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内郡到东郡距离甚近,曹军造船登舟,自黄河顺流而下,不久便抵达东郡境内。这期间,孟小满吩咐典韦帮她找来一张东郡的地图,日夜参详,差不多已经把整张地图都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这半年中,孟小满亦已将曹操留下的兵法书和所著感想全都读了一遍,但即便如此,她犹觉面对接下来这一仗底气不足,私下里整日愁眉不展。
原来抵达东郡之后,孟小满吸取上次被张杨偷袭围攻的教训,每日都派众将轮流率领斥候四处打探军情,这才知袁绍为何明知东郡可能因此顺理成章为曹军所占,还能这么痛快的叫她领兵来助王肱——东郡眼下情况比王肱信中所说还要严重得多。
攻击东郡的这一伙黄巾余党,本来屯兵于冀州黑山一带,自号黑山军。袁绍欲从韩馥手中谋夺冀州,便要在冀州立威,派手下大将麹义率兵四处剿贼平乱。黑山军虽然都以黑山为号,但同昔日黄巾一般,各将大多率部自行其是,其中白绕、眭固率领的黑山军攻占了冀州南部的魏郡。白绕深恐韩馥、袁绍兴兵复夺魏郡,又想继续扩展地盘,于是就将目标定在了紧邻魏郡的东郡。
自攻破魏郡以来,黑山军士气如虹,白绕的队伍也是日益壮大,号称十万之数,且兵士多为青壮男子,战力颇为不俗。
东郡太守王肱领兵据守郡城濮阳,抵御白绕,眭固则带兵不时进攻东郡北部聊城、东武阳一带,打得王肱左支右绌。孟小满赶到东郡时,白绕率部兵临东郡郡治濮阳城外,濮阳情势已是十分危急。
孟小满虽然前来救援,但她所率曹军如今不过只有六千,和敌方人数相差何止十倍?纵然曹军较之这些乌合之众的黑山军更加训练有素,但双拳尚且难敌四手,好汉怕也架不住人多,何况两军交锋?
就是这样危急情况,在军中将士面前,孟小满身为主帅偏偏还得表现得镇定自若,唯有帐中只剩典韦时才能稍微露出一丝愁态。兵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就该像那兵法书里写的,用些奇谋妙计,可是她于兵法向未深研,不过初涉皮毛。如今究竟该用什么计策,孟小满已经愁得满脑子浆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个袁绍,忒不安好心。”见孟小满愁容不展,典韦骂了袁绍又抱怨起郭嘉,“奉孝也真是的,如此危急时刻,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此次之战,与我来说实是关键。”典韦这些抱怨,算是替孟小满说了不少心里话。她亦觉舒服不少,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低声道。“我若不能胜,且不说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还要连累了全军将士与我陪葬。”
自曹□□后,孟小满整日提心吊胆,带着大军四处奔波,所为的无非是想保得性命,谁知身在局中,越来越不由自主。眼见黑山军势大,她有心避而不战,却知道如此胆怯、失信,曹操的名声便算是彻底毁了。只怕赵云才来不久,便要失望而去了。
孟小满心里的忧虑比典韦的抱怨还要复杂得多。郭嘉撺掇自己借着讨伐黄巾离开河内,结果却导致曹军落入如此险境,他是替袁绍算计了自己,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曹军众将俱是昔日曹操心腹,若是自己指挥不当使他们无辜送命,岂不是对不起死去的曹操?典韦和赵云都是在她代曹操之后才投入曹军,若害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她自己又于心何安?
“主公何必如此说,”典韦习惯性的想伸手拍拍孟小满的脑袋,手伸到一半才觉不妥,最终拍在孟小满肩头。“咱们拼死一战,也未见得不能取胜。我昔日也见过那黄巾军的兵卒,不过一些乌合之众,恐怕挡不住我几戟!”
“响昭说的也有道理。”孟小满知道典韦有心安慰自己,但想到曹军众将皆有勇力,武艺卓绝,绝不会输给那些乌合之众,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事情既已至此,与其自己枯坐发愁,不如与众人商议研究一番,顺便听听有什么别的消息。”
见孟小满如此说,典韦应了一声,立刻出营去召集众将。
“黑山军乃是黄巾余党揭竿又起,虽然人多,战力却不足惧。”谈起即将面对的敌人,夏侯惇傲然开口。他是曾跟随曹操打过黄巾的,对黑山军号称十万,是真的全然不放在眼里。夏侯惇又一向擅长练兵,在他看来,那些黄巾贼实在只是些匆匆忙忙拿起刀枪背弓跨马的百姓,未经训练,根本不能成军。“吾愿为先锋突击敌军,只求两千轻骑,轻装简行,先去挫一挫那黑山军的锐气,若不能杀白绕一万兵马,愿以军法领罚。”
夏侯惇如此说,虽然帮孟小满打起不少勇气,但也不能彻底安心。她与夏侯惇相处也已久了,知道此人性格急躁高傲,固然大胆勇猛,却恐有轻敌的可能。
“元让勿急,我亦知你勇悍,就是黑山白绕亦非你对手。然此次救东郡不得有失,还需从长计议,务求一战成功。”孟小满暂且安抚了积极请战的夏侯惇,又向一旁曹洪问道:“可曾探得王肱现有多少兵马?白绕具体屯兵何处?”
