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的光晕之下，申旎梦那身子骨就如刚抽芽的嫩柳，看着很是孱弱。
现下已是饭点儿，空气中漂满了自隔壁传来的阵阵饭香，挠得人心痒。申旎梦闻见，下意识朝那盆刚洗好的小青菜中瞥去一眼。
她从未下过厨，全然不知道炒菜是怎么一回事儿，此外，她还很怕火，怕被滚烫的油给溅到。可是，如果姐姐吃到小青菜后能变开心的话，她觉得自己都可以克服。
“姐姐？”申旎梦再度唤许一。
经申旎梦那一喊，走神的许一才回了神。
原本她先前还沉浸于母亲不能回来的失落之中无法自拔，可现下，那心间的阴霾却如一阵烟雾般，悄无声息地就散了个无影无踪。
心底有个地方逐步变得柔软，许一走到申旎梦面前蹲下，将她轻轻抱到了怀中，下巴埋到了她肩上。
“哎？”申旎梦歪头看了她半晌，完后也一把抱住了许一，“姐姐怎么了？”
许一摸着她头，闭眼摇头，胸臆间叹出口长长的气息：“没，这儿就交给我吧，我来炒。”
这小孩毕竟才刚到锅子那么高，许一怕她一个不留神儿出现个什么万一。
“哦……”申旎梦点头。
松开申旎梦，许一突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开始在厨房中忙活起来。
“对了，因为我妈不能回来了，所以，就没办法给你带想要的东西了。本来还想给你买点什么新玩具来着，你那个遥控小车都坏了。”许一边炒菜边说。
许一口中的遥控小车，是上次申旎梦过生时，许一用攒下来的零钱给她买的。
价格不算贵，车子自然也算不得漂亮，浑身棕红色，没太大看头。好在车头上装着小灯，在遥控行驶时会闪烁个不停，还会唱歌儿，特别引人注目。
自从那小车买来后，申旎梦就爱不释手，每天都要跑去公园开着玩，吸引了不少同龄小伙伴前来围观。
每每有小朋友过来问她是在哪里买的，申旎梦都会拍着小胸脯骄傲地说：“是我姐姐给我买的！”
久而久之，大家都想要一个姐姐，据说还有小家伙跑回去哭着问妈妈为什么不给自己生一个姐姐。
好景不长，上个月的某一天，申旎梦刚把它放在凉沙发上，就被申智磊回来时一个不留神坐坏了，车门瞬间阵亡，车灯也有一个暴毙，甚至连车身都有点松动了。
很少哭闹的申旎梦当时就哭了，然后抿着小嘴巴擦着眼泪拿着一卷大大的胶布将其结结实实捆绑了一通，这才笑起来，继续玩着。
申旎梦趴在流理台处，认真地看着许一炒菜，完后甩甩脑袋：“没关系，我什么都不想要，我的遥控小车还可以继续玩的！我最喜欢它了！”
“好，那，你就没有别的愿望了吗？”许一偏头又问。
申旎梦听许一那么一问，脑中顿然闪现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例如漂亮的芭比娃娃及其五颜六色的裙子鞋子们、日月蛋糕屋中的水果蛋糕、俏娃娃服装店中的白色蓬蓬裙，还有带着蝴蝶结的假辫子发卡。
但是，一想到家里不太有钱，申旎梦就立马摇头，笑道：“没有了，我只希望姐姐能天天开心！”
许一眉梢一挑，逗她：“这种愿望说出来是会不灵的哦。”
“真的？”申旎梦卡机了，随即急忙懊恼地捂住了嘴，“呸呸呸，那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许一笑起来，不再逗她，只是摸摸她脑袋：“好了，我骗你的。放心，我一定会天天开心的。”
饭后，许一洗完碗，看见申旎梦穿着旧体恤在客厅里玩那辆捆满胶带，时灵时不灵的遥控车时，心中莫名升起了种想法。
那就是，以后等到自己先长大了，能赚钱了，一定要给申旎梦买许多别家小朋友都可以拥有的东西，不让申旎梦总是眼巴巴地羡慕别人。
许一还记得上次全家一起去钓鱼玩时的场景。
当时旁边还有另外一家人，那家人的女儿穿得粉粉嫩嫩，像动画片里的小公主，身边还有雪糕啊饼干吃，甚至还有一大堆汽水喝，当时申旎梦真的远远地看了那女孩好久，快要挪不开眼。
但是，当秦月华俯下头来问她要不要去买雪糕吃的时候，她却还是笃定地摇了头，掰着手指头说：“一支雪糕五毛钱，五毛钱可以买好多好多蔬菜，够吃好几顿呢，拿来买雪糕太不划算了，而且老师说了，零食吃多了会生病的，梦梦不要生病，梦梦不要吃。”
就是如此，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又太聪明了，经常都羡慕别人却又不说，问她要什么她也不要。只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更招许一心疼了。
吃完晚餐后，许一松出口气，回到房间，继续认真写题。
时间如飞剑，流逝之快，任谁也捉拿不住。平时不觉得，可一但到了初三这样的关键时期，就老让人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用。
其实许一的功课在全校而言都算是不错的，她脑子灵活，许多令人蒙圈的疑难题目到了她这儿，都总能三五下就解出来，但她还是比谁都挺紧张，连日常的活动都不怎么参加了，每天不是背书就是做题。
说到底大概还是因为穷怕了。
穷，就代表什么都买不起，就算想给申旎梦买东西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穷就代表要和家人相聚都是个问题，妈妈不能想回来就回来，自己也不好去，因为妈妈住的是员工宿舍，就算自己去了，也没地儿住。
所以，读书大概就是她这种人唯一的出路吧，完全不能懈怠。
许一的梦想也相当切合实际，那就是，今后要考一所好的高中，念一所好的大学，出来后再捞到一份好的工作，买一个大的房子，好好生活。
初三的生活在卸掉所有娱乐活动后，变得相当枯燥。除了背，就是做试卷。
