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绝好的容颜被月光笼罩, 整个人显得有些孤寂, 他走到一半时忽然停下, 就这样立在那里,气息萧条,投在地上的影子长得有些可怜。
燕挽惊疑不定的叫了一声“老师”
便听他道“只有站在这里,我才有跟你说这些话的勇气, 燕挽”
他轻声的话语, 被晚风吹得模糊不清, “我一直以为我爬上高位做上太傅,如果燕怀枳还在,我就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她面前, 跟她说一声,当初梦浮山上谢你救我, 我感念至今;但如今我才明白, 其实我根本没有勇气,无论我多么风光,多么有权有势, 我的骨子里刻着自卑, 我怕她见到我,眼里仍是当年梦浮山上那个贫穷落魄的采药郎, 我怕她记不得我让我一腔坚持变成自怜自艾。”
“我胆小至此, 愚蠢懦弱, 不敢争取, 唯恐失去。”
“但我”
“想在今后万万个日月里, 如同飞蛾一般追逐你,不到生命余烬,绝不停止振动。”
“燕挽,你愿不愿意做我的萤火”
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燕挽自问担不起这样浓烈的感情,最喜欢宋意的时候,他也只是想,要是能跟他成亲就好了,没憧憬过多么遥远的未来。
于是,他也只能说“老师,请您别这样。”
他有婚约在身。
而他又怎能背了师德。
宋意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愈发哀沉痛苦,那皎如天山的雪此刻不过一摊烂泥,他翕动着薄唇,一字一句压抑至极“燕挽,我可以为了你做回人下之人。”
同情也好,怜悯也罢,如果他还愿看他一眼,他不再渴欲权势,甘当那个尝尽苦楚卑贱入泥的采药郎。
高风亮节,霁月清风,皆可抛弃。
燕挽怔忡,目光微凝,竟也不由得哑了喉咙“真的没必要。”
即便身份回到初始,一切也归不回原位,宋太傅这个称呼很好听,没必要跪在地上给人当凳子,为了一点微薄的工钱扛货物。
他喜欢一个人,不问出身,不论贵贱,即便普通得像田里的泥鳅,他也很喜欢。
“燕挽”
“已经很晚了,我也很累了,老师,您早些休息吧。”
不给宋意再说什么的机会,燕挽转身踏进了府里。
他的身影顷刻隐没于黑暗中,决然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宋意握紧了拳头,喉咙中窜起腥甜,却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燕挽回到自己的厢房,已是身心俱疲,画莺和福顺都睡下了,他也懒得将他们叫醒,自己轻轻关了房门,入了卧室。
方脱靴,腰身被人搂住。
燕挽就知道“退婚四人组”是一个也不可能少的,他无奈道“殿下,今天暂且放过我吧,我当真没有力气同你周旋了。”
宁沉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眯着眼笑,懒洋洋的说道“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在敷衍我。”
不然如何用得上“周旋”两个字。
燕挽并不否认,将另一只鞋也脱了,又脱了袜子,一点也不怕熏着宁沉。
尽管他不汗脚,走了那么久还是有一点气味。
宁沉扶正他的身体,将他的脚执起,替他揉了揉,道“我不闹你,一会儿就走。”
燕挽吐了口气,不再维持什么君臣礼仪,也没什么力气去维持,由着他伺候。
两相寂静,宁沉蓦地发现燕挽还真就享受起来了,好像习惯被他揉捏似的,忍不住笑了,凑过去吻他。
燕挽挡住他的脸,瞪了一眼“说了不闹我的。”
宁沉轻笑“不闹你,让我亲一下,暂且当捏脚的打赏。”
燕挽立刻将自己的脚收回,说“不捏了。”
却还是被宁沉扑倒在床上,亲了一口。
他一只手托着他的背,一只手拄着床,歪着身体,桃花似的眼眸光芒熠熠的看他,满是笑意和深情。
燕挽平静的看着他,好似那一吻不过是狗啃了,宁沉抚去他唇上的水渍,慢慢道“皇子妃你不想当就不当,总归我人是你的,如果天命注定你是我的,那时你还排斥我,我就把你掳到床上,画地为牢,让你做我的囚徒。”
燕挽淡淡道“那或许天命注定不是。”
宁沉用了点力气,那绯艳的唇瓣登时变成了薄红“那我就放你走。”
才怪。
天命是可控的。
没有燕挽不属于他这种天命,燕挽只要活在世上,就是他的。
燕挽明白了,推了他一把“亲也亲过了,殿下回去罢。”
宁沉松开了他,悠悠的起身,当真说话算话的走了。
第二日,燕府收到了四份大礼,分别来自皇宫、忠义侯府、蓝状元府以及太傅府。
