:“弄玉姐姐,我束发的带子你放在......”

    话语声骤停,顷刻间,站在房门之外的两个人皆朝她看过来。

    一个金黄色衣裙,淡雅清丽,是弄玉没错,另一个一袭青衣,此刻同样目光落至她身

    上,细致眉眼在看到她的一瞬,微微一滞。

    常久后退一步,“啪”地一声将门合上。

    随着门猛然关上的声响,门外张良怔住的神情收回些许,他目光停留在门上,一时间有些恍惑。

    方才看到的是......常兄?

    一合上门,常久便飞速跑到镜子前面,拿起铜镜往里一看:

    披散着的长发,随便套在身上的外衣,没穿束胸的......胸。

    暴露了,妥妥的暴露了。

    不,如果张良的眼神不够好,或者他没来得及看清楚的话......怎么可能啊!

    常久心中哀嚎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发疼的脑壳。这下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也还是要面对现实,一盏茶时间后,常久坐在了谈判桌,啊不,会客桌前,旁边是弄玉,面前是张良。

    “原来张公子与小久认识。”最终还是弄玉先开了口。

    常久已经穿戴好男子的服饰,此刻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埋到桌子底下。

    “恩。”张良看着常久,略微踌躇地开口,“我与常兄......与常姑娘相识一段时日,只是,还不知姑娘是女子。”

    大概是看出常久和张良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而且主要是常久显得很尴尬的样子,弄玉起身道:“公子可与小久在此细聊,弄玉先行告退。”

    说罢便将房间留给两人,一人退了出去。

    常久低着脑袋始终不肯抬起来,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良。她能感觉到张良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亦十分焦急加不知所措。

    能不能直接道歉啊,常久心想。

    半晌,终是听得张良一声叹息:“我在常兄眼中,就那么可怕么?”

    常久握紧双手,慢慢吞吞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欺瞒你。”

    “常兄无需向我道歉,我并没有问过常兄,常兄自然也不必解释。”

    常久这回终于将头抬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张良,子房,你是天使吗。

    “只不过,我可否知道,常兄为何要扮成男子?”张良问道。

    “因为......方便吧,”常久想了想,“你不觉得,很多事情男子的身份比起女子要少了许多顾忌么,如果身为女子,好像去哪里都不容易。”

    更别说入相府了,即使身负才学,张开地也很难接受她吧,至少在这个时代,涉及政治的事情还和女子无甚关系。

    张良怔了怔,心头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少顷,他道:“常兄有想要做的事。”

    肯定的语气,他本是心思透彻的人。

    “嗯。”常久应道。

    “和雪蔓含珠草有关?”

    “......嗯。”完了,什么都瞒不过张良,提过一次的事他就能放在心上,之后再将各种事情联系起来,说不定下一步就会发现是她被下了毒。

    “雪蔓含珠草在姬无夜手中,常兄想要得到它,恐怕凶险万分。”张良担忧道。

    “没关系,我早有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一死。”常久轻飘飘不在乎道。

    沉玉一般的眼眸注视着常久,许久,张良道:“那我便再无理由阻止常兄了。常兄想做的事,尽可去做吧。”

    “只是,”张良站起身,神色认真地看着她,“请常兄记住,需要帮助的时候,子房愿意助常兄一臂之力。”

    “好。”常久点点头,心里一松,便笑了出来。

    张良见她笑了,也不禁微微一笑,道:“说起来,再叫‘常兄’似乎不合适了。”

    “嗯?”常久歪歪脑袋,“别叫什么‘常姑娘’啊,听起来更奇怪。”

    “方才听弄玉姑娘唤作‘小久’,”张良勾唇,露出颇觉有趣的表情,“下回无人的时候,便叫常兄‘小久’可好?”

    面前人眉眼如远山,星眸弯起冲常久微笑。常久只觉心里咯噔一声,漏了一拍。

    跟着张良回到丞相府,常久又经历了一场难以言说的身份揭露过程。

    “你、你是女子?”灵玉指着常久不敢置信道。

    常久觉得今天头格外的大,要不是张良说告诉灵玉比较好,她才不会挑在今日一次让两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让我看看!”这是灵玉楞了半天之后的反应。

    “有什么好看的,喂别扯我衣服啊......”

    啧,她就知道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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