“洪已打探明白,王肱还有五千兵马驻扎在聊城,与眭固所率黑山军相抗,如此算来濮阳城中恐怕最多也不过一万人马。”刚刚打探消息回营的曹洪应道:“自桥瑁被害之后,刘岱尽收其麾下兵马,带往兖州治所昌邑,只给王肱剩了一小部分,就不知这王肱的兵士战力如何。”
“若是王肱有些兵马,我们可与之一同发兵攻□□山军。”听说王肱尚有一万兵马,孟小满心中总算稍微松了口气,道。“我观黑山军进攻,向来直来直去,此番等黑山军攻打濮阳城时,我军若与王肱军里外夹击,黑山军首尾不能相顾,吾军方有胜机。”
一旦召开军议,孟小满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她也不知自己是因在赵云及众将面前唯恐露怯,还是怎的,总觉心底陡然生出许多勇气。况且一旦不把心思放在独自烦闷担忧上,就连这头脑也愈发清楚起来。
黑山军进攻的方式,孟小满早就已经根据斥候探得的情报研究了一番,始终不曾见这白绕用过什么兵法计略。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白绕自来带兵就是直线攻击,一旦遇敌便直线撤退,简单粗暴,但因士气高涨,白绕自己又十分悍勇,作战经常身先士卒,因此黑山军的战果倒也惊人。
“此计可行,何况黄巾军素不惯固守,作战只凭一时之勇,难以长期围城。濮阳城北、城东两面皆是河水,又不便围攻,此番白绕率黑山军进攻濮阳,必定强攻。”夏侯惇赞同道。“妙才,那白绕如今行军到了哪里?”
“如今白绕中军昼夜兼程,已渡过黄河,预计一两日之内便可抵达濮阳城外,其先锋部队前日已经在濮阳城西南黄河附近安营扎寨。”夏侯渊道,“据斥候回报,黑山军这两日每日都到城下叫阵,但王肱坚守不出,双方暂且相持不下。”
“屯兵河边?若是如此,我们可再出一支奇兵,趁夜渡河而攻,以乱白绕。”李典开口献策道。“白绕乃是少智之辈,若多方同时遇敌,必然不知如何反应,且黑山军军纪不严,一但陷入困境,很难重新组织士兵反击。”
自从上次张杨围攻之事以后,李典见孟小满似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欣赏,渐渐有了胆气。又见赵云与自己年纪相仿却立下功劳,亦不再像过去因自己年幼而太过拘谨,今次亦大胆献计。
按理说,以曹军这点兵马,分兵实在有点行险。但孟小满仔细考虑了一下,却觉此事可行。黑山军既然是直来直去的风格,倘若多面遇敌,必不知向何处退去。溃败之军究竟能有多混乱,她昔日曾亲身经历。以曹军训练有素尚且如此,何况乌合之众的黑山军。届时乱军之中再将其首领白绕斩杀,这股黄巾余党必然四下溃散,再不成气候。
“就如曼成所言。沿河方向,黑山军必定疏于防范。”孟小满想着脑海中的东郡地图,立刻决定下来,“既然如此,就令元让、妙才领步兵一千,渡黄河,从西北方攻击白绕,以火箭点燃其营寨。”
放火却是孟小满从扬州乱军处得到的启发。军营中一旦火起,士兵必乱。一旦火起,还能成为己方讯号,实在便利。
夏侯惇、夏侯渊立刻抱拳领命:“是!”
“我与曼成、文谦领骑兵三千,待火光一起,军中一乱,从东南侧冲杀白绕。”
“是!”李典、乐进起身应道。
“子廉、子孝,你们领两千步兵,从黑山军后方进攻,以为威慑。至于子龙……”吩咐过曹洪、曹仁,孟小满就见一旁的赵云一脸期待,跃跃欲试,忍不住笑道:“子龙单人独行,持我书信,进濮阳与王肱联络。众军俱以三日为限。三日后夜半三更之时便一起袭营。一见城外敌军营寨火起,子龙便叫那王肱领兵出城,与我军合击白绕,务必要让此人丧命在濮阳城外!”
