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落,只剩下些泛着橘色的云霞隐没在林立的楼宇之间。
几步外就是条马路,路上的汽车一辆挨着一辆,缓慢地往前爬着,路边的人行道上支满了小摊,各种小吃应有尽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经过,吃着刚买的炸串烤冷面冰淇淋,有说有笑。
这画面真是生活气息十足,真实到连那些小吃的香味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云星眠与坐在他身边的历寒尽对看一眼,再低头看看彼此身上那与其他学生一般无二的校服,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是回到了从前。
“这真的不是做梦吗?”云星眠怔怔地问。
历寒尽冷淡地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在自己的胳膊上:“要不给你也钉两个伤口,感受一下到底多疼?”
此刻,他们脚下还扔着一块满是锈钉的木板,上面带着斑斑血迹,而历寒尽胳膊上,暴露着几个被钉子扎出来的伤口,这一会儿虽然血都已经有些凝固了,但看上去却依然吓人。
听见他这话,云星眠不免心虚。
虽然一醒来,这伤口就已经在历寒尽手臂上,但他也还记得一清二楚:要不是他设计的英雄救美出了茬子,历寒尽也不可能被钉板扎伤,一枚枚都是生了锈的铁钉,即使不算长,伤口处理不当也不是闹着玩的。
多年前的上一回,看见历寒尽的伤口,他当然是立即死皮赖脸地扑上去,非拉着人去医院处理不可,心里甚至还为了这意料之外的单独相处兴奋不已,可是现在,就算打死他,他也再做不出当年的举动。
只是这伤毕竟是因他而起,他似乎也不好就这么放任不管。
“你的伤……”云星眠犹豫地开口。
历寒尽却已经站起身来,毫不在意地掸掸身上的土,看样子是要就此离去,但临走前,他还是垂眸看向了依旧坐在台阶上的人:“别忘了你临死前说过什么。”
云星眠心里一窒。
临死前说过的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十几分钟之前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忘。
“这辈子欠你的,我可能永远都还不了了。”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保证会离你远远的……”
他当时说这话,也不过是厚着脸皮想让自己死得心安理得一些,却没想到转眼之间,居然就真的跟历寒尽重来了一辈子。
云星眠的嘴唇颤了颤,低声应答:“当然记得。”
数数相识的这些年里,他对历寒尽不是霸王硬上弓式的死缠烂打,就是张牙舞爪地喊打喊杀,这样乖巧懂事的情形着实不多见。
也不知道历寒尽是不是不太适应,看见他这神色,脸色又沉了沉,语气也像是凝着寒冰:“记得就好。”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纠纠缠缠这么多年,云星眠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对历寒尽一切冰冷态度免疫,可是现在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还是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痛。
这是他与历寒尽初遇的这一年,现在的历寒尽跟后来那个西装革履的董事长还大不相同,剃着在学生中再普通不过的毛寸,身形也偏瘦一些,甚至还没后来的他高了那么三五公分,可是这个背影却又与云星眠记忆中的每一个他都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十几分钟前,云星眠还笃定了自己会死。
他的人生不过二十几年,被他过得一塌糊涂,也根本没有与历寒尽在一起的可能。
可那他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既然都死了,那在不在一起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现在,意外回到从前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过的是另一个与历寒尽毫无关系的,新的人生,云星眠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被慢慢切割似的钝痛。
可他现在就算是又回到了这个十七岁的身体里,却也不会再傻乎乎地把心动当成一切。经历过这许多,要是还觉得没了爱情就不能活,那他这二十多年才真的是白活了。
他坐着的地方是一条正对着大路的巷子,看着历寒尽的背影渐渐没入人群,云星眠收起思绪,才蓦然对眼前的处境有了新的醒悟。
重回十七岁,不只是可以让他看见少年时的历寒尽,还有爸妈——
云星眠的拳头倏地握紧,瞬间站起身来,朝着回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走过的路,但在记忆中却依然清晰。
刚才只顾沉浸在与历寒尽回到从前的震惊里,现在反想过来,云星眠才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多迫切。
此刻的他反而强烈地恐惧着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临死前的幻象,如果这幻象还没能支撑到他见到家人就破碎,那该怎么办?
