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14日，周日。明明此时还未入夏，这几日的气温却在直线上升，一来二去，柠香镇已被描摹出几分酷暑的模样。
许一从小超市买完东西出来后，坐上自行车，便朝着家的方向踩了去。
没过多久，许一耳中传来一阵闹闹嚷嚷的声音，不由自主就放慢了踩车的速度，循声望向某个巷子口。
那小巷子很是狭窄，两边墙皮斑驳，地上石板儿也布满裂痕，一派年代久远且经久失修的模样儿，而尽头处，有一群小学生正堵在某个角落，像是在围观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许一蹙着眉心，推着车快步走上前，接近人群，拍开了一个小学生的脑袋。
前方俩小学生惊得耸动肩头，让出道来。然后，许一就看见墙角处蹲着个极其瘦弱的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右脚打赤，左脚穿着只破凉鞋，细胳膊细腿儿，体恤还贼宽大，以她的身板儿，根本就撑不起来。
周边的小学生们都在乐此不疲地往她身上丢纸团和橘子皮儿，使得女孩看起来更加狼狈，像只野猫。
许一瞄了眼，二话不说随手拽住一小男生，目光像极小豹子：“谁让你们在这儿欺负人的？啊？！”
小学生们见来者不像个善茬，且那体格一看就是初中生，和他们不是一个等级的，心说肯定打不过，纷纷一哄而散。
短短十几秒过去，只剩许一手里拎着那个没跑掉，但也吓得脸都白了。
“我，我只是路过看一看的……”小学生黑豆似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着，大概是怕被打，故而开始撒谎。
“嘁，还撒谎，给我道歉！”许一手腕一松，将小学生撂到地上，朝小女孩偏了下头。
小学生喉咙再三吞咽，慌里慌张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后，就撒丫子跑路了。
“谢，谢谢姐姐。”小女孩贴着墙壁站起身，身子晃了晃，声音没什么力气，比蚊子还要纤细。
不过，这一口普通话是真的挺标准，许一长这么大，好像还只在电视里头听到过这样的普通话。
“不客气。”许一重新坐上自行车，脚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单车脚踏板上绕动，丢下句“早点儿回家，别再给人堵着欺负了”，便哼着小曲儿准备转身走人。
令人没想到的是，许一每走两步，身后那小姑娘就会紧跟两步，破凉鞋在地上敲出串哒哒声响。
一但许一停下来，那小屁孩也会跟着停下来，如是往复。最终，许一扶着车转头望了过去。
逼仄的巷子里头，两个女孩子一高一矮，间隔有两三米远。
见许一回过头来，小姑娘登时站直了身子。
渐斜的夕阳为她镀上了层光晕，逆光下的身板儿瞧起来格外羸弱。
终于，许一“唉”了声，望向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小孩儿，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女孩冷不丁被她目光杀了个哆嗦，搓着手，露出个腼腆又清甜，声音又轻又细：“我就是觉得，觉得你是个好人。”
“好人？”许一笑了下，扯着唇角，“你怎么知道我是好是坏，万一我是超级大恶人呢，万一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呢，你这么跟着我跑难道就不怕我把你给交到人贩子那儿去？”
小女孩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那，是不是，是不是去人贩子那儿了，我就会有饭吃了……”
许一被小女孩那不按常理出牌的问话整懵了：“……饭？”
小女孩乖乖巧巧地点了下头，抬起小手摸着肚子：“我……我两天没吃饭了……昨天，昨天在那边那个垃圾桶中找到一点点面包，还，还被一条好凶好凶的小花狗给抢走了，我，我不敢和它抢，它牙可尖了……”
许一听得喉咙略微发紧。所以，她是怎么弄成这样的？难道是，和家人置气，就离家出走了？
许一拨弄了下车子把手上的吊坠，叹气： “既然饿了，就别在外面晃悠了，回家去吧。”
小女孩听完许一那番话，只是一直绞动小手，粉粉的唇给抿得老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一说完那话后，看了眼手表，就再度推着车准备离开。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切却还是同先前一模一样。她走几步，身后那小孩就也会跟着走几步，把那小破凉鞋给踩得啪嗒作响。
终于，许一迫不得已又停了下来，转头望向她：“难道说，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女孩见她停下，重新刹住步子，好半晌才轻声开口：“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家，我家不在这里……”
不在这儿，是几个意思？
“你，是外地人？”许一试探着问。
小女孩不住点头：“嗯。”
“那你妈呢？”许一问。
小女孩埋头垂眼：“我不知道……我们，我们走丢了，我找不到她了……”
原来如此……许一思考片刻，继续问：“那，你爸呢？”
听到这话后，小女孩一直用力咬着下唇，好阵子过去，方才抬手伸出小手，指了指天：“妈妈说……说他去天上住了。”
去天上住了，也就是死了吧。大人们经常都是这样委婉地同小孩描述生死之事。许一的爸爸离开时，大家也是那样忽悠她的。
斜阳之下，眼前孤身一人的小女孩看起来，十分柔弱且无助，看得许一隐约有点揪心，完全没有办法视之为无物，狠心走掉。
就在此时，小女孩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咕噜声响，且一声比一声响亮。太久没吃东西，她早就饿坏了，此刻只能用力捂住肚子，试图能够将那种饥饿感压下几分。
许一见她那样，终究很是不忍，就离开自行车，朝她走了过去。
女孩真的好小一只，站着还不到自己腰那么高。
许一见女孩一直捂着肚子咽口水，不由叹了口气，从兜中摸出一袋刚买的饼干递到女孩面前，轻轻晃动：“巧克力小熊饼，要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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