所谓夏季，大概就是风油精与试卷的墨香味飘散在每个角落中，老旧的叶片电扇挂在教室的天花板上呼呼转动，吹得桌上书页频频翻飞吧。
为了迎接中考，每个教室都被响亮的朗诵声填满着，就连平日里最不正经的孩子，也都学会了埋头奋笔疾书，向班上功课好的人请教心中疑问，全力以赴。
所幸许一本来就也挺爱读书的，倒也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地狱。还行，可以接受。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样紧锣密鼓的魔鬼式训练中，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中考结果一出来，许一就震惊了大伙儿。
本来稍微有点偏科的她这次数学和外语两科都拿了第一，其他科目也很好，这样一来，各大学校都朝她伸出了橄榄枝。
经过考虑，许一从这些学校中选择了齐市市一中。
没什么别的原因，就因为它超雄厚的师资力量，以及那在整个齐市中排名第一的名气，和每年向重点大学输送出的人头都是各所学校中的佼佼者。
唯一不好的一个地方就是，它坐落于市中心，这一来，距离柠香镇便相隔甚远，坐车都要五六个小时。
也就是说，许一得脱离申家，去那儿住读了。
但这些对于能够去那儿读书而言，都算不得什么。要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去那儿都不行呢。
为了庆贺，当天晚上许一就和朋友们一块儿在外头大排档吃了顿饭。辛苦了那么久，埋头苦干了那么久，现在总算能够真正放松下来，大家都玩得很疯，还点了啤酒。
嗦螺香辣刺激，猪耳朵爽脆可口，配着烧烤再喝上几口酒，大家都放开了束缚说着心里话，气氛挺好。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聚会才散去，各自布上了回家的路。
繁星当空，沿途树影婆娑，许一顺着路走了会儿，又倒退着行了几步，观看四周，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到家后，只见里头客厅依旧黑暗，卫生间里头的灯倒是亮着的，但门是紧闭着的，想来是有人在里头。
许一径自走进卧室，在写字台前坐下。而就在此时，卧房门口处传来了一点细小的动静。
许一侧过身去，只见申旎梦双手放在身后，披散着一头湿发，轻轻走了进来。
刚刚洗白白的申旎梦全身都香香的，像个糯米团子，只是，那眼神里头却透露着种复杂的情绪。
“头发没吹吗？”许一走到她面前，抬手给她拨弄了下湿漉漉的发丝。
“没吹。”申旎梦摇头，说了两个字又立马抿紧了唇。
“怎么不吹呢？寒气进了头皮的话会生病的。”许一给她扯了扯身上那有点儿拧巴的小衣服。
“我想要姐姐你帮我吹。”申旎梦说话间，伸出了负在身后的手，送出了个小小的吹风机。
“行。”许一点头，拉她在床边坐下，就着床头插座接通电源，打开吹风机开关，耐心地给她吹起了头发。
小孩的头皮还十分稚嫩，许一给她捋头发时都轻轻的，生怕不小心把她给弄坏了。
整个过程中，申旎梦都一言不发，小小年纪，心事重重。
直到头发完全吹干，申旎梦这才开了口：“姐姐……”
“嗯？”许一拔下吹风机插头。
“一定要去齐市一中念书吗？就在附近的那个高中念书不好吗？”扭捏半天后，申旎梦声音细细地问了出来。
许一听完便明白她在想什么，只能叹气：“齐市一中比较厉害啊，里头出了好多大人物呢，去那儿有前途，嗯，怎么和你说呢，大概就是，以后出来会成为赚钱很厉害的人。”
申旎梦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欲言又止，只是垂头抠动手指。
“怎么了啊？”许一握住她肩膀问。
“可是，梦梦舍不得姐姐，该怎么办呢……”申旎梦抬起眼皮，小嘴儿一瘪，像是要哭。
见她那个样子，许一心里顿然就给揪了起来：“我会回来看你的啊。”
“真的吗……”申旎梦仍旧抠着手指，“那，那要多久呢？”
“一放假我就回来，还会带好吃的给你，听说市中心好吃的糖果可多了！”许一双手拍着她那小肩头。
申旎梦点头，泪水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眶处沁了出来，滚落至下巴。急忙擦掉小眼泪后，申旎梦伸出右手，哽咽着：“那我们，那我们拉钩钩哦，你到时候，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许一低头，抿动唇角，钩住了她小手指：“嗯。”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申旎梦嗓音都有点哑了。
许一摇头：“不会变。”
“遇见怪叔叔一定要跑，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老师，”申旎梦哭得睫毛都糊到了一块儿，说的话却像个大人，完后伸手从裤兜里头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还有，听说，听说大城市里什么东西都很贵，姐姐，我把我的钱钱都给你，你要记得吃肉肉，别饿着……”
只见那摊开的手心中，躺着好几张纸币，有十块，有五块，有一元，有五毛，甚至还有一毛钱，被揣得皱巴巴的。
这些是申旎梦逢年过节得的压岁钱。但她自己都没舍得用，此时却全部给了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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