一位公公,一名管事,两拨小厮,在正厅会面,身后均放着犹如聘礼似的重礼,玉器字画玛瑙珍珠应有尽有,燕府的管家点花了眼,忙不迭让人去请燕母。
等待之时,宝缨扫了公公、管事、蓝府小厮一眼,学着纪风玄一贯冷淡的作派道“小公子肯定只收我家公子的礼,你们这礼送的好没缘故,我看你们还是回去罢。”
这一声,顿时叫蓝府小厮不服“燕公子同我家公子青梅竹马,昨日不仅给我家公子送了花灯,还七夕夜游,怎么就没有缘故,我看你们忠义侯府才是,既不逢年,又不过节,好端端的送这么多礼来简直居心不良。”
宝缨未曾想到蓝府小厮这般牙尖嘴利,“嘿”地一声起了劲儿“小公子同你家公子青梅竹马算什么,他还同我家公子情意深重,情同手足呢,从小燕家就是将我家公子当小公子夫君养的,昨日七夕夜游我家公子也去了”
“你家公子半路插足”
“呵忒你家公子才插足”
两人吵着吵着,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燕府的管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只想着燕母什么时候来,却又听宋府的管事严肃训了一句
“住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不愧是宋府当差的人,说话做事就是有分寸。
燕府管家如是想着,不料这一开口,战火蔓延到了宋府管事身上去。
宝缨鄙夷道“最不该来的就是你们宋府的人了,明明都拒婚了,还往我们家小公子跟前凑,七夕夜游没地儿硬往里头挤,简直就是个多余的。”
管事是这张老脸也不要了,红着脸争辩道“退婚了又怎么样,我家大人跟燕公子情投意合,不过因为一些误会分开,倘若有朝一日燕公子跟祁公子退了婚,最有可能同燕公子成就美满姻缘的就是我家大人了”
不动如山的公公闻言突然坐不住了,他一甩拂尘,慢条斯理道“宋管事,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倘若燕公子同祁二公子未能成婚,燕公子首选之人当是我家殿下啊”
蓝佩被宁沉动手脚弹劾,蓝府最近方跟三皇子结了仇,这会儿一听,蓝府小厮登时不客气的反驳“这话就更不对了,虽然三皇子殿下身份尊贵,但未来注定后宫佳丽三千,不像我家公子多年至始至终只钟情一人,燕公子若选了我家公子,必然幸福美满,一生无忧。”
公公好笑道“蓝大人确为人中龙凤,可这身份未免也太低微了,区区翰林院编攥,连祁二公子都及不上,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完全配不得。”
蓝府小厮气笑了,原本都是做奴才的,宫里做奴才的确比他们普通官宦家里做奴才的要高一等,他说话也得敬着点,但他完全忍不了了,听听他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完全配不得
“我家公子受陛下恩宠,迟早都是要擢升的,倒是你家殿下,再是尊贵也不能让一个男人开枝散叶,我家公子就不在意子嗣。”
这一说,好似有什么了不起似的,宝缨不屑道“我家公子也不在意子嗣,且我家公子身份高,会武功,能保护小公子,你家公子遇到歹徒只怕逃得比小公子还快。”
蓝家小厮一噎,随即回了一句“但你家公子长得丑。”
京都流行俊逸出尘之美,纪风玄长得五大三粗,如何跟秀气的燕挽相配,只怕到了床上,那魁梧的身体都要把人给压坏了。
宝缨气得磨牙“你家公子才丑”
此番讨论,倒是把宋府管事乐坏了,要说俊美,自是他家大人最俊美,京都第一美的盛名可不是白叫的。
“依我看,还是我家大人最配燕公子。”管事不急不忙的分析,“我家大人长相俊美,虽是寒门出身但鱼跃龙门,可谓天纵奇才。我家大人和燕公子是师生,也做过情人,这般情谊远非常人能及,即便不会武功,遇到危险也会拼了命的保护燕公子,更何况我家大人聪明过人,遇事处变不惊,绝对能化险为夷,简直完美。”
宝缨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一个负心的渣滓还能被吹出花来,说什么情谊深厚,全是燕挽单方面付出,从前因燕家薄待纪风玄对燕挽有所不满,而今只为燕挽被辜负之事感到不平,立刻道“呸,监守自盗,品行不正,当初若非你家大人刻意引诱,我家小公子岂能沉迷进去,你家大人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妖孽”
天天穿白衣服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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