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挽唤了一声“兄长”, 从席上起了身,转头朝裴澈笑笑, 道:“世子,你先回去罢, 我同兄长一道回去。”
裴澈原本想邀燕挽再去郡王府玩会儿, 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厚着脸皮, 只好同他告辞了。
燕挽同纪风玄一起走出了御花园, 两人间十分沉默,登上了马车也还是沉闷得可怕。
直到燕挽先出声:“兄长,你怎么了,突然心情不好?”
分明来时也没这么阴郁, 怎么参加个宴席就这样了。
纪风玄抬眼看他,凝霜般的眸子终于化开了些许:“没什么。”
燕挽怎会信,抿唇道:“兄长难道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纪风玄这才直直望向他,眼眸又黑又深:“那个人不是我, 也不能是三皇子。”
燕挽面色一僵:“兄长胡说什么?”
因无外人在, 纪风玄直呼了宁沉的名讳,道:“宁沉将为储君,后宫佳丽三千,你若喜欢他,进了他的后宫, 与一干女子争风吃醋,那便是折辱了你自己。”
“燕挽,你是燕家独子, 是朝廷栋梁,是我唯一喜欢的人,该有更为锦绣的前程,若你自甘堕落与他做伴,我死不同意。”
燕挽越听越荒唐,连忙制止:“兄长言重了,我不喜欢他,对他没有半点心思,不会给他做男妃的。”
“当真?”
“当真。”
纪风玄这才沉寂了下来,又道:“不许和他走近了,太书院听学每天准时回来。”
燕挽有些无奈:“这不就是我每天做的事么?”
他可从来没跟人鬼混。
纪风玄勉强舒服了一些,“嗯。”
燕挽着实忍不住,笑言调侃:“兄长霸道得过分,婚事也想管管。”
分明这该由他自己做主的。
他如何能不同意。
纪风玄深深看他,“你这是在逼我向父亲提亲。”
一般人不能管。
养兄也不能管。
当了夫君就能管了。
燕挽一噎,龟缩着不说话了,纪风玄也不再相逼。
适时到了燕府,马车停下,燕挽随口一问:“兄长要不要进府坐坐?”
也没觉得纪风玄会答应,不想纪风玄还真应了,说了一声:“好。”
燕挽有些后悔的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居院。
院中不见画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燕挽只好亲自泡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斟给纪风玄喝。
片刻,画莺回来了,挎着一个黑亮的食盒,抬眼就炸了:“你怎么又来了?”
早上来,晚上来,天天来,有完没完。
燕挽喝道:“不得无理!”
画莺极少被这样严肃呵止,咬了咬唇,想起纪风玄的身份,他如今是侯爷了,不同往日那个没地位的大公子,只好不情不愿过去福了个身:“给侯爷见安。”
纪风玄向来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淡淡道:“不必多礼。”
画莺直了身子,眼珠子一转,看向自己手中的食盒,倏然笑了。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将里面的糕点呈给燕挽,却故意出声:“公子,奴婢今个儿让厨房给您做了三鲜酥,想着您不爱吃蛋黄,特意将蛋黄换成了红豆,您快来尝尝。”
燕挽眉头一蹙,驳她:“不要胡说,我没有不喜欢吃蛋黄。”
画莺斜了一眼纪风玄,又将声音扬高了几分:“公子,您就别委屈自己了,府里人都知道您不爱吃蛋黄,上回不知道是谁不长脑子送了蛋黄酥来,奴婢全都替您扔了。”
燕挽万没想到画莺竟敢当着他的面挑事,心中一沉,连忙看向纪风玄,只见纪风玄“噔”地放下了杯子,面无表情:“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兄长!”
纪风玄去意已决,留也留不住,不多时便看不见人了。
画莺得意的哼了一声,骄傲得昂起下巴,这么简单就被气走了,也敢肖想她家公子……
却听耳边响起一声:“跪下!”
一个激灵,画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委屈抬眸看向燕挽,模样不能再无辜:
“公子,怎么了,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燕挽撩开衣摆在桌边坐下,看画莺匍匐在他脚边,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道:“今日起,降为二等女使,去院外洒扫吧,我的一切不用你来操持了。”
画莺宛闻晴天霹雳,一下子哭得梨花带雨,扯住燕挽的衣摆:“公子,奴婢知道错了,不要这么对待奴婢,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燕挽无动于衷。
了解燕挽的人都知道,他脾气顶了天的好,可一旦动了真怒,哄也哄不住。
画莺拽住他的衣摆:“求求您了公子……”
她针对了纪风玄那么多次都没事,怎么偏生这次翻了船。
想起燕挽对纪风玄越来越柔和的态度,难道……难道他爱上纪风玄了……
“公子,纪风玄一个外人,您如何对他那般维护?您已经有姑爷了呀……”
燕挽方软下的心肠,一下硬了:“莫说了,下去罢,若有异议,我把你罚到祖母那儿去。”
元春大郡主待人最是严格了。
这下,画莺便是连哭也不敢哭了,一步三回头的退了下去。
燕挽揉了揉眉心,暗叹:自己平日真是纵容她太过了,所以她才敢当着自己的面搬弄是非,还在纪风玄跟前胡乱编排。
明日,他少不得要往忠义侯府走一遭了。
次日,燕挽一大早就去芝兰苑给元春大郡主请了安,顺便将打理产业的事揽了过来。
他难得学成,不能白学,虽然太书院的功课一日都不能落下,抽空看看账本的功夫还是有的。
元春大郡主虽然欣慰,更怜他辛苦,又听说他昨日罚了画莺,道:“这样罢,我拨个人手给你,实在忙不过来,你也不必硬撑着。”
燕挽没有谢绝,他受了元春大郡主的好意,领着一个名唤福顺的机灵小厮离开了芝兰苑。
福顺相当油滑,见燕挽要当家,立刻命人将元春大郡主那边没看完的账本搬了过来。
燕挽挑了两本账出来,正要去忠义侯府,下人来禀蓝佩来了。
燕挽暂且将账本搁下,出去见蓝佩,只见他一身竹青色衣袍,立在荷塘的桥上观赏锦鲤,温文尔雅,钟灵俊秀,引得路过的婢女们纷纷偷觑。
“蓝兄。”
“挽弟。”
蓝佩侧过眸来,手里还有一捧鱼食,唇畔带着浅浅的笑。
燕挽过去,问他:“蓝兄来取写给阿姊的书信?”