脑中的恐惧太盛,云星眠一路上连半秒钟都没歇,等跑到家门口,整个人都已经跑得大汗淋漓,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只是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云星眠的脚步却偏偏踌躇了。
这一路上,校服口袋里的钥匙随着他的奔跑哗啦响了一路,他知道,只要掏出那把钥匙,就能打开大门进去。
但是眼前这一幕,对他来说那么熟悉,曾经无数个梦中,他拧开门锁看到的景象,都可怕到让人战栗。
或者说,他其实又来到了那个梦中吗?
云星眠的手早已探进了口袋里,却握紧了钥匙,迟迟不敢拿出来。
但眼前清晰的景象与那些阴暗的梦看起来如此不同,镂空的铁艺大门上攀爬的蔷薇,就连叶子上的虫洞都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院子里甚至还弥漫着阵阵饭菜的香。
是他许多年都没有闻过的妥帖味道。
云星眠握着钥匙的手又攥紧了些,却还是没能顺利抽出来。
咔嚓——
院子里楼房的门咔嚓响了一下,云星眠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透过门上的枝枝蔓蔓,门里走出来的身影一下就击中了他的心脏。
那人也一眼就看到了他,云星眠张了张口,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站门口发什么愣?还不进来吃饭!”她嗔怪地说着,快步走过来从里面把大门上那一扇单独的小门打开。
云星眠的那个一直堵在嗓子眼的音节终于挤出了口:“妈……妈。”
一叫出来,他的眼眶就不由得热了起来。
为了掩饰这汹涌的情绪,他赶忙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把妈妈抱在怀里。
尚银素被儿子的举动吓了一跳:“眠眠!怎么了眠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啊?有什么事跟妈说,你别吓唬妈!”
要知道云星眠现在叛逆期还没过去,平时回家来对老妈好声好气一点都算是破天荒了,哪里有过这种表现?他妈看见不慌才怪。
云星眠又何尝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什么德行,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一些才不会吓到她,只是人的情绪并不总是那么听话,最亲的人在离世多年后突然又回到身边,试问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冷静自持?
没有放声痛哭,云星眠就已经足够压抑了。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感受着从母亲身上传来的梦中不可能存在的体温,他的胸腔早已被涌动的热浪覆盖,只知道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真害怕自己痛哭出声。
这副场景真的吓坏了尚银素,她不知所措地回抱着儿子,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怎么了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妈,你放心,妈不跟你爸说,啊?眠眠!”
云星眠听出她话里的惊恐,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终于放开她,眼眶还红着,就对她开口:“真的没事,妈……”
他真的很想恢复正常语气,可是一开口,鼻腔里就涌上来一阵难以压制的酸涩。
看见妈妈眼里更加外露的担忧,他知道自己不说点儿什么,是不可能打消她的担心了。
云星眠顿了顿,转了话锋:“就是刚才……出了点小意外,差点被高空抛物砸到,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您了。”
相对于“我没事”这种无用的反复强调,可能这样虚惊一场的回答才能顺利化解妈妈的担忧。
“啊?高空抛物?什么东西?砸到哪里了!疼不疼!需要去医院吗?”尚银素紧张地在儿子身上上下检查着,把校服外套都给他扒了下来。
云星眠赶忙否认:“没有,没砸到我,说了差一点嘛。”
尚银素这才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没公德心!在哪里扔的?我现在就找他去!给他长长教训!以后真的砸到人怎么办!”
云星眠赶忙挡住门:“算了,妈,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真的?”尚银素还是心有余悸。
云星眠忙不迭地点头:“真的!”
尚银素这才打消了念头,抬手揉了揉云星眠的脑袋:“看把孩子吓得,真不是东西。”
说这话也完全不顾“孩子”都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
“快进去吃饭去吧,爸爸跟弟弟都等着呢,你爸那臭脾气,说不准又要发火。”
尚银素话音还没落,云星眠就蓦地一愣:“小暑?”
“啊?”尚银素还没等反应,云星眠就已经越过他,朝里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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