“是!”赵云起初见孟小满未曾点到自己,心中还有些不安,如今方才松一口气,抱拳应命。
“子龙万事小心。”孟小满看一眼赵云,心中虽然有些为他的安危担忧,忍不住叮嘱一句,但终归不能再说出别的话来。何况穿过敌阵送信这事,也只有赵云去办,她才最能放心。
“多谢主公挂念,云必不负主公厚望。”赵云接过书信,当即离营而去。余下众将也各自打点兵马辎重,各自行动。
当日深夜,夏侯惇、夏侯渊所领步兵渡河突袭敌军,射出火箭,将十万大军的军营点燃。军中辎重粮草俱是易燃之物,加上夏侯兄弟率兵纵火,火势迅速蔓延,火光映红夜空。孟小满亲自领兵,左右典韦、李典、乐进,身后三千骑兵跟在众将身后,如箭一般直入白绕军营,对准本来就已经陷入乱境中的白绕军一通砍杀,并与夏侯兄弟所部成功会合。
这次孟小满才觉自己恐怕真是谨慎太过,因夏侯兄弟点火之故,白绕军的军营中已是一片混乱,她带着骑兵将军营冲了个对穿,竟然没遇到一点像样的阻挡。
这说来也是白绕自取败绩。他只知裹挟百姓扩充军伍,却不知操演兵马,数万大军中,倒有一大半新兵,不但不能成为战力,反而在这情境之下自乱了阵脚。况且虽说大军之中具体人数不易分辨,但小满见过酸枣屯军联营的情况,看这白绕所扎下的营寨,似乎也不足十万之数。
“或许是贼酋先前虚张声势?”典韦猜道:“主公,咱们还是再杀回去要紧。”
“好!”孟小满暂且按下心中疑虑,调转马头,带领骑兵又杀入敌寨。与此同时,王肱与赵云已率军出城,曹洪、曹仁亦从后掩杀。一时间将白绕军团团包围起来。
再说此时的白绕,才刚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惊醒。他穿好铠甲出了中军营帐,只见营中已是火光四起,兵丁一团混乱,不由大惊失色。眼见局势失控,白绕急急提刀在手,砍翻两名慌乱士兵,但就算如此,也未能震慑住局面。
无奈之下,白绕只得高声叫嚷道:“众兵莫慌,且与白将军一同弃营退去,待去聊城会合了眭固将军及其他兄弟,再来报仇!”
白绕身边亲兵听了,也随着主将一起喊叫,号令这才渐渐传开。眼看周围兵士稍稍恢复镇定,白绕刚想松一口气,冷不防一口大刀已经砍到面前。他惊出一身冷汗,就地一滚避开这一刀。那刀却如跗骨之蛆,再次朝他挥出,白绕连忙又是一滚,铠甲硌的身上生疼也顾不得了。
白绕左右亲兵连忙挥刀阻挡,白绕趁机慌乱的爬起身,只见对面马上,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相貌粗鲁的将领。这人身材矮小,却手提一把沉甸甸的大刀,挥舞起来却轻若无物,正是和孟小满一起杀进军营的乐进乐文谦。
白绕的亲兵未能挡住乐进一招便已送命,而亲兵的牺牲,也只是让白绕多看了一眼乐进相貌,他还未能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就觉颈上一凉,身首异处。
说来也是凑巧,刚刚乐进正好听到白绕亲兵喊叫,见黑山军有控制住乱势的趋势,便猜到白绕必定就在附近,立刻提刀杀来,果然立下大功。乐进听到旁边亲兵惊呼,知道自己杀的这人就是白绕,大喜过望,枭了白绕的首级提在手中。黑山军兵士们见白绕已死,或四散逃命,或弃械归降。
此战结束,曹军得俘虏三万余人,烧死、杀死敌军过万,剩下人马四散逃命,再无战力,濮阳之危始解。
太守王肱感激不尽,亲自迎接孟小满及曹军众将进城。“今日若非孟德,濮阳全城百姓尽毁于贼手!”
“王太守不必如此,为民之事,分所应当。”孟小满却没心情听王肱感激客套。
她刚刚听乐进说起白绕临死时喊的话,战场上的那丝疑惑愈发浓了。白绕号称十万大军,但此战俘虏、逃散及杀死兵卒并无十万之数。加上白绕提起前往聊城去投眭固,不免让孟小满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些事情被她忽略了。
“王太守,聊城守军有多少人马?”
“只有五千。”王肱见孟小满神情严肃,连忙问。“但应付眭固劫掠倒也足够,怎么?”
“吾看着黑山军的贼人这次恐怕声东击西,假装攻打濮阳,实际却去取聊城,白绕所部,不足十万……”
“报——”孟小满话未说完,就听门外有兵卒来报。
王肱本来还觉孟小满多虑,此时听有军报,笑容顿时僵住,心中不由得一紧。“进……进来。”
“出了什么事?”孟小满看王肱神色不属,忍不住抢先开口问那传令小兵。
“启禀主公,”传令小兵长途跋涉,本是一脸倦色,然此刻仍然笑逐颜开报道:“乃是来自聊城的紧急军报。白绕与眭固的黑山军突然攻打聊城,幸得鲍信将军得曹将军消息及时赶到,如今聊城黑山军已溃败!”
王肱闻讯又惊又喜,“不知曹孟德竟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今日肱真是甘拜下风!”
孟小满脸上微笑,心中却大为疑惑:曹将军的消息?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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