“正是。”
既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事情,自然没有食言的道理。
燕挽带着蓝佩往居院走去,蓝佩一路欣赏着府中的景色,感慨万千道:“好久没来了,当真是怀念。”
燕挽说:“蓝兄待会取了信,可怀念完了再走。”
蓝佩莞尔,跟着燕挽踏进了厢房,候在外间,等燕挽将信取来给他。
只是他倏然又想起了那个梦,梦中燕挽是将情书放在了一个匣子里,好生的锁着,不知现实中燕挽又将书信放在了何处。
念头刚一划过,便见燕挽抱出了一方匣子,那花纹那铜锁与梦境中一模一样,他脑子嗡地一声,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眼下是梦境还是事实。
温雅的笑意从唇边淡去,他定定的看着燕挽,看他向他走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他说出那句——
“我……我也喜欢你。”
但并没有。
燕挽只是平静的将匣子往他跟前一递,“一封不少,全在这里。”
蓝佩忍不住覆上了燕挽的手。
有温度。
眼下才是真实。
燕挽垂眼,声音凉了些许:“蓝兄,你这是做什么?”
蓝佩敛去一刹失态,又恢复了寻常亲切温和的笑意,自然的收回手道:“不知为何有些头晕。”
燕挽相信了他,不再说什么。
想必他见到这些信,又想起“燕怀枳”了,他那么喜欢“燕怀枳”,喜欢到不惜让一个男人做替身,思及“燕怀枳”已死再也无法见任何一面,头晕也是正常。
却听蓝佩道:“我想去你阿姊坟前祭奠,将这些烧给她,挽弟可否同我一道?”
燕挽绷不住唇角抽了一下,还是道:“倒也并无不可,正好,我也去看看我……阿姊吧。”
两人便一同出了燕府,登上马车,往京都的一座荒山行去。
因着“燕怀枳”是个假人,尸体都是随便弄的一具尸体,不可葬在燕家陵地,“燕怀枳”被随便葬在了一座荒山之上,对外只称这是“她”的遗愿,“她”喜欢风景秀美之处。
行到山下,两人弃了马车,徒步上去。
其实燕挽也记不得究竟哪座坟是“燕怀枳”的,但很快他便知道了。
荒山上所有坟墓杂草丛生,唯有“燕怀枳”那块一尘不染,坟前还种了海棠。
“燕怀枳”喜欢海棠,因嫌牡丹太过浓艳,除此之外,墓碑的一角圆润光滑,像是有人长年累月的来摸它,都把它给摸秃了。
走近了,燕挽才发现坟前土里还埋了十几颗银锞子,银锞子埋得并不深,露出漂亮的银色,燕挽猜到海棠或许是纪风玄种的,但这银锞子又是谁埋的?
还好此地没人来,不然这几锭银锞子怕是要被人挖跑了。
蓝佩将其中一枚银锞子拈了起来,轻然笑道:“若是怀枳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
真金白银的祭奠,比假大空的哭咽真实多了。
燕挽想了想,自己假扮“燕怀枳”的时候好像跳脱是跳脱了些,但没有这么俗气吧。
却也不好反驳蓝佩,只能昧着良心附和:“嗯,阿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蓝佩再不犹豫,将自己外出游历数载所写的书信一封一封的烧了起来,他的脸上再无笑意,只有沉寂。
燕挽忍不住安慰他:“不要太难过了。”
蓝佩摇了摇头,浅浅一笑,笑容令人伤怀:“不难过。人世艰辛,她不在也好,免得受苦。”
燕挽替他分担着烧了一些,随意拿了几封过来,看到有几封连漆口都没拆开,他不由想起,有一段时间“燕怀枳”已经死了,而蓝佩还没得到消息,继续给“燕怀枳”写着信,那时他喜欢上了宋意,对这些信根本没耐心一顾,所以随手扔在了匣子里。
这么一想,其实当初蓝佩对他的一腔深情早就被他辜负了,而他后来所谓的喜欢不过是经受过两次拒婚,想要牢牢抓住青梅竹马这根救命稻草。
所以,他不惜放下男子尊严,男扮女装,拼命的想要证明,这世上是有人喜欢他的。
不论是喜欢男装的他,还是女装的他,他都不介意。
只不过当他后来真心喜欢上蓝佩时,蓝佩也玩弄了自己。
众生皆是可怜人。
蓝佩身于感情困苦之中,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好在他现在看开了,越来越明白,万事不可强求,自尊自爱才是正理。
他这厢一迟疑,蓝佩立刻注意到了,他坦然笑了笑:“你想打开看看?你看罢……”
燕挽本没这个意思,听他这么一说,便将信封拆开。
映入眼帘第一行——
吾爱怀枳。
作者有话要说:米娜桑我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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